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相忆采芙蓉GL>第105章

  重重湘竹帘子低垂, 新鲜花卉的气味丝丝透出来,满廊子下都是清新甜润的香气。高贤垂眉敛目,独自一个人守在殿外,四周静到了极处。

  暖阁四角置着冰盆, 清凉宜人,冰轮手执一精美小巧象牙柄羽扇,似是爱不释手,只在手中反复赏玩。

  檀英离御案甚近,低声禀道:“外间有消息传来, 大将军已在着手搜集柴统领的罪证。”

  “嗯。”冰轮抬起眼来, 并不感到惊讶:“柴彪性子耿直, 不知掩饰,这些年来对他心存疑忌,担心他篡权乱政,近来又公然反对他封王,早已被视为眼中钉。”

  将手中扇子放下,淡淡的道:“更重要的一点是, 他是外卫统领, 自然要先冲着他来。”

  檀瑛道:“柴统领忠正清廉, 找他的过儿倒也非易事。”

  “他如要找,法子多的是。”

  檀瑛迟疑着道:“要不要知会柴统领一声,让他早作准备?”

  “不必。”

  檀瑛露出不解的神色, 外卫统领掌京城内外的守卫、门禁、稽查、巡夜等要职, 实是举足轻重的要职, 自来非心腹重臣不能担任,若此职落入霍牧手中,等于就把整个京城都交到了他手中。

  冰轮道:“由着他去罢,到时候尽力保住柴彪的命就可以了。”

  檀瑛道:“太后,臣。。。。。。臣有点不明白。”

  “你觉得这样一来,我跟皇上就尽在他掌握之中了是吗?”冰轮眸色平静,道:“可我们不早就在他掌握之中了吗?”

  京城周边,霍牧已布下重兵,驻守城外的八大护卫营又分别为旷冲和霍凌掌握,旷冲是霍家的心腹,曾助小皇帝登基,霍凌是霍牧的侄儿,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檀瑛比谁都清楚,他抿紧嘴唇,一时沉默下来。

  冰轮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棋走险招,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檀瑛细细咀嚼着她这句话,揣测其中的深意,过了一会儿,道:“微臣愚钝,谢太后点醒。”

  待檀瑛出去,高贤打起帘子,蹑手蹑脚进入里间,冰轮靠在椅背上,双眸微闭,习惯性的拇指轻揉着太阳穴。

  高贤行了礼,躬身禀道:“太后,刚撷芳宫打发人来,说宸主子身上有些不大爽快。”

  “唔。”冰轮睁开眼睛,问道:“怎么了?太医去瞧了么?怎么说?”

  “太医还没过去,究竟哪里不好,她们也没说。”

  冰轮面色微微一沉:“你现在竟是越来越糊涂了!”

  “奴才该死。”高贤不敢辩解,只道:“奴才这就打发人细细问清楚去。”

  “慢着。”冰轮叫住他,想了一想,道:“我也有好些天没见她了,还是亲自去走一趟罢。”

  炕几上放着五颜六色的珠线、金线,莲真全神贯注,纤纤葱指灵活轻巧,往来不停的编织。

  冰轮站在那里,有些发愣:“不是说病了?”

  莲真抬起头来,星眸熠熠发光:“你来了。”将手中东西放下,从炕上下来,冰轮见她面色莹润,神采奕然,不像有什么事,暗中松了口气,又佯板起脸:“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

  “不这样说,你会过来么?”

  “以后不许这样胡闹。”冰轮终是忍不住,眼中露出一缕笑意:“也不怕触自己霉头。”

  莲真道:“我去给你倒茶。”

  “不必了,我不渴。”冰轮伸手拉住她,便不舍得再放开,同她一起坐下,目光扫了一眼炕几:“怎么又亲自打络子了?”

  莲真依偎着她,心里宁静而踏实,微笑道:“前儿不是呈进了一批珠宝玉器,其中一块黄色夔龙纹玉佩,甚是罕见,我一眼就喜欢上了,便想打个络子络上给你佩戴。”

  她一说,冰轮忽然想起来:“那是我父亲从西域带回来敬献给我的,确实是珍稀之物。”话语一转:“不过宫中珍品众多,何必非要这块,要不你再挑了别的来罢。”

  莲真一怔:“既然觉得好,为什么还要挑别的?”

  冰轮目中露出沉思之色,忽地笑了:“嗯,那就这个好了。”转过身,跟她正面相对,伸手抬起她下巴:“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莲真头微微一偏:“有什么好看的,都看厌了。”说着,眼圈儿不由红了。

  “你知道的,我也是身不由己。”冰轮手在半空停了一下,柔声道:“虽不过来,但我的心总是在你这里。”拨弄着她鬓边的发丝,只觉兰香幽幽,沁入肺腑,禁不住朝那白皙的耳根处吻了下去。

  莲真身子一软,微微挣扎了一下,便不再有任何举动,反而自然地环住她的脖颈。

  相拥良久,莲真小声道:“太妃见太后,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冰轮不由微笑:“我们可不是见见那么简单。”

  莲真白了她一眼:“我可以做到这样。”

  冰轮轻轻摇头:“你跟我在一起,纵然是正常的相处、说话,但你看我的眼神,你的表情,那都是不一样的。”

  “冰轮。”莲真注视着她,手摸着她的脸:“你为何如此害怕?”

  “害怕?”冰轮一怔,勉强笑道:“害怕什么?”

  “你害怕你父亲,所以你才如此谨慎,他回来前,你不是这样子的。”

  冰轮道:“那时情况不一样,我能掌握全局,现在。。。。。。”叹了口气,道:“我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被人监视,在这非常时期,难保哪天就有人被收买,或是被威逼,出卖了我。”

  “出卖什么?你指的是出卖其他的机密,还是你跟我的关系?”莲真语声柔美,却是步步紧逼:“如果你父亲哪天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会怎样?”

  冰轮脸色瞬间僵硬,她怔怔地看着她,仿佛有一种深重彻骨的寒意,正慢慢地渗入血管,渗入骨髓,连声音都凉了下去:“你放心,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巳初时分,宗煦下朝回到暖阁,见司衣的内侍跟上来,便不耐烦的挥手:“出去出去,别总是一群人围着朕。”

  魏伦心疼的道: “这天儿热得,才走这么一会子,就出了这些汗。”一边接了冰镇过的毛巾子,上前细细地替他擦手擦脸,一边悄悄使眼色,令左右的人退下。

  宗煦感觉清爽了些,又张开双手,任由他给自己换上赭黄色四团金龙轻纱常服,方怏怏地在椅上坐下,顺手拿起一片西瓜,不过咬了两口,又扔回盘中。

  “今日朝堂上发生什么事了吗?”魏伦陪着笑,试探性的道:“谁这么大胆子,惹得皇上不痛快了?”

  “哼,还能有谁?”

  魏伦心下雪亮:“莫不是吴王他。。。。。。”

  一提起这两字,宗煦就来火:“什么吴王?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封王!”

  “嘘!”魏伦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回头四下看了看,紧紧抱住他双脚:“我的万岁爷呀,你轻点儿,这些话是能大声嚷嚷的吗?”,稍微一顿,将声音又压低几分:“这些话要被传出去,奴才千刀万剐,也就罢了,反正是一条贱命,可是。。。。。。”

  他说了半句,突然咽住话头,宗煦并未注意,愤然道:“你没看到他在朝堂上咄咄逼人的样子,处处与首辅和柴统领他们针锋相对,今日居然还公然辱骂其他大臣!”

  “那太后呢?太后说什么了吗?”

  宗煦狠狠地咬住嘴唇,过了一会才道:“母后视若无睹,那毕竟是她的父亲,她也不好说什么。”

  “奴才斗胆说句不该说的,若是先帝尚在,绝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魏伦看了一眼他的脸色,道:“吴王这样,分明是欺皇上年幼,心存藐视。”

  宗煦上次迎接霍牧,便心存畏惧,现在每日里上朝,不可避免的要同他天天相见。霍牧不同于其他大臣,在皇帝和太后面前那么的毕恭毕敬,总是昂首挺胸地站着,声音铿锵有力得满大殿的人都能清楚的听见,宗煦虽坐在高高的龙座上,俯视群臣,但每次与霍牧锋利的目光一相接,便觉紧张,时常有如坐针毡之感。魏伦这句话,实实在在已戳到他的心病。。。。。。

  如果父皇还在,如果父皇还在。。。。。。宗煦心里翻来覆去念着这句话,他出世不久,便失去了生母,之后一直由昭惠太妃抚养,鲜少与文宗皇帝相见,直到被冰轮收养,才有了与自己父皇偶尔亲近的机会,但记忆毕竟仍是模糊,记事之后,他曾缠着柴彪与夏侯晋等人,要他们讲述先帝的事迹给他听,柴彪等人明知文宗冷酷残暴,独断专行,如何敢告知他真相?便只敷衍说些先帝刚毅果断,百官敬畏之语,宗煦更是把父皇想象成一个英明神武、威风凛凛的君主,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如果是父皇,霍牧绝对不敢在他面前这样无礼,宗煦心里这样想着,轻轻咬了咬牙,脸色越发难看:“他毕竟有大功于朝廷,而且,朕也要看母后的面子。”

  “大将军一职,世宗时期就不常置了,仅战时临时受封,战毕即除,可是现在,他还占据着大将军的职位。不封异性为王,是我朝祖训,他却已被破格封为亲王。就凭这两点,已是皇恩浩荡,宠幸之极了,吴王不该倚功自重,无人臣礼。”

  “你说的没错。”宗煦闭了闭眼,缓缓道:“母后顾念亲情,一而再的违背祖训,朝中一些大臣曾数度劝谏,首辅甚至为此痛哭流涕,她却丝毫不为所动,实在让朕失望。”

  魏伦仰面看他:“这些话本来绝不该由奴才来说,奴才自知该死,可是实在忍不住不讲。”

  宗煦手放在他肩头:“朕知道,朕不会怪罪于你。”

  魏伦眼中突然流下泪来:“奴才担心皇上。”

  “担心什么?”宗煦轻轻叹了口气,安慰道:“现下朝政掌握在母后手里,只能由得外戚专权,等过几年朕亲政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几年的时间,还很长,皇上务须小心谨慎,凡事多忍耐,三思而行。”

  “你怕朕哪天得罪了他,他废了朕么?”宗煦本性聪慧,年幼时得冰轮教养,登基后又接受更严苛的教育,六七岁熟读经史,近年来开经筵日讲,由大学士教授帝王之术,心智比同龄人要成熟许多,他微微冷笑,傲然道:“朕是先帝唯一的儿子,难道能由他任意废立不成?”

  魏伦一句话在舌尖转了几转,终于说出口来:“皇上素来喜读史书,难道不怕吴王效仿曹操王莽么?”

  “他敢!”宗煦眼睛睁得溜圆:“他若想谋权篡位,那便是其心可诛,内阁及那些文臣武将难道是摆设么?他们是大燕的臣子,都只忠于父皇和朕!”

  “皇上,他是大将军,可是手拥重兵啊,且都离京城咫尺之遥。”

  “不必担心,外面还有护卫营呢。”说到这个,突然想起霍凌,便少了些底气,继续道:“内城还有御林军呢。”

  他毕竟仍是个孩子,不会想得太深,魏伦却是急了:“檀总管、柴统领以及夏侯将军,都只听太后的命令呀。”

  宗煦呆呆的看着他:“如果他想篡位,难道母后竟会帮他,不会帮朕的吗?”

  “奴才也不知道,皇上刚才不也说,太后已一再违背祖训。”魏伦垂下眼皮,补充道:“吴王毕竟是太后的亲生父亲。”

  “朕却并非她亲生儿子。”这句话突然从宗煦心里冒出来,如同被一根看不见的细针,在心口处轻轻扎了一下。宗煦咬住嘴唇,似乎生怕自己将那句话说出口,但毕竟是担心起来,过了一会儿,道:“照你这么说,若霍牧真有此意,那朕岂非是任人宰割的了?”

  魏伦神色阴阴的,将他的双腿抱得更紧,凑上前,声音低得几乎让人听不见:“如果太后不在了,檀总管和柴统领他们就会只听皇上一个人的了。”

  “太后不在了?”宗煦锁起眉头,忽然明白过来,不禁勃然大怒,呼的一下站起来:“混账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