随着大部队工作党的放假, 年味一天比一天地浓了。
毕果和简学周一起买了许多杂七杂八的年货, 两人心照不宣, 给双方的父母都准备了年节礼物。
腊月二十八这天, 简学周在厨房忙活，突然给夏玲拨过去了电话。
电话开的免提, 毕果正蹲在垃圾篓旁削一根莴笋，听见妈妈的声音吓了一跳。
简学周边细小地切姜丝, 边问：“姐, 忙吗？”
“不忙。”夏玲那边一阵响, “坐车着呢。”
“你那过年吃的碗子怎么搞啊？”简学周的语气很自然随意，“毕果不是喜欢吃红薯的吗？我试着给她做几碗。”
毕果手上的动作停了, 偏头定定地瞅着简学周。
简学周看了她一眼, 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
夏玲那边顿了顿，道：“难倒是不难，有些麻烦。”
“没事, 放假这不都闲着嘛，我也没打算跟毕果出去逛, 就在家里歇着。”简学周切好姜丝装进碗里, 洗了洗手, 开始专心讲电话，“你们玩得怎么样，今天到哪儿啊？”
看来这个电话一句两句是不会讲完了，仰视的姿势让毕果脖子疼，毕果放下莴笋站起了身。
简学周冲她招了招手, 毕果蹭过去，站在她身边。
夏玲就着旅游的规划和简学周聊起来，简学周一旦想和人聊天，便可以在最适当的时候给出回应，提出最适当的问题。
毕果安静听着，小区里有孩子在跑着闹，小炮扔响一个又一个，这样的节日，这样的氛围，让毕果有些鼻子发酸，却也并不是难过。
简学周和夏玲聊完了旅行，开始聊做菜，毕果以为这场通话就会这样家常地开始，家常地结束时，简学周突然拉了下她肩膀，道：“姐，毕果睡醒了，这会跑来问要吃的呢。”
毕果心里一颤，赶忙打招呼道：“妈。”
“嗯。”夏玲应了一声。
毕果想赶紧把话题接上，开口就是句：“你吃了吗？”
“我哪里有你运气好，有人给做饭吃。”夏玲叹了口气，“当待会回酒店了，随便吃点吧。”
“你们去逛，当地的美食都尝试一下。我爸是不是又睡觉呢？”
夏玲那边声音远了点：“醒醒，你女儿电话。”
“诶，果儿啊。”那边响起迷迷糊糊的浑厚声音。
“爸。”毕果赶紧道，“那边天气怎么样，你在车上睡盖点东西小心感冒啊。”
“没事没事，这边暖和。你干嘛呢啊，吃了没啊？”
话题便可以又进行一遍，简学周把手机塞到毕果手里，给她了个手势，走出了厨房。
自从上次夏玲回家以后，毕果几次试图和父母沟通，都尴尴尬尬地开始，尴尴尬尬地结束，说什么都好像隔靴搔痒。
毕果明白爸爸妈妈需要漫长的时间去接受，便也尽量不烦他们，希望他们出门散心能开心点。
但年节将至，在这本该团圆的日子里，谁的心不会放在家人的身上呢。
毕果知道这是简学周专门为她打通的电话，为她预热好氛围，然后给她和爸妈自然的交流机会。
毕果没法想象，简学周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够继续和她的母亲交流，将关系恢复到现在这样的状况。
一步一步，简学周为她考虑到的一切，都让毕果陷进深沉包裹的情感里，如坠云端。
这种强烈的幸福感，让毕果突然就忍不住流露最真实的情绪，她哑着嗓子问电话那边：“爸，妈，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你们了。”
电话那边有一秒的静默，接下来就是爸爸有些慌乱的声音：“很快啦很快啦，初三还要去你大舅家呢，你回来吗？”
毕果猛地点头，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迫切渴望回家，她吸着鼻子，想起那边看不见她的表情，又赶忙道：“我回去，你们把航班信息发我，我去机场接你们。”
“你得看你买得到票不呀。”爸爸的声音扬高，很开心，“这个时间票多难买啊。”
“爸你别挂电话，我这就去看看票。”毕果说着，快步出了厨房，去卧室坐到了电脑前。
这通电话打的时间很长，电话挂断后，毕果靠着椅子背，发了好久的愣。
简学周还在厨房里忙活，毕果进去时她正在拌饺子馅，毕果问：“需要我帮忙吗？”
“当然。”简学周抬了抬下巴，“待会我擀皮，你包。”
“别人家都是大年三十才吃。”毕果凑过去，没去管面也没管菜，从身后搂住了简学周的腰。
“你今天想吃咱们就吃，不想吃就包好了塞冰箱，后面拿出来下就行了，多方便。”简学周动作没停，絮絮叨叨说家常的样子一点都不像高冷的简总。
“你这么种人怎么会做饭呢？”毕果挺纳闷。
“我做饭不是生活所逼，也不是为了给别人服务。”简学周放下筷子，转身抬手在毕果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是当做一门技术来学的。”
“那技术都已经很纯熟了，还给我做饭呀？”毕果仰着头。
简学周低头在她唇上点了一下，十分配合地道：“因为喜欢你呀。”
毕果傻笑起来，没几秒笑容又突然顿住，道：“姐姐，我买了年后回家的机票。”
“嗯。”简学周温和地应。
“两张。”毕果道。
“没问题。”简学周一点都没惊讶。
毕果一下子把脑袋塞进简学周的怀里，就着抱着她的姿势，嘤嘤嘤地哭起来。
“姐姐你怎么这么好啊……”
“哎，围裙脏着呢。”
“才不管。”
“好，不管不管。”
“你不是说让我去你家吗？”
“同意了？”
“嗯。”毕果陷在一片柔软里猛点头，“你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好。”简学周顿了顿，“去我家吃年夜饭吧，我妈妈厨艺可比我好多了。”
令毕果惊讶的是，简学周家就在虹城。
大年三十，她们带了一车的东西，没多久就到了小区楼下。
有个漂亮姑娘跳着下楼来接她们，和简学周七分相似的长相，却是完全不同的气质。
“你好，毕果，我叫简爱周，是简学周的亲妹妹。”漂亮姑娘冲毕果伸出手，笑容十分甜美。
毕果还真不知道简学周有个妹妹，赶紧握住了手，傻乎乎地上下摇了摇。
简爱周顺势便揽住了她的胳膊，极亲切地带着她往楼里走：“早就听说你了，今天才见着。你爱吃鸭肉吗，我妈刚出炉的啤酒鸭，闻着香死人了。”
“我不挑食，好吃的都爱吃。”妹妹这么热情，毕果放松下来一点，她转头去看简学周，“好多东西呢，我帮……”
“不用帮，让我姐多跑两趟。”简爱周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亲姐，“咱两先上去。”
简学周冲毕果笑了笑，对她抬了抬手。
毕果只得跟着简爱周先上，觉得今天这顺序可真是太神奇了。
楼是老楼，但条件很好，三层就到，左边的大门开着。
新拖鞋早就摆在了门口，简爱周带着毕果进屋，冲屋子里喊：“爸，妈，毕果到了！”
先迎出来的是爸爸，两鬓白发，但身体精神都极好，戴着副金边眼镜，很有气质。
毕果赶紧鞠躬道：“叔叔好。”
“诶，毕果你好。快进来吧，今天天挺冷。”
普通话很标准，简学周跟毕果说过了，她爸爸是老师，教了几十年的高中数学了。
毕果又微微鞠躬道：“谢谢叔叔，屋子里好暖和呀。”
“知道你们要回来，早早就把空调打开了。”简父扶了扶眼镜，催促道，“她妈……”
简母从厨房里急匆匆出来，理了理发，十分温柔地对毕果道：“回来啦，快坐。”
第一次来简学周家，却都被用的“回来”一词，毕果心里暖得像烤着火炉。身边又一直有年龄相仿的简爱周陪着，没几分钟，之前那让人窒息的紧张感便都消失了。
“阿姨你真好看。”毕果夸得真心实意，“我以为简学周够漂亮了，见了您才发现，她也就遗传了您一半的好看。”
简母笑得十分不好意思：“都老成这样了……”
简爱周递了个桔子给毕果：“不老，您这身段，这皮肤，这颜值。我也希望我能百分百遗传你的美貌呢。”
说完瞪了简父一眼，简父毫无在意，乐呵呵笑：“你妈是好看。”
毕果算是明白了，道：“阿姨您姓周吧？”
“对。”简母点了点头。
简爱周撞了毕果胳膊一下：“发现我俩名字的深意了？”
“哈哈哈，”毕果笑起来，“叔叔阿姨感情真好。”
简父推了推眼镜，突然叹了口气：“学周要真是能学学她妈妈的性子，就好了。”
毕果心里一紧，脊背瞬间挺直了。
简父看向毕果，接着道：“我这大女儿啊，从小到大没少惹麻烦，从来都不守规矩，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毕果也就这两天才知道，认真回答道：“姐姐她平时非常稳重的，我们公司的人都很敬重简总。”
“没暴露本性呢。”简父看向简母，“我去厨房看着汤，你跟孩子们聊。”
“诶。”简母解下围裙递过去，“该转小火了啊。”
“知道知道。”简父围上了围裙往厨房走，这时迟到的简学周终于大包小包地进屋了。
两人对视一眼，简学周笑着道：“爸。”
简父挥了挥手，没说话。
简学周将东西放下，坐到了简母身边，十分亲切地揽住了妈妈的肩膀：“你还开着门，这香味都飘到楼下去了。”
“不知道和不和果果的口味。”简母笑笑道。
“和，肯定和！”毕果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就好。”简母看看毕果，再看看简学周，突然也站起了身，“哎，我怕你爸毁了我的汤，去看看去看看……”
简学周没阻止，客厅里便只剩下了三个年轻人。
简学周冲毕果挑了挑眉，问：“我家怎么样？”
“超棒。”毕果小声回她。
简爱周笑着道：“姐，你当我不存在呢。”
“你要的那套模型，红色袋子。”简学周指了指。
简爱周跳过去开袋子：“你就应该多贿赂我一点。”
到了此时，毕果才敢分出心神去看看四周的摆设。
简学周的家十分有书卷气，墙上漂亮的提字，一旁满满的书架。
毕果心道，怪不得会培养出简学周这么聪明的孩子。
转念一想，又想不通，一个性格如此温和的家庭，简学周为什么青春期的时候还能那么叛逆中二。
这些问题，在接下里的时间里，她有足够的时光证人来陪她探讨。
简学周的家庭，就像简学周的朋友一样，对她带回来的是个女朋友这件事，接受度顺滑得难以想象。
一家人围着一桌吃年夜饭看春晚时，毕果甚至产生了种错觉，她就是这个家第三个女儿。
简父简母对她十分关心毫无敌意，简爱周更是全程陪着她粘着她，比对她亲姐姐热情多了。
毕果不知道简学周怎么就能护她护得这么完美，就像她不知道简学周怎么就能写出那么绮丽的故事，那么美妙的文字。
新年的鞭炮声炸响的时候，简父简母为三个姑娘分发红包，简父看着毕果，将红包递出去的时候，姿势庄重。
他很认真地对毕果道：“叔叔这辈子没什么成就，唯一觉得自己还不错的就是，从来没辜负过学周她妈。二十多岁遇到，一陪就是一辈子，是最重要的人。”
毕果用力点头，简父偏了头，抬了下眼镜，重复道：“好好过日子，好好过日子……”
毕果很想跪下来给二老磕个头，然后指天发誓，她一定会竭尽所能一辈子爱护简学周。
但简父很快起了身，示意她们自己玩，简母拉过了毕果，对她道：“我这里还有个红包。”
毕果只得把所有承诺吞回肚子里，告诉自己，以后有的是时间去证明。
这个年过得趋近于完美，短短的几天时间，毕果觉得自己的人生都完整了起来。
当大年初五，简学周终于将毕果带到了自己位于虹城郊区的房子，毕果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望向在冬日都不会失去绿色的山林，想起了自己站在白鹭工作室时，那澎湃的思维。
毕果道：“姐姐，我曾经给自己定了个目标，我想在到达那个目标后，就归隐于市，重新做自己的全职作者。”
简学周就站在她身旁，抬手按在她脑袋上揉了揉：“什么目标？”
“站在离你最近的地方。”毕果依然看着窗外，“我其实从来没真觉得自己可以同你比肩，离你最近还能有些希望。”
“有些希望？”简学周笑着道。
“对。”毕果回过头看着她，“如今绕了一圈，觉得自己有些庸人自扰。”
“嗯。”简学周十分赞成地点头，“还近不近呢，都快嵌进我的身体里了。”
“还要嵌进你的生活里……”毕果顿了顿，“你的文学里。”
“生活是咱两一起过的。”简学周转身走到了一旁的书架前，“书是我写的……”
她把那本还未面世的新书扔到了毕果怀里：“但你对我的影响可真是太大了。”
毕果如获至宝，当下抱着便没想着撒手，狂喜着奔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下去便开始看：“说了好久了，终于见到了。”
简学周没打扰她，二十分钟后，毕果捂着嘴，眼睛里汪着两潭水，望向简学周时，盈盈脉脉：“爱，爱情故事？”
“人生第一本科幻爱情故事，”简学周笑着道，“你的《同居》，可真给我灵感。”
“啊啊啊啊啊……”毕果小心翼翼放下书，然后跳起来，跳到简学周跟前，已经泪流满面，“姐姐，姐姐，姐姐……”
她只是叫，也不说其他的话，简学周只得揽着她的腰，一遍遍地应声。
“简学周简学周简学周……”毕果继续念叨。
“哎哎哎。”
“简总。”毕果突然正经道，“我有事跟你说。”
“说。”简学周特别爽快，“简总今天开心，说什么都答应。”
“我要离职。”毕果道。
完全出乎意料，简学周笑起来：“为什么突然离职，再过半年准备搞个组给你带带呢。”
“我已经达到目标了，我已经拥有了这辈子能够拥有的最好的东西。”毕果看着简学周，“从现在开始，我得走自己最想走的那条路，让你爱一个独立的我。”
“说不定我想要的只是一个追随者呢。”简学周逗她。
“试试看，”毕果眼睛亮闪闪地道，“这次会不会比上次爱得更有趣。”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