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云河郡,付南星和一众观星楼弟子护送陆常山回峨眉。
待到一队人马走远,游儿才对江无月道:“篱姐姐对陆医士一往情深,恐怕不会就此放弃。你猜她今年出海她会不会去?”
江无月道:“应该会……”
“那我们……”
“你也想去?”
游儿道:“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些愧疚……”
见江无月半天也不置可否,游儿又道:“我去弄张贴子,自己去便好,想必数月也能回来了。她一介医士,只懂寻草问药,我若同去,兴许能帮上她什么。”
江无月反问:“数月是几月?”
游儿佯嗔道:“我如何知道,我又没去过。”
江无月略作酌量:“我们一起去罢。”
游儿笑道:“你可是不放心我?”
江无月也含笑看她:“凭白收了陆医士的药,总要还一些。”
游儿收了笑脸,奇道:“我察觉不了且说得过去,怎么那日连你都未能发现异样呢?”
“我那日……”江无月半羞半愧,“有些心烦……没太注意……”
游儿更奇了:“好端端的烦什么?”
“没什么……”江无月不欲再细聊,只问,“既要出海,我们现在该去往何处?”
游儿道:“先回罗浮山稍作整顿,我也好同我师父说一声。出海还有不到三个月时间,到时候我们再从罗浮山出发,时间也正好——访仙山汇聚各路方士,或许你能从中获取些线索呢。”
江无月点头道:“也是一计。”
转眼又到雨季,两人寻了家客店避雨,正吃着午饭闲聊着草原壮景,门口跨步就进了一群人,为首的正是朱达博的两个徒弟,流霞和清云。
两个腼腆青年一眼见到游儿,脸上又微微泛了红,只带了人低头快步走过去,拱手道:“游姐姐,江姐姐。你们怎么在这?”
游儿有些诧异,招手笑道:“我还想问你们怎么跑这边来了?先坐下一块吃吧。”
两人吩咐身后随从找了位置,便依言坐了下来。流霞道:“过几个月不是要出海么,师父叫我们出来打听打听。”
“打听什么?”
“呃……”流霞想着游儿也无门无派逍遥散方一个,犹豫片刻,还是凑到桌前低声道,“师父叫我们来打听看谁家收了帖,谁家要出海的,能劝住就劝住……”
“劝住?”游儿奇道,“朱老头什么时候这么热心了?”
清云道:“师父觉得今年有些古怪,特别是那离奇的传言……师父说,可能有人要引什么人出现呢,叫我们的人别掺和。”
游儿哂笑:“你们的人?没看出来朱老头还……”
“什么传言?”江无月忽问。
流霞抬眉道:“你们没听说吗?不知道什么人传出来的,说有一夜,在东海中央,乍隐乍现一座孤岛,突然就有一道通天白光从月亮上落下来,正落在那孤岛上。”
江无月猛地惊怔,缓缓移目向游儿。游儿也跟着愣住,且听清云撇嘴接道:“这可不一听就是编的么,若是没有水师楼船,一个人如何到得东海中央?
何况,要编也编个有模有样、有迹可循的像样器物,一道月光算怎么回事?暗号密语?”
流霞也说:“像之前传过的夔龙、鲛人、不死草,还有有一次观星楼望的瑞气,即便是为了引人过去,也都算是有书可查、有迹可循吧,这回传的没头没脑的……
师父说,万一到时候就是几船人的私人恩怨,大动干戈有去无回的,可就不好了。”
游儿眼珠一转,探声问:“国师给了你们醉观园多少登船的帖子?”
清云道:“六十张,怎么?”
游儿道:“既然你们不去,那就给我吧。”
流霞睁大了眼:“游姐姐你要去?”
游儿嘻嘻笑着:“我拿去卖。”
“这……”流霞和清云对视一眼,有些为难道,“你都要啊?”
“你们又用不上,我快一年没下山了,手头拮据得很。”
流霞和清云看着满桌的酒菜,耷着眼小声支吾:“你这也不像拮据的样子啊……”
游儿啧嘴:“十张,回头我自己跟你们师父说去。”
流霞无法,数了十张帖子出来:“虽是我们拿着也没用,我俩也不敢擅自做主。你之后可别忘了来醉观园跟师父亲自解释。”
游儿接过帖子随意翻了翻,笑道:“忘不了……”
趁着雨驻,两人又各自乘马,随性般出城赶了一段路。
游儿掏出帖子往掌中拍了拍:“正好了,省得我再往醉观园跑一趟。”
又朝江无月一挑眉,“你看,带上我一道,是不是便利很多?”
江无月本在马上垂眸思虑着,听她在旁晏晏闲语,不由抬头,正看到夕阳下她巧笑嫣然的爽朗模样,心中暖意又起,却只低头道:“嗯,多得你。”
游儿见她心思沉沉的样子,以为她在想真原君的事情,便道:“居然是这样的传言,那真原君怕是要现身的。”
“传出此种言论者,定是知道癸月的。即便真原君不现身,也会有其他相关的方士登船。这一趟是非去不可的,只是你……”
“我如何?”
“此行,且不说有无海难凶险,同去的方士来路不明,想必也多方阵营,像朱先生所言那般,到时勾心斗角,斗得混乱……”江无月抿了抿唇,“不然……你别去了。”
游儿一愣,随即斜了江无月一眼,沉默着驱马往前,默然不语。
江无月觉察到了她眼角晃过的愠色,却顾不得其他,当下只一心要将她劝住。
两人就这般一前一后不作声色走到天将黑,连绵几日的阴雨,路面暗索乏迹,马蹄踏着薄泥,掌钉声挤出粘腻。
游儿忽一拉缰绳停下来,江无月慢走几步到了她身边,等着她的决定。
游儿依旧沉眸望着前路,闷了半晌,声色微凉:“你独自远走陇西荒漠,一声不响孤身前往南海环丘,留个只言片语扭头就去了阴山背地……你以为,我不会担心么?”
温湿的细雨又渐渐落了下来,落在江无月的眉睫间,叫她睁不开眼。
两马在雨里垂着头,不时喘息着甩掉鬃毛上的水珠。两人在马上默立良久,在郊外的蒙蒙林间,隐透着思绪霏霏。
江无月抬脚轻碰马腹,靠近游儿身边,一手牵住了她:“我知道了。我们先找地方避雨罢。”
游儿看着自己被牵住的手,心中慌乱大作。江无月的手依然沁凉如玉,却羁得她低眉顺眼随在身后,心安理得地放肆怦然。
没有醉观园里的迷惘却步,也不是须弥阵中的扶持关照,是一本正经的示意,是无所顾忌的交托。
游儿哪里还生得出怨气,只另一手牢牢扯住缰绳,可不愿失手走到了她前头。颜面浸了粉春色,乖巧地凭她牵往何处。
江无月也未将人牵了多远,转过一个弯道,就看到一间破败的宅子,窗破门斜,墙瓦剥落,泥石院墙只剩虚圈了的个形培。
倒是小院中一棵干老的杏树,状似也无甚生机,却还应时地结出几颗小果来。
江无月下马时又打了那杏树一眼,才将游儿牵了下来,又在院中拾了些枯枝。
两人暂进了那间无人旧宅里,屋中凌乱,满是灰尘,一侧还有间简陋耳房。避雨是足够了。
江无月虚掩上随时要塌落的房门,在屋中单手随意收拾出一小片空地,准备生火烘干衣物。
回头一看,游儿还乖乖跟在她身后,紧紧拉着她的手,心中满是悦然,却道:“你不用生火烘外裳的么?”
游儿荡起眉尖,俏声说:“你不放手我如何取符?”
江无月但笑着松开五指,游儿却尤是握着舍不下来,无意勾出几许柔媚到眼梢边:“我就不信这样你不能把火生起来。”
江无月瞬息间就陷进她浅褐色的双眸里,眸色染得恰到好处,再深一度则少灵,再浅一色则过妖。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人眼中的蛊媚之态就一点点渗透出来,端得是收放自如,分明浑然天成,又似深悄情动。
江无月定了定神,握回她的手。阖眼掐住了指诀,横手在胸前,默念上几句,再睁眼时,手腕空中盈盈一绕,曲指朝地上的枯枝堆施手一弹。
星点莹亮的火光就从她指尖飞出,埋进枯枝里,少顷,枯枝便燃了起来,火光奕奕。
游儿不住啧叹,忽转过念来,支起眉棱嗔道:“你还让我画祝火符给你看!”
江无月失笑道:“不是你非要教我的么?”
“你还有理了?”
游儿不情不愿地松了手,背过身去脱下湿粘的外裳,架在火边。
怎么说也同是女子,合不该不好意思……游儿对自己一通开释,暗暗来回几个深呼吸,终于抱着双臂坐回江无月身侧。
却见江无月端端正正坐在那,连背上包袱都未解,直嗔怨道:“你怎么不脱呀?”
江无月被这话问得红了脸:就不能说得委婉些么?只好取下了包袱。
游儿又问:“外裳不是湿了么?”
江无月端坐好:“我不冷……”
游儿蹙了眉,小声嘟囔:“湿哒哒的让我怎么睡?”
她知道江无月能听得一清二楚,果然江无月睁圆了眼看过来:“你……你要怎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