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金丹卷>第24章 断龙石匣

  户绾但笑不语,接过巾帕摊开,只见巾帕中裹着一堆白色片状物,置于鼻尖轻嗅,气微腥。确信此物是蟾酥无误,户绾踱到百里南身前,取出指甲盖大小的蟾酥,温言道:“宗主,依你的伤势,服食这片剂量便可。”

  “内侄女伤势严重,先给她服用罢。”百里南防备心重又多疑,为防有诈,便让百里弥音先服。

  “哼!你个老奸巨猾的东西,户丫头好意为你治伤,你非但不领情,还质疑她的用意,生怕她毒死你?”李堂道长义愤填膺道:“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吃拉倒,给你这种人吃简直暴敛天物。”

  “道长,防人之心不可无,宗主有此顾虑也是情理之中。”百里南此言在户绾意料之中,她笃定百里南必不会轻信于人,百里弥音若不服下蟾酥,他不仅会起疑,甚至将识破肉芝蟾蜍的奥秘。她不动声色蹲下身,将蟾酥送到百里弥音唇边,柔声道:“蟾酥腥苦辛涩,有些难咽,你忍着点,要知道良药苦口利于病。”

  百里弥音明知蟾酥对自己的伤势百害而无一利,却毫不犹豫张口吞下户绾手中的毒物。莫说她明白户绾此刻骑虎难下的局面,让她服食蟾酥乃不得已而为之,纵使户绾真要她死,她亦毫无怨言。

  卫封知道百里弥音需要的是千年蟾蜍头顶上的肉芝,此刻见户绾亲手喂她服食蟾酥,不禁咽喉发痒口舌发酸。正此时,户绾取出水囊给百里弥音,卫封甫记起此前在龙阶上找她要水喝,她可是说没水了。此番看来,她是私心把水留给百里弥音,不愿给他喝。这个师妹不仅愈发会诓人,还吃里扒外,对百里弥音关怀备至,对他却截然不同的待遇,厚此薄彼,卫封不免心情失落。

  “我有一事不明,还请户姑娘指教。”百里南见百里弥音服下蟾酥,并未完全卸下心防,拾起一旁的肉芝蟾蜍来回翻看,缓缓道:“恕我孤陋寡闻,不曾见过头上长犄角的蟾蜍,不知相较外头的寻常蟾蜍有何特殊之处。”

  “头上的肉角乃储存毒液的腺囊,等同于腮,其分泌的毒液较寻常蟾蜍更多,毒性更剧,效用更高,仅此而已。”户绾见百里南对肉芝蟾蜍生起好奇,心里不禁紧张起来。同时,他的疑惑让户绾想起一个问题,之前她以为《百里氏族通志》里有关于肉芝蟾蜍的记载,李堂道长方会知晓古墓里头有一只千年肉芝蟾蜍。若如此,百里南断然不可能对它一无所知,可见《百里氏族通志》中并无相关记载,那么李堂道长从何得知它的存在?暂且拨开心头疑云,当务之急得先打消百里南的顾虑,让他安心服下蟾酥要紧。

  “哦......听来确实无甚奇妙,你又急于要它作甚?瞧我一身脏污,可见为了逮它费了不少功夫,好不容易将它寻来给你,你反而弃之不用,意欲何为?”

  “找到它方能找到蟾酥,蟾蜍通身是宝,我怎会不用,只是未到用时。其毒液燥干为蟾酥,表皮脱落为蟾衣,肉身阴干为蟾皮,就连它的舌、肝、胆均可入药。其它不论也罢,然而干蟾皮有改善血象、扶正固本之效,我要将它带出去制一张干蟾皮给阿音调养身子。千年灵芝尚且重金难求,千年蟾蜍堪比千年灵芝珍稀,我作为医者,深谙千年蟾蜍的药用价值,又怎会不急于想得到它。”户绾为了让百里南信服,如数家珍般向他细说医经药理。

  长篇大论的解释竟是蒙骗百里南的谎言,旁听的仨个知情人不禁暗地惊叹。百里南见户绾神情真挚,所言合乎情理,而百里弥音亦无甚异常,他便无多疑猜,将肉芝蟾蜍往地上一丢,伸手示意户绾给他蟾酥。

  眼看百里南吃下蟾酥,大家悄悄松了口气。寻常蟾酥毒性将在半个时辰后发作,户绾估摸千年蟾蜍的毒性必定更剧烈,或许不需多久便会出现中毒症状。挨着百里弥音坐下,静待百里南中毒,她好采割千年蟾蜍头顶上的肉芝给百里弥音服用。

  “绾儿,我要渴死了,你就给我喝点水吧,我就喝一口。”卫封盯着水囊哀求道。

  “呃......这次是真的没有水了。”户绾见卫封像个要糖吃的孩童,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颇尴尬。

  “我不信,你把水囊给我。”

  户绾将水囊丢给卫封,他匆忙拾起,拔开塞仰头将水囊倾倒,竟滴水不剩。满脸失望的他幽怨看着百里弥音,似在责怪她将水喝完。

  “你别这般瞅阿音,本来就没剩多少水了,况且蟾酥腥苦难服,那点水根本不够她清口。”

  “同样是伤患,你只会护着她。”卫封撇嘴表示不满。

  “伤患也分轻重缓急。”

  “哈哈哈......臭小子,你不妨求求百里南啊,兴许他那儿还有水。”李堂道长怂恿道。

  百里南闻言,一把将水囊甩到卫封身上,卫封喜出望外,拿起水囊就往嘴里灌,岂料水囊里空空如也。狠狠瞪了眼百里南,卫封气急败坏将水囊远远丢开,咂巴着嘴躺倒在地生闷气。

  “师兄再忍忍,等阿音缓过劲来,我们便出去。”户绾安抚道。

  卫封不吱声,骨碌乱转的眼珠不经意落在殉葬沟一隅,只见那里堆满了陪葬的酒器,形制独特而丰富。望梅止渴是不切实际的,这些酒器反而令他倍觉口干难耐,不由回味起鲦山断崖上的那一坛梅花玉露,芬芳馥郁,齿颊留香,可谓酒中极品。卫封纵非好酒之客,而此刻一思及那坛佳酿竟觉口角流涎。“绾儿,你可还有窖藏梅花玉露?待出去再开一坛让我解解馋呗。”

  假寐的百里弥音一听此话,缓缓睁开眼,正对上户绾心虚躲闪的目光。毋庸置疑,当年策马携户绾采撷梅花酿造的酒竟让卫封坐享其成了,当即心有不悦,阴阳怪气道:“你师兄好口福啊!”

  “那是,醇香美酒直叫人回味无穷。”卫封嗅不到百里弥音话里的□□味,爽朗道:“不知墓里头可有拿酒陪葬的,不然挖一坛数百上千年的陈酿解解渴也好。”

  “你小子有好酒怎不叫上我?”李堂道长不满道。

  “好酒自当应良景,我们如今身处逆境,妄提这些不合时宜的东西,徒增悲戚。”户绾适时截住话音,转向李堂道长故作好奇问:“你们前去寻蟾蜍怎会落得如此狼狈?”

  “别提了,这玩意儿倒也不难找,我们打耳室进入便听到它呱呱乱叫,循声而去只见一口枯井坐落于空荡荡的墓室之中,它便是那井底之蛙。我见枯井不深,遂跳下去逮它,岂料井底湿滑粘腻腥膻扑鼻,我连摔了好几跤都捉不到它。这不,他们跟着跳进来帮忙,就都这副模样了。”李堂道长叙诉道。

  户绾探身拎起身前的蟾蜍,将它搁在大腿上,哀叹道:“它也挺可怜,不知困在井底多少个年头,空有松柏之寿,却看不见喧嚣的大千世界在寒来暑往中变迁,不知苍茫浮世之繁华与沧桑,不知历朝历代之兴衰与荣辱。一粒孤影独身的微尘啊,漫漫无期的日子等不到头,当何其寂寞。”

  “哈哈哈......今日可总算让它等到头了。”李堂道长笑道。

  “说到这,我突然好奇道长从何得知它藏身于此,依我看,你对古墓了解颇多。”户绾话锋一转,眼神忽然精明起来,紧盯着李堂道长,像是提醒他莫要撒谎。“此外,你未经查看便知那扇石门是翻转门,进入殉葬沟后亦随意穿梭,似乎并不担心箭弩暗器机括陷阱。这要是我那行事鲁莽的师兄便罢了,然而道长处事沉稳,若非对古墓了如指掌,自应倍加当心才是。”

  其他人未曾留意这些细节,经户绾一分析才觉察迥异,纷纷将目光投向李堂道长。

  李堂道长神色窘迫,在心明眼亮观察入微的户绾面前无处遁形,不禁哑然失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户丫头啊!没错,我确实对古墓了解颇多。先师仙逝前给了我一方蟠螭琉纹印,说是从祖师爷手上历代流传下来的,要我好生保管。二十几年前的苍塞之行,我无意见到小百里襁褓里的蟠螭琉纹印,与我手里的别无二致,便鬼使神差取走了。”

  “蟠螭琉纹印有何奥妙不成?”百里南听到李堂道长提及此物,急切问道。当年他只当蟠螭琉纹印乃百里氏族历代祭司的信物,本不满百里弥音阴命降世取代他的祭司之位,纵然知道李堂道长取走了她的蟠螭琉纹印亦不以为意,未曾向掌祭提及。

  李堂道长点点头,自怀里掏出两枚玉石,将其中一枚递给百里弥音,腼腆道:“这方原本是属于你的,该物归原主了。”

  蟠螭琉纹印为两条太极阴阳鱼形状,呈黑褐色,剔透无瑕。其上分别雕琢着两条头尾相顾的蟠螭,纹路清晰细腻,拼起来若掌心大小。百里弥音翻来覆去把玩着,像孩童得了心爱的玩具,眉梢的欢喜之色尽落户绾眼底。

  “究竟有何奥秘?”百里南追问道。

  “当年我也是琢磨了很久,说来甚奇妙,将两方蟠螭琉纹印合并,透过月光投射便会在地上显现出一张地形图。”

  “古墓的地图?”卫封问。

  “正是。”

  “甚好!”百里南出其不意扑到李堂道长身后,将匕首架到他颈项,冷笑道:“那便劳驾道长陪我走一趟吧。”

  “你可真不客气,我老胳膊老腿的,体力跟不上啊,再让我歇会罢,不急一时。”李堂道长丝毫不慌,静待百里南毒发便轻而易举能摆脱牵制。

  “少废话,莫不是要我先捅你一刀才有力气?”

  闻言,李堂道长没了主意,知道百里南说得出做得到,卫封就是个先例。他意味深长看了眼户绾,踟蹰不前,寄希望于户绾想办法化解百里南的威胁。

  “道长既然熟知古墓路线,便辛苦一趟吧,我们在此等你一同出去。”户绾淡定道。

  “一起走,你们都要在我眼皮子底下。”百里南阴沉道:“你们走前面,快点!”

  一行人见百里南语气强硬不容抗拒,只得顺从起身。卫封捡起大刀不情不愿迈开脚,户绾一手抱着肉芝蟾蜍一手搀扶起百里弥音往墓道走去,李堂道长和百里南紧随其后。

  穿过密密麻麻的泥人俑,墓道入口出现在两个燃烧的火盆当中。卫封忽然顿住脚步,左右张望起来,嘀咕道:“火把都烧高了,墓道这么黑,路都看不见。”

  “刚才进去找蟾蜍时我见墓道尽头有鱼尸油烛台,这是条笔直往前的墓道,摸黑进去。”百里南命令道。

  “什么是鱼尸油?”卫封问。

  “鲵与人尸熬制而成的燃油,专用于地宫照明。”李堂道长解释道。

  卫封甫踏进墓道,一听李堂道长的话,不禁脊背发凉,脚步跟着滞涩起来。百里弥音看穿他胆颤,径直越过他,和户绾仗着一双夜视眼坦然向前。百里弥音伤重,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得缓慢,卫封摸着墓壁亦步亦趋紧紧跟着,恨不得抓着她的手臂才觉踏实。

  墓道不长,只十几步路,户绾看到前方豁然开朗,尽处赫然出现一间墓室,石壁上的烛台依稀可见。

  “师兄,火折子给......”户绾话音未落,忽闻一阵沉闷的响动,颇像机括运作的动静。须臾,后方传来轰隆巨响,霎时地动山摇,尘埃飞扬直灌口鼻,呛得一行人不住咳喘。

  百里弥音回头,只见来路上突然多出一面石壁,把墓道堵得严严实实,而卫封身旁的墓壁上有一块凹陷的石砖。无疑,必是卫封一路摸着墓壁进来,凑巧触发了机关。

  “什么声音?”李堂道长趁机挣脱百里南,捂着口鼻问道。

  “不祥之兆。”百里弥音轻哼一声,腹部冷冷道:“怕是下了断龙石。”

  大家闻言俱是一惊。李堂道长匆忙转身,如盲人般向来时的方向摸过去,抬手便触到了断龙石,当即面如土色不住呢喃道:“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完了,断龙石一下,谁也别想出去,我们都得死在这,全完了!”

  户绾当下也看明白是卫封闯的祸,板着脸走到他身旁没好气道:“火折子给我。”

  卫封虽然看不见,却也知道落下的断龙石是自己所为,李堂道长那番话让他意识到事态极其严重,心情如坠冰窟,面色铁青掏出火折子,不敢吱声。若无意的过失导致大家命丧于此,只怕他将成为众矢之的,当如何面对,又当如何自处。户绾拿了火折子离开,卫封一屁股跌坐下来,红了眼眶。

  “断龙石怎会无端端落下来,是谁干的?”百里南厉声喝道。

  “事已至此,追究何用。”百里弥音说罢,顿觉胸闷气短腹部绞痛,疼得站立不稳,靠着墓壁滑落而下,额上已冷汗涔涔。不想蟾酥毒性说来就来,没个缓冲期。

  待户绾点亮烛台,百里南借着微弱的烛光瞧见瘫坐在地上的百里弥音和卫封,一时弄不明情况,一肚子火气要宣泄,也不管究竟是谁放下了断龙石,直接拎起卫封照着面门狠厉给了几拳。卫封被打得眼冒金星,出于愧疚不闪不躲不还手,若非李堂道长极力拉着百里南,他怕已鼻青脸肿。

  “够了!”百里弥音看到仨个男人扭成一团,场面混乱不堪,不禁心烦意乱,忍着剧痛低吼了声。

  听到百里弥音的怒吼,百里南下意识停住手,气冲冲甩开李堂道长。正欲往墓室去时,只见他紧捂腹部倒地闷哼起来。

  “阿音......”户绾回来见此情景,连忙捡起百里南手里脱落的匕首,一刀切下千年蟾蜍头顶上的肉芝喂到她嘴里,关切道:“细细咀嚼再下咽,没有水了,你忍着点。”

  “呃......你......你究竟给我......吃了什么?”百里南蜷缩起身子,至此方如梦初醒。他一向谨慎为谋,不料却栽在一个赢弱为善的女子手上,大势已去,他懊悔,他不甘。

  “你服用的确实是蟾酥,是我医术不济,使药不和,让宗主遭受这番病痛折磨,对不住了。此毒暂时不致命,多喝清水可以适当缓解毒性,原本你可以退回合窳水潭边自救,怪就怪你执意要进来自寻死路。话说回来,我并没逼迫你服用,不是吗?”

  “你......好手段!”一席话听下来,尽是他咎由自取,百里南气结,咬牙切齿道:“你们也别得意,断龙石一下,你们......都得给我......陪葬。”

  户绾瞥了卫封一眼,抬手擦拭百里弥音前额细密的汗珠,不再作声。

  “李堂道长......何为断龙石?”卫封抱膝而坐,支着头木然看着地面。

  “断龙石又称断龙闸,重达千斤,装置于墓葬陵寝防盗墓贼用。这种大型机括都是单次运作,落下来便上不去了。”李堂道长见卫封已然自责万分,不忍多加责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