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你别睡!”江泠敞开门窗,手足无措地抱着沈清川,生不起一点旖旎的心思, 闷闷的钝痛从心口蔓延至全身。
别哭, 我不睡。
沈清川竭力睁着眼睛, 迷蒙之中瞧见她眼角泛着晶莹的泪花, 想要出声安抚两句,却感觉喉咙灼热难忍。
“砰!”窗户玻璃应声而碎,从四面八方涌进来一群保镖, 壁炉里的火已经被踩熄, 只留下燃烧半截的黑渣, 木柴安静地摆放在竹篮里。
“小姐,小姐, 我们马上回家。”阿三额头沁出了冷汗,却没时间自责, 抱着路林深的手臂都在颤抖。
江泠咬了咬舌尖, 一股腥气直冲脑门, 硬生生把泪意逼了回去, 口中喃喃自语, “没事的,没事的, 一定会没事的...”
她一把抱起意识不清的沈清川, 却感觉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似的,眼前又是雾气弥漫。
我不会有事的, 笨蛋。
沈清川想缓和气氛, 勾勾唇角, 却感觉胸闷气短, 一点力气也使不出。
脚步声窸窣,“啪!”室内响起清脆的声音,小王的脸上赫然出现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
留下善后的保镖皆静默不语,气氛凝肃,小王紧握着拳头,面有愧色。
海浪声此起彼伏,天际的乌云厚重。
好累,就眯一会儿,一小会儿。
沈清川自顾自地安慰自己,思绪愈发混沌,头一歪,彻底没了意识。
江泠的余光一直停在她身上,观察到她眼珠停止转动,一滴眼泪直直地砸在沈清川的脸颊上,因腾不出手去擦,步履变得更加急促。
——
五日后,医院。
江泠已经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昏迷不醒的沈清川五天,期间一个完整的觉都没睡过,换班的温瑜站在那儿形同摆设。
“江总,要不您去休息一会儿吧。”温瑜担忧道,这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
江泠撩起眼皮,里面的布满红血丝,眼底下面泛着青黑,发丝拧成一绺绺,活脱脱一副熬夜纵欲的形象。
“不用了。”她的回答一如既往的执拗,“辛苦你了,先回去吃饭吧。”
温瑜张了张唇,闷声拒绝道:“我不回去。”
医生叮嘱每天可以用温水擦身体,本来可以请护工代劳,但是江泠却从不假手于人。
她拧干毛巾,轻轻覆上沈清川精致的眉眼,熟练地擦拭,眼神里的温柔和悲伤交织,都快要溢出来了。
需要几天醒是因人而异,刘医生也不敢妄下定论。
温瑜心酸,偏过头不忍再看,她只知道沈小姐要是再不醒,江泠要先熬不住倒下了。
手机被调成了静音,贴着大腿震动,温瑜瞄了一眼来电显示,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江泠用棉签沾了点水,抹在了沈清川干涸的嘴唇上,温声道:“姐姐,你怎么还没睡够呢。”
她垂下眼眸,眼圈微红,“三叔说你房顶蹲了一个人,姐姐不想揍他吗?”
江泠捏紧拳头,眉目微沉,要不是警察拦着,她给的教训可能更加“深刻”。
“哎。”她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昨天楚然来了一趟,被我拦住了。”
说完这话,江泠的脸色暖了几分,微微上扬的语调似乎暗藏得意,她顿了顿,“后天家宴,爷爷说想见你。”
“李叔刚刚还打电话问我你醒没醒。”江泠平静地叙述,额前的碎发遮住了她眼里的情绪。
她像写小学生日记一样,把清晨到晌午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汇报给床上的人听。
良久以后,空气中传来一阵叹息,江泠舔了舔唇,低头贴在沈清川白皙的手背上,抑制不住地哽咽道:“他们都说我淡定...其实我最想你了...”
床上的人睡容恬静,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
“江总,那个...”温瑜打开了一条门缝,挤进来一个脑袋,“刚刚楼下的人说,沈家派了人想探望沈小姐。”
江泠慢悠悠地把沈清川的手放回被子里,一丝不苟地掖了掖被角,然后才问道:“谁?”
“楼下的人没说,就自报了家门。”温瑜回道。
江泠眼神里闪过一丝厉色,人都躺医院五天了,沈家的人才姗姗来迟,这番惺惺作态给谁看。
“不见。”江泠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扔了一记凌厉的眼刀。
“好的。”温瑜说完,立马阖上了门,不管沈家是什么庞然大物,她只需要听自家老板的话就好。
她在走廊上回电话,“喂,你告诉他们,沈小姐在重症病房,不允许探视...”
——
比起这边的冷清,隔壁可就热闹多了。
一向活泼好动的路林深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靠着点滴维持基本生命体征。
纪瑶盯着那白底蓝条的病号服,觉得刺眼极了,想摸摸路林深的脸,却又不敢上前。
因为病床旁边守着一对中年夫妻,女人头发挽成髻,双眉修长,皮肤白皙,与路林深如出一辙的眼睛里含着水光。
男人身材高大,鼻梁高挺,两鬓夹杂着银丝,眉毛浓黑整齐,看向路林深的眼睛里充满着忧色。
纪瑶曾经在财经杂志上见过男人,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路林深的父母,倒没想到是在这种局面下。
五天前,手术室门口。
来不及等电梯,纪瑶一路小跑抵达十二楼,她撑着墙壁调整呼吸,一眼望见了气度斐然的中年夫妻。
几乎就这一眼,她就确定了他们的身份,因为实在是太像了。
纪瑶还没做好准备,心中生了点胆怯,脚步略略向后挪了半步就顿住了。
“叔叔阿姨好,你们别担心,小路一定会没事的。”纪瑶上前打招呼,表现得大方得体,实际上心跳如雷。
可是话刚说完,她就暗叹一声糟糕,果然打腹稿什么的都没用,忘记自我介绍了。
路母修养极好,虽然十分担心路林深的安危,却温声回了她一句,“你好,你是小路的朋友吧。”
纪瑶攥紧了衣角,神情恍惚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的关心。”路母拭了拭眼角的珠子。
若说和路母见面是如沐春风,那么路父的眼神就让她如坠冰窖。
路家是很传统的女主内男主外的家庭,路父并不言语,如鹰隼一般的锐利眼眸静静地打量着她,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纪瑶只感觉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手臂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后背蹭蹭得往外冒冷汗,僵硬的四肢不知该如何摆放,硬着头皮与路父对视。
直到路父收回目光,纪瑶才松了口气。
后面的几天,她以路林深朋友自居,既没被赶出门,也不敢太靠近,但总算是能安然无恙地呆在病房里。
路林深性格叛逆,和路父爆发矛盾以后,连过年都不曾回去过,只是发了几条无关痛痒的新年祝福。
路家就这一个女儿,路母自然是把路林深捧在手心里疼爱,久了没见女儿,做什么都想亲力亲为。
纪瑶瞧着路母略微生疏的按摩手法,咽了咽口水,鼓足勇气提议道:“阿姨,我以前学过一点,要不要我来试试。”
路母停下动作,好奇道:“纪小姐连这都懂?”
纪瑶也不是很懂,都是为了博好感胡诌的。
她面不改色地解释道:“我爷爷是中医,从小耳濡目染,我对人体穴位有一点了解的。”
爷爷是中医不假,但是自己刚刚出生他老人家就去世了。
一直沉默寡言的路父突然出声,嗓音低沉,“那你来试试。”
她这个半罐水叮当响,但奈何豪言壮语是自己亲口说的,纪瑶如愿以偿,顶着路母殷切的目光凑近。
余光瞄了一眼路父,两人的目光正好撞上,纪瑶忙不迭低头,心口突突的跳。
指尖碰到路林深温热的肌肤,纪瑶的眼神软了软,突然信心倍增,她稳了稳心神,讲解道:“这里是合谷,主治头痛...”
路母眉头紧锁,认真地学习着,路父瞥了她一眼,又盯着路林深的脸愣神。
住院部到时间要锁门,纪瑶像是上班一样按时打卡,早晨八点来,晚间十一点走。
纪瑶直起身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虽然手臂酸麻,但是她却甘之如饴。
“叔叔阿姨,时间不早了,我就先走了。”她躬身道。
经此番后,路母对她态度亲昵不少,热情道:“这么快啊,我送送你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走的。”纪瑶连忙摆手,不敢接受路母这番好意,“阿姨还是多陪陪小路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醒了。”
好说歹说,路母还是客气地把她送到病房门口。
纪瑶朝着里面望了一眼,眼睛泛酸,路林深此刻真是“乖巧”得不行。
路父抬眼,淡淡道:“注意安全。”
纪瑶受宠若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谢谢叔叔关心。”
说完,门就阖上了,纪瑶对着门笑了笑,明天一定会更好的,对吧。
医院这种地方见惯了富贵生死,附近好一点的酒店,譬如悦澜一类的,经常没有空房间。
纪瑶这个人反而在这种小事上鸡毛得不行,就是不愿意将就,为了节约时间,大部分时间都睡在车里。
路父站在走廊上朝停车场望,恰好看见纪瑶端着牙刷杯从车里出来。
他沉思片刻,想到了吵架时,路林深气势汹汹地骂自己,“你这个老古板!”
最后还是拨了个电话,“喂,老陈,你今晚把小路的套房腾出来...”
按灭了手机屏,他想:兔崽子这次总找不到词儿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