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的测谎, 你打算怎么过呢?”刁书真挠了挠头,觉得自己的发际线越发高涨了,头秃得厉害。
宋玉诚没吭声, 笔挺地坐在椅子上, 双手搭在膝盖上,仿佛一个乖巧听老师说话的好学生。
“不过话说回来,你就是做个简单的心理评估而已, 为什么要动用测谎这种审讯的技术啊?”刁书真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着宋玉诚。
“如果是你,在有心隐瞒的情况下,还不是测出你是一个心理阳光健康、品学兼优、人格健全、纯洁专一的人啊。”宋玉诚撇了撇嘴,凉凉道, “实际上呢?”
刁书真:……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尤其是“纯洁专一”这个形容词我总觉得你是意有所指。
测谎的原理,无非就是记录人对于心理刺激之下的生理参数变化,目的是为了判断陈述人言辞的真伪。人在说谎的时候, 是会产生一些生理变化的:诸如呼吸节律改变, 甚至屏住呼吸;因交感神经系统兴奋出现心跳加快,血压、体温升高, 前额和手掌等部位汗液排泄增加;瞳孔方法, 眼球运动异常;肌肉震颤,声音语调改变等等*。对于微表情的观察, 也可以算作是测谎手段的一部分。
既然有测谎技术,那么就会有相应的规避测谎的手段, 比如说服用药物,或者一些针对测谎做一些专业的训练等等。当然,学校的所谓测谎肯定没有那么精细, 但是就算是如此,对付宋玉诚这样的大一新生完全是绰绰有余了。
念及此处,刁书真只觉得头大如斗——她深知宋玉诚对于法医学专业的执著程度,说是心底的执念或者视如生命也不为过。可是,还仅仅只是开学解剖过尸体一次,就刺激到了宋玉诚出现了特殊的妄想症状,那今后她若是一直学法医学专业,甚至真正成为了一名法医,若是精神状态进一步恶化无法逆转的话,那自己岂不是成了将她推向深渊的凶手?真正到了那个时候,再后悔照样是无济于事的了。
刁书真这般思虑着,魂不守舍、心神不宁,甚至接热水的时候都不小心弄翻了杯子,洒了自己一手,烫得龇牙咧嘴的。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妄想症发作了?”宋玉诚清冷的声音回荡在寝室里,直接挑明说开,半点不曾迂回。
刁书真回过身,直视着宋玉诚的眼睛,那双纯黑的眸子清亮无暇,没有半点杂质。良久,是刁书真首先移开了目光,她嗫嚅着,开口道,“我——”
“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宋玉诚站在她的背后,轻轻捂住了她的嘴,“我有明确的证据,明天测谎过后同你细说。”
“好。”刁书真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拍着胸脯道,“不管怎样,我信你。”
“你愿意完全相信我,敞开自己的心,将灵魂和身体都一并交付给我吗?”刁书真直视着宋玉诚的眼睛,紧张道,“我也不能保证能成功,或者有什么副作用之类的,也许会弄得更加糟糕也不一定——”
刁书真吃惊地停住了话语,因为那个清高孤傲,宛如天上谪仙一般的宋玉诚,竟然弯下腰,在她的指尖上烙印下了虔诚的一吻。
“我愿意。”
香樟树的掩映之下,露出Z大“心理咨询室”这几个古旧而落了漆的字迹。全国各大高校的自杀率一直居高不下,国家和教育部高度重视学生们的心理健康,专门下达文件要求各大高校成立专门的心理咨询室,以起到自杀干预和缓解学生心理压力的作用。
然而,大的口号都会喊得热血沸腾,需要具体落到实处的时候,就没人付出了。这不,Z大的心理咨询室可能都成立了十年八年了,水平还停留在居委会调和大妈的层次,要不就是虽然挂了个心理学大佬的名头,但是一年能见到这位大佬一次就是烧高香了。
所以,宋玉诚准点到达Z大心理咨询室的时候,为墙角那套看上去很是高端精密的仪器震惊了些许。一个助手正围着那堆仪器坐着调试,而心理学导论课的年轻教师伊秋白坐在桌子后面,微笑热情地招呼她过去。
宋玉诚坐下之后,那个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的助手回头冲她夸张地眨了眨眼睛,仿佛眼皮子都要抽搐。
这狡黠又锐利的目光,不是她家小狐狸刁书真还能是谁!
看到刁书真的那一瞬间,像是心底的一块石头坠地,宋玉诚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心中的紧张感减缓了些许。
“大一法医学系专业的宋玉诚是吗?”伊秋白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起身给她倒了杯水,仿佛一个邻家的大哥哥,很能博得人的亲近好感。
宋玉诚点了点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像是寻常女生一样对伊秋白流露出那种喜欢的感情。
“我们今天要进行的,不是标准的测谎流程,只能算是个普通的心理小测评,你完全可以放松心情,无需太过紧张。”伊秋白笑道,“就当成一个小游戏好了。”
宋玉诚微微点了点头,十指搭在一起,那张冰雪雕琢而成的脸上无什么表情,浑然看不出她心绪如何。刁书真在伊秋白视线看不到的地方朝她眨了眨眼睛,偷偷摘下口罩做了个鬼脸。宋玉诚转开了视线,不再看她。
在测试前谈话中,伊秋白详细询问了昨天解剖课上发生的一切,重点在于尸体的特征和解剖流程的一些细节。宋玉诚一一作了回答,伊秋白低头将问题记录在笔记本上,稍事休息之后,示意刁书真给宋玉诚戴上血压测量的袖带,呼吸心跳监测仪以及将微电流测试的电夹夹在宋玉诚的中指指尖。
在操作的过程中,伊秋白的助手刁书真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像是全然不认识宋玉诚一样,就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伊秋白看了一眼没什么波动的记录仪,微微一笑道:“心理素质不错呀。”
宋玉诚微微点了点头,屏幕上只出现了一个很小的波形,提示她对于伊秋白的赞赏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问:你是法医学系大一新生宋玉诚吗?
答:是。(声音低沉、坚定)
问:你是否在昨天下午参加了解剖课?
答:是的。
问:解剖课的老师是谢丁疱谢老师是吗?
答:是的。
问:谢老师讲完课后,是否让人上前演示?
答:是。
问:他选中了你,对么?
答:对的。
问:你的解剖技法是否比一般新生熟练?
答:是的。(微微停顿了片刻,挑了挑眉,睁大了眼睛,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问:这是你解剖的第一具尸体吗?
答:是。
问:你是今年九月入学的,对吧?
答:是的。
问:你打开棺材的时候,里面躺的是一具男尸还是女尸?
答:女尸。
问:周围很多同学,对吧?
答:是。
问:他们是不是有人很害怕?
答:是的。
问:你看到了尸体黑色的皮肤是吗?
答:是的。(呼吸微微急促,心率加速,血压升高)
问:下刀之后,你看见尸体皮肤下黄白相间的结缔组织了是吗?
答:是的。(心率回落,血压下降)
问:再往深里剖,你是否看见了人体骨骼?
答:是的。
问:你是省城人,是吧?
答:是的。
问:你是否认为解剖课上的尸体是爱心人士生前签署了《人体器官捐献同意书》后所捐献的?
答:是的。(犹豫片刻后回答)
问:你是省城人。对吧。
答:对。
问:尸体是你认识的人吗?
答:是。(停顿了数秒,咬了咬唇)
(电流计数表未出现异常反应)
问:尸体是你的朋友?
答:不是。(伴有轻微的摇头反应)
问:尸体是你的长辈?
答:不是。(眼神茫然,微微皱了皱眉,神色困惑)
问:你是否很想成为一名法医?
答:是的。
问:为了这个理想,你是否不惜说谎作伪?
答:不是。
问:尸体是你的母亲吗?
答:是的。(艰难开口,声音干涩)
(伊秋白和刁书真对望了一眼,伊秋白面上出现了不赞同的神色)
问:你是否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视?
答:没有。(毫不犹豫)
(伊秋白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怜悯的神色,刁书真给他递了个眼神,希望他继续测试下去)
问:认为那具尸体是你母亲的时候,你是否清醒?
答:不是。
问:你是在梦里错认那具尸体是属于你母亲的吗?
答:是的。
问:你如何确定自己是在做梦?
答:因为我醒过来了。(笃定答道)
问:所以你清醒的时候并不会将尸体错认为自己的母亲?
答:当然。
伊秋白面上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神色,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笑道:“还真是差点就误判了,你这个小朋友,说话也太实诚了点。既然是做梦的话,怎么能告诉我看见自己的母亲了呢?害得我差点以为你就是妄想症了。”
刁书真在帮宋玉诚解腕子上的束带,一边漫不经心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至于做梦梦见什么,都不犯法吧。梦见自己母亲算什么啊,我还梦见我和风纪委日日夜夜欢好呢。”
蓦地,电子监控里传来了一阵刺耳的报警铃声,只见荧幕上宋玉诚的血压收缩压飙升至200mmHg以上,心率大于100次/分钟。这样持续了几秒钟之后,心理咨询室里弥漫着一股电流量过大烧坏胶皮的糊味儿,接着屏幕嚓地一下子断电了。
伊秋白接了杯水回来之后,望着新买的仪器就烧坏了,跑过去扑在上面,泪目道:“小刁你究竟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啊,我的仪器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与正文无关)
老刁是那种润物无声的强——
宋爱真:妈妈我一定要学习法医学系!我要好好高考!
宋玉诚心里可高兴了,但面上还是淡淡的:哦,是吗?
宋爱真:听说法医学系的女生最多了,还个个都是漂亮姐姐和软萌妹妹!
于是老宋在床上打了老刁一顿……
讲一些与本文无关的我自己的事情,可能有些负能量,只想看文的朋友请忽略吧。
我在一所不错的大学读研,学医,从外人看来的角度似乎真的很光鲜很让人艳羡,但是我真的过得很痛苦和煎熬。因为实在是太忙太累了,不光是脑力体力劳动的累,情绪负荷也特别重,因为不管你刚刚是被人骂了还是被人质疑还是怎么样,面对下一个病人的时候总得摆出一副冷静专业的样子。
而因为体制画了那么大的一个饼,实际上上面又完全没给出相应的资源支持,在医院自负盈亏的情况下,医患关系差那简直就是显而易见的,我都懒得说了。
而且相比起进修规培或者在院的医生来说,研究生和博士生那简直就是被剥削的超级廉价劳动力,头上还压着导师这座大山,就是更惨了。普遍来说,导师很多都是非常自私的,而在没有保护学生的组织的情况下,学生的价值简直就是剥削被剥削,利用了被利用。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比如说博士生明明达到了毕业的要求,但是导师为了自己的利益,想着还可以利用你发个高分的文章,就是不放人,要延毕。
说实话,博士都三十来岁的人了,可能都成家立业了,天天还就拿着可怜的三五千补贴,怎么可能活得下去?讲真,现代的导师和学生的关系就是老板和被剥削的血汗农民工的关系,甚至比血汗农民工还要更恶劣,毕竟做科研这种需要耗费大量心神还需要多年知识背景积累甚至还需要运气和灵感的事情,实在不是普通的机械性劳动。
但那点可怜的补贴,真的比,农民工,还低。
所以现代的师徒关系不过只是披上了一层所谓的师徒关系的温情面纱而已,好显得没那么吃人。我知道古代的师承制度,师父甚至可以决定徒弟的生死。但是,抛开那是封建时代制度不说,继承师父衣钵的徒弟就可以顶师父的位置,那种关系更像是父子的关系。
现在这种硕博培养制度就显得很滑稽。导师吧,权力那么大,实际上能帮你什么啊,说到底不还是要自己再考试或者找工作,他真的培养你什么啊。那有限的知识还不是自己靠着一口一个老师、师兄师姐,做了多少揖赔了多少笑脸挨了多少骂换来的啊。讲真,导师不给分派乱七八糟又没有什么作用的工作,对你不闻不问,那就已经是绝好的人了。
所以有时候真不是孩子或者徒弟白眼狼,是父母或者导师,你们太贪婪。你们都不想给小树浇水施肥捉虫,却怨孩子这棵树长得没有别人高,或者这棵树虽然长高了,却不愿意给你乘凉。废话,你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没帮我,凭什么让我和你共富贵?
你只喜欢优秀的我,那你根本不配喜欢我。
其实很多人,包括嘴上说着为你好的那些人,父母兄弟也好,亲戚朋友也罢,国家社会也是,很多时候都是喜欢通过忽悠你来满足他们自身的愿望,面子也好,资源也好,社会地位也好。
至于你这位工具人的死活,嗨呀,他们有限的脑细胞容量怜惜他们自己还远远不够,哪里顾得上你哟?
所以,虽然现在还没谈拢,但我是坚决不想帮我导师填那个大饼的坑了。有这时间,多写写文和各位朋友交流交流不好吗?真的,你们对我的爱真的让我非常感动。我觉得我已经是心如铁石的人,被病人骂我没哭,被导师DISS我不吭声,被别人嘲讽我默默无言,就算是发烧到39℃我挂个最早的急诊号,然后照样去上班。
但是你们说会等我回来的那一瞬间,我彻底泪目了。
真的,非常非常地感谢你们的宽容和爱。在医院这种大家都普遍精神紧绷,低容错率的地方,任何事做到尽善尽美不会有人褒奖,但是你有任何哪怕不能算作错误的问题都被人骂到狗血淋头。
而我是第一次写文,我自己都知道有太多的Bug和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是大家给与我的是宽容和爱,偶尔有指出问题的,也是用特别委婉和小心翼翼的口气。你们真的是太可爱了,很感激生命中能遇到你们。
我曾经想过一了百了,包括现在,偶尔会闪过那种灰暗的念头。但是,就算是为了你们,为了喜欢我鼓励我在乎我的人,为了我脑海中酝酿可能很粗糙笨拙但是属于我的故事,我也要好好活着。
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