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是,宋霏没真的变成一条鱼。

  坏消息是,她在林笛眼前,变成了一条人鱼。

  额头出了细密的汗,林笛替她擦了,宋霏闭着眼睛,已经快烧昏过去了,无知无觉一般窝在林笛怀里。

  脸上的红和身上的热度同时减退,宋霏的身子在林笛手下摸起来竟有些凉。像什么呢,像把手伸进加了小苏打的水里,摸了一把活鱼的鱼鳞。

  林笛察觉到了异样,往下看了一眼。

  丝绸长裤下属于人类的双足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从一边裤管中伸出来的,是一截粉中带金色、在客厅光线下熠熠生辉的鱼尾。

  林笛长长舒出一口气,真正尘埃落定之后,竟产生了一种“不过如此”的感觉。

  并没有荒诞到直接将活生生的人变作无意识的肉禽的地步。

  宋霏的上半身还是人身,林笛掀开她的衣摆看了一眼,鱼尾从盆骨处开始向下延伸,腰际零星散布着几枚鳞片,摸上去坚硬异常。

  那鳞片是美丽的,若是在西幻世界中,足以成为龙族最宝贵的珍藏。就连林笛这种对鱼没什么欣赏能力的人,都不由得开始幻想起她在鱼缸中游弋的场景了。

  除此之外,林笛还有一个新发现。

  在宋霏靠近人鱼线的右腰处,刺着一行小小的英文字母:

  Christine。

  这串字母再往下,就是整条向下延伸的鱼尾,就像——

  就像,这异族的美丽人鱼是她一个人的所有物一样。

  “宋霏。”

  林笛轻轻叫了她一声。

  宋霏听不见,她烧退了,脸上的汗迹被林笛擦净,终于从高烧的痛苦中过去,林笛把她微皱起的眉头揉开,看上去就真像只是普通地睡着了。

  林笛在沙发上抱她抱了一会儿。宋霏刚刚还滚烫滚烫的,现在便有了点水生动物的冰冷感觉了,大夏天的抱起来还真挺不错。

  宋霏一直不醒,只是睡着。林笛喊了她几声,喊不醒,给她喂了点水,也喂不进去。

  她的目光落到对面占据了整个墙面的大鱼缸上:

  不会要把人放进水里吧?

  当然,林笛没真的把宋霏放鱼缸里,换鱼可是个大工程,这还是条几十公斤重的美人鱼,更何况,里头还有条醒着的罗汉鱼呢。

  她去浴室放了温水,把宋霏放进去,睡裤给她脱了,睡衣沾湿了水,勾勒出身体的轮廓,比什么都不穿更加诱人。

  林笛在一旁不紧不慢地想着,是给她换了呢,这样不太好吧?但是不换说不定会感冒。这样好整以暇地等了会儿,宋霏就在浴缸中睁开了眼睛。

  醒来发现自己不在医院,也不在床上,而是在水里,宋霏显然有点搞不清状况。

  “姐姐……”她甫一开口,鱼尾巴便不受控制地在水中拍了一下。

  “哎呀,怎么有鱼?!”

  宋霏被自己吓了一跳,整个人往上弹了一下。

  也就是这一弹,让她透过水看清了:那巨大的粉色鱼尾,连接的是她自己的身体。

  宋霏直接懵了两秒。她转头看看林笛,又看看鱼尾,又看看林笛。

  鱼尾在她的控制下又拍了两下。

  她伸出手,微微颤抖地去摸那尾巴上的鳞片,刚一碰到便猛地缩回手,可怜巴巴地转头望向林笛:

  “姐姐,我的腿不见了!”

  “嗯,我知道,”林笛点头,陈述事实,“变成鱼尾巴了。”

  “这是不是我吃鱼吃太多的报应啊?”宋霏还记得自己是吃了鱼之后高烧,烧醒了就变成这样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说的也没错。林笛安慰她:

  “没事,往好点想,起码变的是人鱼呢,还挺漂亮。如果吃猪吃牛,说不定会变成猪头人或者牛头人。”

  林笛这话说的可是真情实感。在等宋霏醒来的时间里,她想过了,大部分人一生中吃肉都吃得挺杂,以猪牛鸡为主,想想进度条满后那画面,还真不如美人鱼来得养眼。

  宋霏:“……”

  笑不出来。

  她确认了林笛不是在跟她开玩笑,这不是什么恶作剧,也不是她在做梦,自己的鱼尾巴不是什么仿真道具,而是真真正正的、代替了双腿的鱼尾,一下子无法接受,又抽抽噎噎地哭开了。

  林笛很好脾气地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还抽空又放了点儿热水给浴缸保温。

  要不怎么说林笛颜狗呢,这要放宋霏小时候那会儿,哭一会儿也就算了,再哭就烦了,但现在宋霏顶着这张我见犹怜的脸蛋,温香软玉在怀,林笛能抱着她任她哭上一天。

  宋霏在她怀里小声啜泣,哭着哭着伸手去摸自己的鱼尾巴,摸了两下,抬起头一抽一抽地对林笛说:

  “姐姐,你摸摸,还挺好摸的。”

  林笛:“……”

  林笛不好意思说自己摸过了,只好由着宋霏抓着自己的手,在那光滑的鱼鳞上又摸了两遍,手上跟滑冰似的。

  在水里摸又和刚刚抱着宋霏摸的手感不一样,也和摸别的普通鱼类更不一样。也可能宋霏现在醒了,在林笛面前的是一条鲜活的美人鱼,鳞片摸起来如同玉质,透着体温的丝丝温热,边缘圆滑,不会将手割伤。

  美人鱼。

  或许是世界上只此一条的美人鱼。

  林笛想,这可真是……

  宋霏终于勉强接受了事实,问林笛是不是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才不让她吃鱼?林笛自然矢口否认,说只是刚好口味轻了想吃吃素。

  林笛问她能不能站起来。

  宋霏撑着林笛起身,试图在鱼尾巴上找到支撑点,但失败了,没有扶着的东西根本站不起来,更别说用鱼尾巴跳着走。

  林笛又问她能不能在水下呼吸。

  这倒是个很有趣的测试。宋霏还像个普通人一样,猛吸了一口气才沉进水里,但原本不会游泳的她,很快自如地在水中睁开了眼睛,空气泡泡咕嘟嘟地吐完之后,面上没有露出半点不适。

  “你能感觉到自己在用什么呼吸吗?”林笛问。

  宋霏在自己身上摸了一阵子。她甚至还能在水里说话,除了传出来的声音有点闷闷的,和人在空气里说话没有丝毫分别:

  “好像……是这里。”

  她不确定地摸着腰际,那里有几枚零星的鳞片,微微翕张着。

  宋霏侧过身,在水中撩起贴着身体的上衣,露出一截细白的腰肢,示意林笛也摸摸,少女无防备的姿态让人说不清她是否故意。

  那粉色鳞片如同活物一般,有着呼吸的频率。

  林笛的手顺着腰线下滑,让宋霏忍不住一缩:

  “……痒。”

  在毫无防备的少女身上,林笛的指尖径自滑到了那行邻着鳞片的纹身上,在上面轻轻摩挲,漫不经心问道:

  “什么时候纹的?”

  “就刚出国那会儿……”宋霏顺口回答,然后突然鱼尾猛地一拍,溅了林笛一身水,惊恐又心虚地望了林笛一眼,撂下衣服把纹身捂好:

  “姐姐,我错了,你别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林笛说,“你哪儿错了?”

  “我不该私下偷偷纹姐姐的名字。”宋霏乖巧。

  “纹什么是你的自由。”林笛道,久违地觉得有些头疼。她不喜欢这种执念太深的人,纠缠起来麻烦,也很容易做出很出格的自我感动的事儿。但宋霏偏偏就是。

  “为什么要纹?”

  “刚出国那会儿,一个人在外边……就,太想姐姐了嘛。”

  明明那时林笛已避着宋霏很久,宋霏却说得好像在国内时她们很经常见面似的。不过这个理由,林笛也能理解,独在异乡为异客,孤身漂泊在外,总要给自己找点寄托。

  “纹身这东西,特别还是纹别人的名字……还是不要轻易纹的好,长大了容易后悔。”林笛道。

  宋霏闻言,低下了头,声音听起来有些气鼓鼓的: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也不会后悔。”

  “你才多大。”

  林笛不置可否,拍了拍她的头。

  说完这个话题,气氛有些冷场,宋霏低着头不说话,鱼尾在水中一晃一晃,湿透的上衣贴在身上,自己却好似浑然不觉。

  林笛只好起身:“起来吧,我们试试你能离开水多久。”

  宋霏便冲她张开双臂,让林笛把她打横抱了起来,两个人身上都湿嗒嗒的,好像去外边淋了一场雨。

  宋霏这下子真成了金贵的小公主了,人都不能落地,林笛让她坐在浴缸边缘,拿毛巾把两人都擦干了,又去衣帽间拿了件旧泳衣给宋霏穿上。

  怕出什么状况,林笛没敢把宋霏抱上楼,到时抱下来麻烦,便只待在客厅,给她吹干了头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窝在沙发上说话。

  宋霏的鳞片还亮亮的,泛着水光,眼睛也亮亮的。她望着鱼缸中自由穿梭的鱼儿,问林笛:

  “姐姐,如果我真的变不回去了,你是不是就要把我养在鱼缸里?”

  林笛瞥她一眼。宋霏的样子非但不是害怕,反而还有点儿小兴奋,好像从此囿在一个小小的水族箱中是什么很值得向往的事情一般。

  “可能吧。”林笛说,起身把那条剩下的罗汉鱼捞了出来,扔到了水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