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夜悬黎>90、第六苦(下)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佛家有七苦,我深刻感受且亲身经历着第六苦。

  

  从恒晟皇宫出来后,我回头去望望那披红挂彩的深深高墙,它锁住了我心爱之人。这回,竟是心甘情愿般,被阻隔。

  

  也许,早在带阿元入宫之时我就该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天,会有让我措手不及的状况出现。只是那时我以为,我和阿元只是会被景泰帝逼选驸马,而不会出现阿元忘却前尘之状。

  

  某一时刻,我竟然觉得——忘记,未尝不是好事。

  

  阿元她,只需沐浴恩泽,无需与我一般,体验苦痛。我舍不得,舍不得她伤心为难。

  

  这一次,离开她,竟连道别也无。

  ·

  

  回到租住的院子里,陆忠和陆汤都在等我,见着主家时有些恍惚:主家,是女子?

  

  陆汤有些犹疑问:“主家,主……主母怎未和主家一同回来?”

  

  我不知道如何答他,他们大概能猜出阿元不凡的身份,我却并未实言相告。淡淡笑了,吩咐他们去收拾行李,收拾好我们便启程,回上阳郡。

  

  他们的主母,……暂不与我们一道。

  

  我的行李不多,只是带上了阿元做的几套衣服,俱是男装。来渝都后穿的女装都是宫里提供的,离开渝都时,我并不需要带宫中之物,便都留在这屋子里。

  

  打点好行李时,小院里迎来一位贵客——长星公主。

  

  “欢歌,你要走了么?”惹事精长星语调有点伤感,不似她平日里肆无忌惮。

  

  我轻声“嗯”了一声,算是答她。

  

  “欢歌,你是……是女子这事,你与姐姐该怎么办呀?……”长星说话时吞吞吐吐,圆眼转转瞧着我,带上了些不太适合她的忧愁,我笑笑没有太多的话能和她说。

  

  她终究是被皇帝宠惯长大的,到底藏不住太多的心思,略微矛盾后还是恢复我熟悉中她的语调:“哎呀,欢歌,不管你是男是女的,你和我阿姐都是我最亲近的人,今日你既然要离开了,我也没其他可以送你的,这个玉佩你拿着,要是日后有人欺负你了,报上我长星公主的名号,本宫给你撑腰!这天下,除了母皇,我谁都不怕!”

  

  长星大概是想让我轻松些,说话时递给我一块雕刻着云龙纹的浅黄色玉佩,我没接,推回给她,道:“没人能欺负我,玉佩你自己收着,皇室之物,不宜流落民间。”

  

  是的,皇室之人,亦不该流落民间的。

  

  长星不容我拒绝,死活塞到了我的衣裳腰间里,口中喊着若我不收下,以后她不替我照看阿元。

  

  这,是个不容我拒绝的理由。

  

  陆汤与陆忠收拾好,备好马车在院门口等着,我与长星道别,别无其他嘱咐,再三说了替我好好照看阿元,若,若阿元记不得我,亦……亦不必再提及。

  

  我褪下了那枚戒指,刻着欢和元的戒指,装入一只小木匣里交给长星,让她替我们保管。因着阿元她失去记忆后,她指间那枚戒指也未再戴过了,那五日时我向她讨了来。

  

  长星捏着那装着两只戒指的小木匣,看看匣子看看我,眼泪忽而就流下来了,哽塞半晌未能说出话来。我打趣她哭得真难看,当心回宫了景泰帝认不出她。

  

  再无更多的话要说,便说了声“珍重”。

  

  马车又一次载着我出发了。

  

  “欢歌——”

  

  马车外身后方,长星的声音急促又渺远。我喊住了陆忠,让他停下。掀开车帘后,我看着追着马车在跑的长星,她气喘吁吁奔近马车,又焦急对我道:“欢歌,你不要怪母皇,她只是有苦衷的,咱们恒晟皇室,万不能后继无人啊!”

  

  我笑了不再多言。呵呵,是啊,恒晟朝不能后继无人。而我,就可以身边无人。

  

  放下车帘,我对陆忠吩咐一句“走”,嗓音有些我辨不清的痛与麻木。

  

  渝都城渐渐离我越来越远了……

  

  昨日,与景泰帝最后见面的场景在脑里也愈发清晰起来——

  

  我摘下脖颈上的夜悬黎,将它递给景泰帝,平静道:“既然,既然陛下已替阿元选定驸马,这悬黎珠,就请陛下转交给驸马吧。”

  

  我记得阿元说过,这是信物,是她的娘亲留给她的信物。她的爹爹江训庭说过,往后她若遇见她欢喜之人,便可将此作为定期信物交给对方。我曾对阿元许诺,一生一世,如悬黎明珠般,对她珍之惜之。

  

  对不起,阿元!我要食言了。

  

  景泰帝推回了我的手,皇帝威重:“此物,元儿既已赠你,你便收下。”

  

  说罢,一国之君收齐了威势,温和得如同寻常的母亲,略有负疚着与我道,她本不欲逼迫我二人,只是未曾料到阿元会因此而生心疾,此事她有愧。

  

  作为帝王,她还是很有担当。只可惜,歉疚于我而言,并无多少用。

  

  我苦笑着没有言语,状况突发,始作俑者亦惊然疼痛,她的歉疚,我并不能接受,却也不再过多苛怨。我是矛盾的,既要仰仗她救我阿元,又恼恨她摆布了我与阿元。

  

  可,并未对她作甚出格之事,敛起了锋芒,平静得像这一切与我无关一样。我知道,我只是深刻地想要阿元痊愈,至于其他,唯有祝福。

  

  八年恒晟,恍然若梦。

  

  与阿元在江家村世外桃源度过了人生里最光怪陆离的一年,却是我最放松的一年吧!那时候真是不成熟,总是想要触碰,总是在伸出手后又缩回了手。现在想来,那时的初恋,真是如酸果般,诱人,记忆犹新。

  

  那之后一别三载,失去爱情时仅靠回忆支撑快乐,开始在商海混战。以一抹浅薄又虚无的希冀照亮,维系着梦中最美的幻想。我想,能够坚持下来,也许靠的真的是因一直觉得自己来自异世,踽踽独行也可,心中除了她,从未再住进过任何一人。

  

  以至于阿元寻至上阳郡时,我曾经以为是那样的不真实。

  

  上阳郡中与阿元在一起的日子,是这些年来最好的,阿元她爱意深重,温柔体贴,细微的地方都能照应得格外妥帖。她,是我心中认定的,相伴一生的女子。

  

  呼……未能,未能与阿元共一生,是此生最大的憾事。

  

  ……

  

  我未能想清楚更多的事,马车忽而刹停,身体因惯性前倾险些摔倒,马的嘶鸣声伴随着陌生的喝骂:“没长眼的东西,没瞧见我们新任京兆府尹陈大人的马车吗?误了陈大人的大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我问发生何事,陆忠在车门外很抱歉与我道:“主家,是小的之错,咱们马车险些撞上了官家的马车了。”

  

  启开车门后,听闻几句也知晓了事情梗概,陆忠陆汤连声道歉,对方仍是斥声不止。

  

  下了马车,我打量了一下地形,这里是岔路口弯道,山体遮挡未能看到侧前方的马车也是情有可原。

  

  我亦诚恳表达了歉意,吩咐陆汤陆忠把马车往后退开,给他们让道。

  

  那新任京兆府尹的随从趾高气昂的跳上马车,哼声就驾车驶开。我抬眸往中间那辆华贵些的马车上看去,不指望能看见些什么,叹息着再也不想与当官的有任何牵扯了。

  

  他们一行三辆马车刚驶开不足三丈就停下了,我正欲登马车吩咐陆忠赶路时,听到呼喊声:“恩人公子请慢行!”

  

  未做理会,哪有那么多恩,必不是喊我的。

  

  “应公子,在下是陈高举,请留步!”后方的呼喊声很明晰,我止住了脚步。虽不知陈高举是谁,却知应公子应是喊我的没错。

  

  那穿着便服的官员走近后先拱手道谢,谢过五年前我救了他与他母亲的性命。打量过他,我倒是不知,自己何时救了他们。他吩咐了随从铺设了地毯与我坐下详说了往事,我才模糊记起,好像是和小豆丁回城时,路上给过他一盒糕点,只是具体情形记不得了。这些年发生这样多的事,那样的“小事”,实在模糊。

  

  陈高举却道,恩人的大恩他时刻铭记,他的母亲亦教诲若寻得恩人,定要回报。略过这些客套,我得知了他高中后做了几年外任,而今升了官,调任渝都京兆府尹,我恭喜陈高举高升,陈高举道此行正是上京述职。

  

  谈话间不可避免言及当朝黎月公主,我心一咯噔。

  

  哎,无论何时,阿元被人提起时,纵使我面上再如何似镜湖,心中总起惊雷。不知何时,何时才能……哎,阿元。

  

  “应兄弟,”陈高举叹息道,“今上寻回公主,本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只是,今上只有二位公主,皇室子嗣凋零,我朝可谓是时局艰难啊。但愿二位公主能够早日诞下龙子,护佑我恒晟后继有君。”

  

  我浅浅一笑便欲结束交谈,与他告辞。我只是平凡女子,天下大事,我半点不想过问。

  

  陈高举大抵因我那早已不记得的救命之恩,并未当我是外人,又自顾自的倾诉着他的心事:“应兄弟,你说说,倘若今上奉天命而归,这公主,公主乃是女子,若无皇子出世,如何能挽我恒晟大朝之大局啊?恒晟如今,最难之处便是储君了……”

  

  “女子如何不能为储君了?”

  

  听他言辞,恐怕这陈高举定然是不知当今的景泰帝也是女人了,这可真是个只读圣贤书的呆官啊!

  

  “应兄弟可是问到实处了,恒晟朝历朝几百年,从未有过女子为储的,不曾听闻过天子可以是女子!愚兄我一心求学经世治国之道,正因仰慕当今圣上天人风姿,今上及冠之年便扫五胡,平四夷,定□□,护黎民。可谓一代贤君,若恒晟无后继君,惜哉惜哉!若有那日,朝将不朝,在下定然不再出仕为官了。”陈高举不胜可惜地叹着。

  

  我本不喜说教,亦没有心力再去言教于他,只是,哎,念及现状,终忍不住斥了他几句:

  

  “迂腐!女子如何就不能为君为帝了?不说你所知的圣人之为了,但就当今天下大势而言,吏治清明,国泰民安,不是全赖皇帝圣明么?若皇帝传位于公主,定有她的深意。

  

  “且陈大人,你入仕哪里是为圣上而入,做官哪里是为圣上做官?你难道不是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愿而读书入仕,做官难道不是图励精图治造福一方百姓而为官出仕?

  

  “你怎地读了一肚子的书,这点反倒是想不明白了。”

  

  陈高举呆愣数息,起身一稽及地,称他受教了,无论何人为君他定好生为官,报销皇恩,为百姓谋福祉。而后,我便与他告辞。

  

  但愿,渝都城有他治理,能够太平安康!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卷幻之章完结,有读者不适,两个原因:其一,她不理解悬黎珠是何物;其二,她不喜欢虐。希望打负分的先看楔子章再决定是否往下看,楔子章每部分都有剧透,卷四就是这样的,身世揭秘玄乎的借代引出悬黎这人间宝器。不喜可不评,请不要负分,打击姐姐码字的信心。

末卷预告:应大憨回归,阿元再晚几章结束宫廷生活,之后……是团聚!此前埋下了很多细碎的隐线,全部都会一一浮出水面。20章内完结。新手诸多不足,欢迎交流雅正~

归之章:与卿共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