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女捕>第101章

  黑夜无论多么悠长,白昼总会来到。

  风飘絮从疼痛中醒来,她仿佛在黑暗里奔跑了太久,身后有什么在追逐,前方又有什么她要寻找,黑暗才是常态。

  混沌的眼眸映入的是陌生的床顶,但她很快退去了迷蒙,记得昏迷前看到的是女捕担忧的神情,她猛地抬手想要触碰脸上的面具,腹部的疼痛却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醒了?”

  一个声音传来,风飘絮看见了床边的苏映月。苏映月额上被细汗浸湿,看见风飘絮醒来有一瞬间的惊讶,随即微微一笑,“别怕孩子,会有点痛,忍着点,有苏姨在。”

  苏映月的手里拿着针正准备缝合风飘絮腹部的伤,一旁那柄刺伤她的凶刀已经被扔进了水盆里,满盆血红。

  风飘絮已经感觉到了面上的空荡,她的面具被拿走了,顿时她的眼神变得有些惊慌,少了伪装的她是怕见到苏映月的,不,应该说是南宫家的所有人!

  她下意识坐起身,“咝——”

  “哎呀你这姑娘怎么回事!”五婶立即坐到床边,按住风飘絮双肩,让她在自己怀里固定住,不让她再乱动,“我就知道草乌散也顶不住钻心的疼,不过别怕缝好了针就没事了,不怕,不怕。”

  五婶轻轻搓着风飘絮的胳膊,只当她是痛得乱动。风飘絮看见房间里只有这两位妇人,她们自然而和善的举措让她神情顿时复杂起来。她靠在五婶怀里,凝视着苏映月专注为她疗伤的侧脸,藏在心里深处的东西,在脆弱中有了一丝决堤。

  苏映月秀眉紧蹙,双手都沾满了血,天杀的凶徒使的特殊凶器将风飘絮腹部伤得太重,不好好处理恐愈合困难,但风飘絮这么快就苏醒着实让她诧异,还有——

  她抬眼看了一眼那张即使苍白无血色也倾国倾城的脸,这姑娘也太能忍痛了!

  连哼声都微弱得几近不闻,究竟是什么让她克制如此,坚忍得让人有些心疼。

  苏映月将心疼化为了严肃,她手中的动作加快,穿透肌肤,刺过血肉的触感清晰而强烈。

  风飘絮又是一声闷哼,浑身冰凉,这时她感觉到了五婶握住了她的掌心,不停揉搓着有了一丝丝的暖意。

  “姑娘长得真好看,婶子我看着就喜欢,小姐什么时候认识了你这么一个朋友?我们家的觞丫头、水丫头也长得好看,到时候你们一起比比美……”五婶不停说着话,分散着风飘絮注意力。

  风飘絮艰难地喘着气,带动着腹部不停起伏。苏映月穿针受影响,她想到风飘絮昏迷时也十分警惕地护着面具,在摘下她面具时还被她抓了一下,便柔声道:“飘絮别慌,面具脏了也不透气,这屋里就我和巧姐,不会再有人看到。乖,你再睡会儿,睡醒了就没事了……”

  苏映月加大了草乌散的剂量,风飘絮又坚持了一会儿,还是抵不过虚弱昏迷了过去。

  “夫人我还是头一见这么倔的姑娘,之前她好像就一直在做噩梦。”

  “唉~”

  苏映月叹了一口气,再多疑惑都不及医生救人的本能,何况她对风飘絮一见如故十分喜欢。再者见自家女儿走之前那反常的样子,若是风飘絮出了事,还不知道她会懊恼成什么样子。

  别的她不管,只管救人就行。

  南郊茶棚。

  离开了都察院的南宫碧落孤身一人来到了南郊茶棚,花和尚和林采儿的尸体都已经不在身边,她安静地喝着茶,手边只有一个包着白布的人头。

  她在等人,没成想魅姬没有等来,倒把赫连霸和谬空等来了。

  这两人一脸阴沉地坐到了南宫碧落对面,赫连霸那口宝刀‘龙泣血’还压在了桌面上。南宫碧落却相当镇定地给他们倒了茶,对于本该关在医馆的谬空也出现在这里也是丝毫不惊讶。

  “这是我们约定好的龙继的人头。”南宫碧落将白布包推向赫连二人。

  赫连二人看了一眼并没有去动,谬空更是问道:“你好像早料到我能逃出来?”

  他想起被囚禁的日子,就想撕烂女捕波澜不惊的脸。

  “凭你的本事逃出来不是正常的吗?还要多谢两位前辈没有对流觞下手。”南宫碧落将谬空丢在了医馆。虽然她人没有在医馆看守,但随时都有人向她汇报医馆的情况以及保护流觞的安全。

  谬空冷笑,“哼,你家那个丫头倒是好本事。”

  南宫碧落分明见到谬空眼里隐有欣赏,若是往常她定会和他们再好好‘聊’一会儿,可惜现在她没有这个心情。

  她起了身,“既然约定的事已经完成,二位前辈,我们——下次再见。”

  “慢着!”赫连霸却叫住了南宫碧落。

  南宫碧落冷着脸回头,暗想莫不是还是要动一回手才能了事?女捕的目光沉了下来,背在身后的手握紧了拳头。

  哪知赫连霸叫住了南宫碧落,只是将桌上的人头一推,人头就飞到了南宫碧落手中,“娘娘让我等捎来话,龙继既死,就留他个全尸吧。至于和你的账,会有机会慢慢算的,你最好活得久一点。毒和尚,我们走。”

  他和谬空都阴森森盯着南宫碧落笑了一下,然后飞身离去。

  南宫碧落拿着龙继的人头,总觉得赫连霸意有所指。当她准备离开茶棚,然后被一群锦衣卫拦着的时候,便知道原来魅姬他们也知道她现在命还悬在司礼监手里。

  领头锦衣卫机械一般道:“南宫捕头,和我们走一趟吧,王公公有请。”

  女捕抬起那双明亮有神的眸子,二话不说便和锦衣卫进了宫。

  司礼监,王瑾处。

  大厅里停着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精瘦的老太监端坐在椅子上像一尊威严的石像。堂下还跪着一人,锦服已经暗淡,头发完全披散,诚惶诚恐地以头抢地,不敢抬头。

  “公公,小人句句属实,我们都着了薛丁的道了。”听那声音分明是曾经高高在上的韩业韩千户。

  一夕之间他就变成了阶下囚,而且随时有性命之忧。

  王瑾睁开了眼睛,小而透着精光的瞳仁散发着鹰一样的锐利,他盯着堂下的韩业,如同看着一个无用的废物。

  “薛丁?”他不屑地呢喃了一声,然后给旁人使了个眼色,下人便将韩业押下去。

  “公公,你要相信我啊,我对干爹和公公绝对忠心不二!公公,信我,一切都是薛丁,南宫碧落可以作证!她会找到真相,公公……”韩业被带走仍是大喊不止。

  王瑾整张脸铁青得吓人,随即有人来通报:“公公,南宫碧落来了。”

  “让她进来。”尖细的嗓音带着瘆人的寒意。

  南宫碧落提着龙继的人头就来见了王瑾。见到王瑾,女捕不卑不亢地打了招呼:“南宫碧落见过公公。”

  王瑾抬眼打量着眼前的女人,那股子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沉稳让他咧开嘴,作了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出来,“南宫碧落呀南宫碧落,这就是你御封女捕的本事?”

  他指着地上刘福通的尸体,手都是微微颤抖的。“皇命在先,要你保护福通安全,你要怎么向皇上交代!”

  南宫碧落只看了一眼,就垂眸恭敬道:“我想公公在传唤我之前已经听人说了,我屡次劝诫刘公公不要小瞧江湖人可是他不听,还把我赶走。昨晚事发时我又被一帮高手拦在钟鼓楼下,韩大人说是公公的安排,更有人说公公是被韩大人和薛丁合谋杀死。这两人可都是刘公公的心腹,我纵然三头六臂,也阻止不了早有密谋的暗杀,南宫碧落已然尽力。”

  “尽力?你若是尽力,在追击逃走刺客的时候为何不留个活口?凭你的武功,要想活捉他不是难事,现在岂会死无对证!”王瑾紧盯着女捕,神情里全是压迫。

  “我想留活口,可是刺客自己想死。他想留自己一个全尸,我就只能割下他的人头复命。”

  “他想死你会阻止不了?你不是去捉薛丁了吗?可咱家怎么听说昨夜衙役和禁军在搜查的却是两个青楼老鸨?”

  “我找的是人皮纸扎案的真凶。”

  “真凶在哪儿?”

  “卑职无能,也没能阻止他畏罪自杀。”南宫碧落满脸阴沉。

  “无能?呵呵呵,南宫碧落你放着杀福通的疑犯薛丁不去追,却又找出个什么人皮纸扎案的真凶出来,推翻了之前东厂上报的案情,打福通的脸不说,还通通死无对证。你呀你,分明就是不把皇命放在眼里!”

  “南宫碧落不敢,我做的一切都问心无愧,刘福通他——死有余辜。”

  “放肆!”王瑾怒拍了桌子,“福通是东厂督公,皇室家仆,你敢说他死有余辜,分明是想推卸责任,好大的胆子!”

  “南宫碧落所言非虚,就算到了圣上面前,我也会如实说明,不敢推卸半点责任,可是就怕——公公您也被牵连。”

  王瑾眼睛微眯,“咱家对圣上忠贞不二,福通亦是忠心耿耿,牵连一说又从何而来?”

  南宫碧落眼眸一抬,只缓缓念道:“前年兵部尚书崔秀贪污遭抄家,金银共计四十万,实际充入国库二十万;去年江浙水患,朝廷拨赈灾款一百五十万,地方实际到数五十万不到;今年初共计三十八名漕陆两运商吏托镖局将三箱珍珠、四箱翡翠送往京城,收货点名为六福安;本月初近郊河岸……”

  “够了!”王瑾厉声打断了南宫碧落,他盯着南宫碧落眼皮直跳,半晌过后,他冷笑道:“你念的都是些什么,咱家怎么听得云里雾里?”

  南宫碧落看了王瑾一会儿,才道:“公公当然不明白。这是刘福通干的贪赃枉法的事,一件件一桩桩足以砍他十个脑袋。他的义子上安插六部两厂,下遍布五湖四海,背地里做的都是欺上瞒下的勾当,想必公公也被他蒙在鼓里。此次他会被杀,说不定也是党羽内部争权夺利的结果。薛丁逃走当晚,还不忘回刘府杀了一个刘福通的宠姬,据我所知这个宠姬原本就是薛丁安插在刘公公身边眼线,他冒险回去杀一个女人,这其中——”

  “其中什么?”王瑾追问。

  “呵,这韩业、薛丁二人是刘公公左膀右臂,一人负责朝内,一人负责朝外,刘公公死了,薛丁被通缉或许是有什么保命的砝码吧。现在薛丁下面的人我已经抓了一批,可是此人城府极深,狡兔三窟,唯一与他联系深一点就是这个女人。可惜她已经死了,只给了一块凤凰玉佩。”南宫碧落将林采儿给她的凤凰玉佩拿了出来。

  “凤凰玉佩?呈上来。”王瑾令道。

  南宫碧落呈了过去,就看到王瑾略显急迫地将玉佩翻来覆去查看,脸上充满疑惑。她便继续道:“她将这块玉佩给我,还说什么帮凤凰找到梧桐。”

  “找梧桐?”王瑾更加疑惑。“有线索吗?”

  南宫碧落摇头,“此女出生五凤门,也许只是临死想要回去吧。如果我还有命,或许还能帮她去五凤门问问,可惜现在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活命的运气。”

  王瑾眉头一皱,复而笑起来,“哼哼哼,好了~薛丁胆大包天谋害忠臣,你把他抓到就算将功补过了,咱家会在圣上面前替你求情的。”

  “南宫碧落多谢公公,卑职定当竭尽全力将薛丁活捉上交刑部审查,还刘公公一个公道!”

  王瑾对恭敬垂首行礼的女捕皱了眉,“薛丁此人大逆不道,想必会负隅顽抗,到时候势必与你拼个你死我活,你无需顾忌。”

  “卑职遵命。”南宫碧落抬起头来,她看向王瑾手中凤凰玉佩,“公公,那这凤凰玉佩?”

  王瑾拿着玉佩摩挲了一下,就把它扔回了南宫碧落手里,“什么凤凰、梧桐的,不知所云,正事要紧。”

  “是。”南宫碧落收好了玉佩,“卑职告退。”

  “记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咱家才好向圣上交代。”

  南宫碧落回了头,看着王瑾那正襟危坐凛然自若的模样,回道:“卑职——明白。”

  待南宫碧落走后许久,王瑾看着刘福通的尸体才愤然拍碎了身旁的小方桌,属下太监应声而来。

  “公公?”

  “福通啊,你死得憋屈,这个仇咱家会记住的!”王瑾满目的阴狠,随即呢喃:“南宫碧落,就让你再活跃一段时间。”

  王瑾又看了一眼刘福通的尸体,挥袖道:“把人抬下去,抬下去吧。”

  他不忍再多看一眼,也不会再多看一眼。

  “来人,传我密令,去五凤门……”

  同日,江湖五凤门收到飞鹰急信,收信的是五凤门门主夏桐华。

  梧桐引得凤凰栖,黑心老鳖盘树根。

  凤凰游走桐叶落,速速离门莫停留。

  南雍巷,南宫府。

  刘福通死了,人皮纸扎案破了,都察院也不用回了,就连悬在头上的断头铡也撤了。彻夜未眠的女捕终于回到了家中,守在那个还未苏醒过来的人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