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女捕>第255章

  姐姐想见你。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南宫碧落有些许动容,若是毫无感觉才是假的,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暮色有将她的神情遮掩,所以别人也看不出来什么。凝烟的眉头在她的沉默里越皱越紧,可是却无从开口,如同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连她都尚且如此,换作风飘絮又该是何种光景?

  凝烟有些焦虑,等待是难熬的,尤其在感情里,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但想到风飘絮她又忍下来了。

  ‘嫣然,是我伤了她。一直隐瞒,说是坚信她能做到,却胆小得连一丝真相都不敢透露,她无数次提醒有难处一定要说,她会想办法,两个人总可以解决,我都逃开了,在最后还任性地将最难的抉择给了她,可她竟然连后路都想得那么小心翼翼。’

  ‘那一剑伤在我身上,刺进她心里。看得见的伤能治愈,看不见的伤要怎么好?嫣然,我伤了我的爱人。’

  风飘絮已经习惯了少林寺的安居静养,老和尚将她限制在禅院里每天对她讲佛经,要她在思过堂诵经念佛她也顺从,只是每当在花和尚、云天行等人的灵位前诵经祭拜时,她总会拿出一支琉璃钗垂泪。凝烟从没见过风飘絮那样放肆地流泪,再难再苦的时候,她也克制着眼泪。当泪水成线,不停滴落她也不去擦拭的时候,凝烟是心疼的。

  所以当风飘絮说出‘嫣然,我好想她’时,凝烟立即快马加鞭赶回了京城,她要帮她传达,哪怕风飘絮并不愿她这样做。当所有桎梏都已经挣脱,连风月楼都倾倒了,凭什么她还要忍受思念的折磨?

  凝烟不要风飘絮再难受,或许她也不要她们这样错过,世上不会再有另一个风飘絮或者南宫碧落。

  “姐姐真的很想见你。”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会去见她的。”南宫碧落也终于回答,天色不早了,她不打算继续停留,也不想再和凝烟继续交谈。

  “为什么?”凝烟见她转身离开急迫追问,“你是怪责她隐瞒,无法原谅?又或者因为道义,你跨不过心里的坎?还是你……不想再爱她了?”

  南宫碧落的身子颤抖了一下,脑海一片荒凉,她很茫然,甚至想要逃避。这样空白无措的时候并不多,但几乎都给了风飘絮。她定住心神,“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见她,更没有义务去见她。京城并不安全,你还是小心一些吧,能离开就不要久留。”

  “站住!不把你带去见她,我是不会走的。”凝烟也铁了心一定要让南宫碧落去少林,她身形一动,拦住了南宫碧落的去路。

  南宫碧落看着固执的她沉了脸,再温和的人也有脾气,她没有必要一再忍受凝烟的为难。“你还是那么任性,别忘了你是逃犯,公然出现在我面前已经是挑衅,快离开。”

  “我这不是任性,是替你们难过,你为姐姐做了那么多,为什么偏要为难自己,压迫自己的真感情?我相信连生死你都可以跨越去铭记她,为何要在为她求得一线生机后却又折磨她折磨自己?”凝烟神情带上了恳求,“南宫碧落和我去见她吧。”

  “首先你搞错了,我做这些不是为她做的。其次我不想折磨她,她的一线生机是她意志顽强才能活下来。如果我们彼此的存在是一种折磨,那你便转告她,一别两宽,情不悔,义已绝,江湖相忘愿卿安。”

  “怎么可能做到?如果深爱如何江湖两忘?所谓江湖两忘不过是无可奈何的遗憾,还是会在心里缠一辈子。你师父的例子还不够吗?”凝烟见她神情冷淡,耐性也被磨光,“和我走!”

  她直接动手,她知道南宫碧落不会那么绝情,也不会伤她。南宫碧落也确实不会伤凝烟,她心神不宁也忘了凝烟总是突然就动手疏于防备,但凝烟这么气势汹汹地冲过去,找来的曲水却又以为她还想要为风飘絮报仇。

  “秦嫣然,休伤我家小姐!”曲水想都没想就挡在了南宫碧落前面,逼退凝烟的同时也拔剑出鞘指着凝烟,“秦嫣然,我说过你再为难我家小姐,我就和你拼命!”

  凝烟立即解释,“水儿,我不是……”

  “水儿,你怎么来了?”南宫碧落打断了她的话。

  “觞姐来了信,夫人也说你怎么还不回家,衙门没找到你。”曲水头也不回还戒备地盯着眼前的凝烟。

  南宫碧落还想问信的事,凝烟却已道:“曲水,我是让她去见姐姐,不然她们就真错过了。”

  “风姐姐?她不是……”曲水立马醒悟过来,她惊诧地回头看了一眼南宫碧落,“小姐,风姐姐没死?”

  南宫碧落皱了眉头,刚想说什么,风月楼废墟里却传来了声响,三人大惊,南宫碧落立即飞身去到声响处将一人提了出来,威吓道:“什么人!”

  便见之前的工头在她面前瑟瑟发抖,“南宫捕头,小人、小人就是来拿落下的工具。”

  南宫碧落尚且在思索他听到多少,凝烟却已经一爪朝他抓来,要不是曲水拦得快,这人必定要丧命,南宫碧落当即道:“水儿,拿下凝烟!”

  曲水犹豫了一下,凝烟见南宫碧落神情严肃,便知不走也许就被她亲自拿下了,当即飞身离去,留得自由身再行劝解吧。曲水看了南宫碧落一眼,也立马追去,倒不是要擒拿凝烟,反倒有话要问。

  南宫碧落对此也只是叹气,她回过头来看向工头,工头神情闪躲,面色惊慌,好像还没从凝烟的突然袭击里安定。

  “我真是来拿东西的,饶命饶命……”他开始叩头。

  南宫碧落又是一声叹息,“起来吧,快离开这里。”

  工头如蒙大赦,立即连滚带爬匆匆离去。经此一闹,南宫碧落心绪大乱,工头听没听取到什么是小,真正让她心烦意乱的是凝烟的话。

  面对风月楼废墟再度伫立,她又一次捂住心口,空落落的。

  须臾过后一回头,便见柳易枝站在身后,看着她的样子很是关切,看了风月楼也看了看四周,欲言又止,想来也已经听到了不少。她不免自嘲:一次也罢,又一次来人无所觉了。

  “柳老板。”打了招呼过后她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柳易枝却道:“要去楼里坐一坐吗?”

  南宫碧落一愣,然后便在柳易枝的微笑下点头,去了飘香阁。

  本该宾客盈门的飘香阁今日却是闭门谢客,柳易枝告诉她,飘香阁以后每月都会定时歇业,生计虽会影响,但楼里的姑娘们却也更省心了。经历了许多,更没有了和吕三娘抢生意的兴致,她便改善了对飘香阁的打理,这才能邀请南宫碧落来她房里小坐。

  柳易枝的房间和风飘絮的完全不同,有些浮华绚丽,好在在经历柳絮的事情后她也挪出了很多彰显富贵的物什,删繁就简,也让屋子敞亮平和了许多,人也觉得舒适。

  柳易枝从屋子酒柜里拿出了酒,一小坛一小坛摆在了桌上,打开一坛笑道:“一直都想找机会好好谢谢你,可总没有找到好的机会。来,尝尝我这儿的私藏,可要知道活得久一点,底蕴也要足一点,绝对别处喝不到的好。”

  南宫碧落看着被塞到手里的酒笑道:“其实不用这么费心,你已经谢过了。之前那事也是因为龙继答应伏法我才帮忙。是你当年的善举得善果,我只是做我职责所在的事罢了。”

  “捕快的职责可没包括帮忙杀刘福通,你说你是职责,我却只当义举。南宫,你行侠义不求回报,我又怎么能不记恩情。喝吧,一醉解千愁。”柳易枝也坐了下来,打开一坛与她一碰,仰头饮下。

  南宫碧落见状有所感触,侠义二字柳易枝又何尝没有呢?只是有人光说不做,有人做的不尽相同。一碰一响,酒香四溢,也轻轻碰触了她的心。“一醉解千愁,可我愁什么呢?”

  柳易枝见她喃喃自语,虽在微笑,眉目一抹忧伤不去,在心底叹息之余,她也将一张烧灼过的纸张拿了出来,在桌面移将过去。“世间百态,情最伤人,既不快乐,何妨一醉?”

  南宫碧落一看便是上一次少林说风飘絮久伤不醒的来信,原来柳易枝早就知道了。“我……”

  开口无言,南宫碧落笑着饮下手中酒,烈酒灼口烧心哪来好?但入喉过后竟也得一丝畅快,她轻言:“好酒。”

  柳易枝闻言摇头,“只有伤心人才道烂酒好。凝烟说得没错,既有深爱何必隔山海不见,你在想她。”

  南宫碧落视线落点随意,思绪偏远,沉默过后,低喃:“我在想她。”

  怎么可能不想呢?天知道,当她知道风飘絮终于平安无事后有多庆幸。

  只是——

  “我再怎么想她,也不敢见她。”

  “为何?”

  “我,我不知道该如何见。”南宫碧落将她和风飘絮之间的事说与了柳易枝,说起了她们的相知也说到了猜忌,更说到了她们之间阻隔的人命,云天行的,花和尚的……

  “父亲死得其所,不怪她。云兄心甘情愿,不怨她。花和尚舍生取义,更是佛门中人,也可以原谅她。但小虎呢?我呢?她呢?小虎还很年轻呀,花和尚也可以不用死呀,我对朋友有愧,没能及时发现一切,其实在我有所猜测时就应该下决心,也许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再累人命。她要是没有负疚,又怎么会一再隐瞒,连赴死都那么慷慨,没有负疚也不会一直对父亲的事耿耿于怀,也不会做善事却言图心安。”

  “她早说在一起会后悔,可我没有后悔过呀。”南宫碧落再饮烈酒,“怪我们都不够勇敢?还是对感情太稚嫩,太小心翼翼?我们相爱却不坦然,我不敢光明正大追问,她不敢透露一丝一毫,才会导致今天局面?”

  柳易枝沉吟了片刻,“你说的也只是也许,世上不会有那么多也许,发生了的事也不可能再有也许。你已经足够冷静自持,换作他人怕也很难做到你这样。她怕你有危险,你怕错怪,即便最后她的确是杀手,背负人命,但在我看来,都是迫于无奈,要真是伏法,才是天道不公。我没有你那么高的觉悟,身处这个位置,我手里也不干净,所以我完全能理解风飘絮的无奈,她本就在泥沼里啊,怎么可能没有污点,即便有罪,在没有人拉她的时候她只有挣扎拼命想办法活下去呀。”

  “南宫,你大可不必死守法度,你也不必被道义束缚,在这个世道没有人要求你必须这样,很多时候这世道不是非黑即白,你能帮我和龙继,也不是墨守陈规的人,怎么就不能原谅她呢?对自己的心宽容一些。”

  南宫碧落笑了一声,“呵,可我根本就没有怪过她,谈什么原谅呢?你说我觉悟高,说她有罪,可我私心里根本不想判她,也不愿王法判她。当我猜测到一些事的时候,我怕,我怕一旦我亲手抓了她,在我恪守的法度下她就再也没有机会,我只有一个想法。”

  “我想她活着。”南宫碧落的眼眶滑落了湿润。

  泪,悄然淌过她的脸颊。

  柳易枝莫名一颤,她有些无措,很难想象南宫碧落流泪的样子,但就这么出现在她眼前,她抽出了丝巾,到底也没有递过去,只安静继续聆听。

  南宫碧落深呼吸,自己轻轻拂去泪痕,“我不想她死了,我早在有了猜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想要把她送走,送得远远的,想过很多最后定下的少林寺。我一直在想呀,如果十恶不赦的人都可以遁入空门,她为何不能接受佛礼?忏悔也好赎罪也罢,我更愿意相信她是在洗去身上沾上的污点,在我心里她一直比任何人都干净。”

  “我也杀过人,但都不是无奈之举。可她呢?我最大的私心是不想她有负累,哪怕承受千千万万遍的思念。”

  “在这个浮华纷乱的年代,我仍然想用全部的力量为她创造出一方净土,能让她远离纷争,远离杀戮,得到真正的平静,我希望她岁月静好,方寸之地足矣。”

  “我不想她死,我想她活着,毫无负担地活着。”

  “我一直有私心的,也没那么大义凛然。”南宫碧落向柳易枝笑,然后便是一坛酒尽。

  她再开一坛,又酌一口,“可惜事情的发展总是有些超出预料,那一晚她好狠心。虽然最后她还是去了少林,我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再怎么偏袒她,内心的愧疚并没有少,我高估了自己,无可奈何也不是全身而退的理由,她不行我也不行,我把她送去了少林,交由少林方丈处置。”

  “南宫碧落很愚钝,有些事也认死理。现在特别能理解师父。”南宫碧落再次深呼吸,“因为不能心安理得,所以难以抉择。我有坎过不去。”

  吐露心声过后就是长久的无言,屋子里静悄悄的,谁也没有动,一切静止,只有时间流淌。

  许久过后,夏虫在屋外鸣叫,酒意上顶,整个身体都热烘烘的,南宫碧落将酒坛一放,站起了身。

  “我也该回去了,谢谢你的酒,柳老板。”

  柳易枝不知该说什么好,可看着南宫碧落要离去的背影,她叫道:“南宫。”

  南宫碧落回头,柳易枝拿起桌上南宫未喝完的酒扔了过去,南宫碧落略显慌忙一接,不解地看着她。

  柳易枝扬唇一笑,有过岁月的容颜自有一份豁达从容。“都喝了一半留这儿算什么,给你了带走,我这儿别的没有,酒管够。”

  她也另启一坛一饮而尽,“祝你早日跨过这道坎。你说得对,活着才有机会,无论是什么。你不像我有些话想说都不能说了,爱也是需要传达的。”

  南宫碧落不笨,明白柳易枝所指,她掂了掂酒坛笑道:“如若不能放下,我定跨越山海,多谢。”

  “免了,他朝再来,定备好酒。”柳易枝还强调了好字。

  南宫碧落会心微笑,点头离去。柳易枝也不起身去送,等南宫碧落走后,她独饮一坛忆往昔后便收拾起来。

  夏夜,明月如盘,照着鸣玉坊的路。

  南宫碧落披着月光行走,闷在心头的话说出来后抬头望夜,夜也温柔。

  路总有坎儿,以后对自己的心更加坦荡吧,你说呢?飘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