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别万山>第16章 九凝山一

  这一日,进宝居的大门鲜见地开了个大早。

  游儿带着江无月到街市上采买了些路上的吃穿用度,又搬出了擅自寄放在自己家里的那箱黄金放进马车里。

  头顶一片天明气朗,江无月已在车前坐定。

  游儿跃上一侧,抄起缰绳,利落一喝,马蹄踏起,朝向西北方向扬尘而去。

  半个多月后,恰逢雨季。雨势不大,却也淅淅沥沥下了好几天。

  两个人倒是轮流一人在车里,开启侧窗,一人在车外,披了蓑衣,怡然自得地行路听雨。

  最终还是江无月看不过去了:“这马儿又淋了一天的雨,附近可有避雨处让它歇一歇。”

  游儿伸腿搭在窗边,靠坐在车厢一侧的行李上,手里摩挲着短笛,望着窗外的雨:“傍晚之前应该可以到浈州。去那里歇吧。”

  手里的短笛放在指尖打了个转,又道:“我认识一个老头正好住在那,倒是可以顺道去拜访一下。”

  “老头?”江无月侧过身看向游儿。

  游儿也将视线从雨幕中收了回来,吟吟笑道:“嗯,他叫朱达博,我的忘年交,之前偶然结识的。是个方仙道家,现在在浈州州牧府里做客卿——特别有钱。”

  她表情灵动地说着后边四个字,江无月笑笑转回了头,又听游儿调声懒懒道:“这赏雨啊,还是得去朱老头家,亭台轩榭,翠竹落英,诗情画意得很。”

  江无月不甚在意,垂首自顾想着事,又粗粗盘算了下行程线路。

  过了半晌,忽问起:“此去陇西,可是要路过九凝山?”

  “九凝山?”游儿想了想,“确实会途径九凝山的边界。怎么?你要去吗?”

  江无月不好妄作答,只说:“若是时间充裕,想去看看。”

  游儿掩嘴笑着,身子朝前够了够,逗她:“我早前可听人说九凝山上住了只千年的狐妖,你当心被她诱拐进山,出也出不来了。”

  江无月自然晓得狐妖魅术,确有忧心,只轻哂道:“你怎知那是只雄的?”

  “便是只雌的……”游儿笑道,“狐妖变化多端,诱惑众生,哪管你是男是女。”

  又道:“不过还有一说,那狐妖已经渡了劫,升仙去了——谁知道呢。听说她还在九凝山某处布下了奇阵,多少出类拔萃的方士前去破阵,都没能活着回来,渐渐去的人也就少了。若是她真升仙了,倒不知那阵这会儿还在不在。”

  江无月道:“她为何要布阵?”

  “估计是为了清修吧……”游儿又往后一靠,“早前很多方士听闻那狐妖美得倾国倾城,都想去一睹芳容,狐妖不堪其扰就布了个藏身的阵。

  后来又常有方士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树立威望,举全派之力前去破阵的。

  再后来么,不知何处传出说那狐妖已修成了仙,能知千里外的事,大概想打听什么奇珍异宝的下落吧。”

  江无月思来想去,找那狐妖虽在计中,也属下下策,暂且不再深究。

  时间算得正好,果然在临近傍晚的时候,入了浈州城内。

  游儿驾车,绕过几个宽巷子,在城偏一隅,勒紧了马缰停下。

  江无月举目看去,长长的围墙上铺有青色瓦顶,门脸倒是含蓄大方,匾额上苍劲的「醉观园」三字。

  江无月心领神会勾起嘴角:“莫不是你的酒友?”

  “他确是爱酒,家里藏了不少名酒,就连两个钟爱的徒弟都取了酒名,一个唤作「清云」,一个唤作「流霞」。”

  游儿嫣然笑着,从行李间摸出一个葫芦挂在腰间,下了马车,轻轻扣门。

  不多时,门便开了,迎出来一个小童。

  小童见来人,惊喜着喊了声:“游姐姐!”又把二人让进门,牵过马车自去打点。

  一踏入园中,仿佛方才犹在耳畔的闹市喧杂都如云烟散去。

  一条窄窄的石板路,被路两旁的翠竹相夹,走出数十步,有一个小天井,天井中央是一棵桃树,尚不在花期,也算得繁茂,独自历历成荫。

  背后的窗洞透出部分山石和水泽光亮,左右是两条廊道。

  顺着右一侧进去,是长屋曲廊,亭台水榭在莲池之上,池内的荷叶鲜绿,其上汇了汩汩雨水流洒下来。

  对着的一侧还建有临水廊舫。再穿过一个月洞门,绕过重峦叠嶂的嶙峋假山,就可见几处高台楼阁,坐于葱郁之下。

  江无月钦叹:“确是大手笔。”

  高台一间楼阁处,一个墩实的胖老头不知何时已立在阁外栏边,浑圆的大肚先入了眼,后才注意得到他微垂的脸颊挂了两腮饱满赘肉,笑起来眼睛眯成一线,因为气色红润,倒显得有些慈眉亲善。又多少与这清幽别致的园林格格不入。

  老头笑眯眯望着来人,音色宏润:“小游儿,每次来都不事先说一声。”

  游儿也朝他眉怃扬声:“就来你这避避雨,有甚好说。”

  又回头对江无月道:“这老头就是朱达博。”

  待上了那间楼阁,朱达博已坐回主座,沏好了茶,左右两盏。

  见二人已进了屋来,也不起身,看了江无月一眼,便微笑着朝游儿道:“这可是头一回,小游儿不是一个人来我这——还带了个小仙儿样的人来。”

  江无月微微一怔,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

  游儿先笑了,示意江无月在她对面坐下:“哪里仙了,我可亲眼看着她沾了一路的人间烟火。”

  “明明是个见之忘俗的人……”朱达博道,“怎么,你还把人拖进红尘了?”

  “我可没那个能耐……”游儿先端起茶盏解了渴,才道,“我朋友,江无月。要去陇西找白鹿真人,我正好有事要往那个方向去,就搭了个伴。”

  江无月便朝朱达博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朱达博反倒一脸稀奇:“白鹿真人?”

  游儿趁机打听:“对对,就是那个当年的医经道首。你可有他消息?他还在不在仁寿山?”

  “这……”朱达博眉间的厚肉拢起来,“早没有他的消息了,传言不是说……”

  朱达博忽然停下来,察了江无月一眼。

  江无月眉端微皱,心下只略作平复,便坦然道:“朱先生,但说无妨。”

  朱达博授了意,点点头道:“白鹿真人行医之地众多,的确也曾在仁寿山附近治病救人。不过据我的消息,白鹿真人十几年前就已经羽化归天了——我这消息也不十分确凿,可以听个七八分。”

  江无月面沉一瞬,便恢复了常态。只是桌下手指攥了紧,如何也松不下来。

  游儿偷眼瞄着她,想了些慰劝的话,还没开口,就听朱达博说道:“江姑娘找白鹿真人何事?若是要学医的话,州牧府里,医经名士也是有的。”

  江无月语调平静:“多谢朱先生好意。待我先去找过,再做打算。”

  朱达博还想再问,游儿已经从腰间取下葫芦,拔起塞子,酒香就绵绵流了出来。

  朱达博被引了去,抚掌大笑:“可是你那师父酿的桂花酒?”

  游儿又将塞子盖上,递给朱达博:“晚饭时,咱俩再喝过。”

  “你这个师父虽是神秘得很,酿出的酒倒是十分好喝……”

  朱达博一脸欢喜接过酒葫芦,不忘调笑一番:“你个女娃,腰里挂个葫芦的逍遥气派,倒可与壶公一比。”

  游儿一愣,转而盈盈浅笑:“那我可比不上。”

  倒是江无月忽然问起:“壶公是谁?”

  “你既要行医济世,怎地连壶公都不曾听过?”朱达博哑然失笑,“数百年前,有一个身怀绝技、乐善好施的卖药人,传说他的药,从不二价,凡是用了他的药的病患,皆可当天痊愈。他虽日收钱数万,却都将钱布施给困苦饥饿之人。

  因为他诊病卖药的地方常常悬着一个药葫芦,更有传说他那葫芦里装着乾坤天地,与此世间无异,故世人称他「壶公」——

  不过,后人得见者少,你未曾听过,也情有可原。反倒是他有一弟子,在后世方士间流传更广一些。”

  江无月道:“莫非是这弟子医术强过壶公?”

  朱达博笑道:“非也,而是其经历更为曲折,且还有一个缘故……是说有一日,汝南郡一个管理集市的官员,名叫费长房,在酒楼之上饮酒,看见楼下的街边,正悬着药葫芦卖药的壶公。

  费长房起初并没有在意,待他一直喝到楼下集市关张,行人散去,就见那老翁悄悄跳进了葫芦里。

  费长房惊讶之余,更断定这位老翁绝非等闲之辈。于是恳切求拜壶公为师,并追随壶公进山学习方术。

  谁知还未学成,费长房因思念家乡想下山去了。临行前,壶公疼惜弟子,特为他制了一张符。

  此符遇水不融,遇火不化,持符在手,只需念动符上咒语,便可鞭挞百鬼,令其灰飞湮灭,驱逐妖邪,使其不得近身,世人称其为「壶公符」。

  费长房一路携此符,震百鬼,慑妖魔。哪知后来,壶公符无故丢失,费长房竟被百鬼所杀……自此,壶公符一直下落不明。”

  江无月听罢,低眸默然片刻,方道:“如此说来,这符应当仍在世间某处。只要不被有心人得以利用,也可算一道民生福祉。”

  朱达博点点头:“确实如此。不过,传说罢了,是否真有壶公符,年代久远,今人也难以佐证。”

  游儿见他二人聊得正声正色,不适地撇了撇嘴,往椅背一靠,转了话头问朱达博:“你那两个乖徒弟呢?今日怎的不见人影?”

  朱达博笑答:“州牧欲拓宽州内河道,带他俩和几位方士门客查探祈禳去了——看天色,也差不多是时候回来了。”

  “我看你这客卿倒是闲适得很……”游儿酸道,“收着人家的俸禄,盖了那么大个园子,然后躲在里边吃茶。”

  朱达博咂嘴:“我一早就让你过来了。就凭你机灵的脑瓜子,你若是做了这客卿,不也拿着高额俸禄,何须终日四处奔波。”

  游儿道:“什么俸禄不俸禄的,我可伺候不来那些大人。”

  “这话说的……”朱达博笑道,“我是秋蛇春蚓,也比不了那些个跳虎腾龙,不过是混口饭吃。”

  游儿道:“你这一路青云,怕是不久就混到国师府里去了。”

  朱达博连连摆手:“不去不去,国师才看不上我这等出身旁门左派的……”

  正说着,门口进来两个少年。二人先见了游儿,不敢多看,只羞涩地垂面笑了,才对朱达博恭敬道:“师父,晚饭已备好。”

  朱达博起身向江无月介绍道:“这是我两个徒弟,流霞,清云。”随后拿起游儿送来的酒葫芦,眯了笑眼朝游儿晃了晃。

  游儿了然。几人一道往饭厅走去。

  壶公符:出自《神仙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