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女捕>第66章

  鸣玉坊,飘香阁。

  作为鸣玉坊二十四家大青楼之一,飘香阁气派也不小。环廊翠阁,白栓楼梯,处处讲究细致,格调与风月楼有些许差别。底楼中央舞台上方,悬挂着琉璃彩灯,比风月楼天顶更加辉煌夺目。

  南宫碧落三人站在飘香阁里,打量着四周,只觉人小楼大,仰望方知渺小。尤其陈虎从没有进过勾栏院,青涩拘谨,成了楼里那些孟浪女子低语轻笑、眉眼挑逗的对象,害他直往南宫碧落和曲水身边靠。

  “虎子,你出息点儿,她们吃不了你。”曲水小声嘀咕,二人站在南宫碧落身后交换着眼神。

  南宫碧落耳聪目明,就算不看他们也清楚他们的小动作。素来温和的女捕,这次收敛了笑容,抬眸一扫,明亮锐利的目光将围观的人震慑得瑟缩了一下,倚靠在楼梯、扶栏边的那些姑娘一下离开不少。

  “这柳老板这么些时候还不出来,怎么,要我亲自去请一次?”南宫碧落看向柳易枝身边管事的红姑。那红姑也有年纪,见过不少世面,但被南宫碧落一看,竟然也有些害怕。

  “我再去叫一声,南宫捕头稍等。”红姑皮笑肉不笑鞠了一礼,连忙从南宫碧落眼皮底下匆匆离开。那些好奇打量的青楼姑娘这下又去了一些,生怕被南宫碧落那双眼睛盯上,留下的也只是躲着偷偷看。

  陈虎顿时轻松了不少,抖了抖肩膀,挺起了胸膛,曲水嘲笑了他一声:“我就说不用怕,南宫捕头来访,该怕的是她们。”

  陈虎看着南宫碧落挺拔的背影,点了点头。曲水又惹不住笑了声,南宫碧落回头瞄了她一眼,曲水便收敛了笑容,严肃站好。

  不一会儿,久不肯露面的柳易枝带着红姑出来了,手中的红娟子擦了擦嘴角,立刻带上了笑容。

  “哟~这不是南宫捕头吗。什么风把您这大名鼎鼎的女神捕吹到飘香阁来了?”

  南宫碧落并不接话,柳易枝见她盯着自己,神情似笑非笑,摸不准南宫碧落心思,又道:“我知道最近人皮纸扎闹得凶,我院子后巷还陈了一具女尸,可这官差来来回回都来过好几次,该问的话也应该问完了吧,怎么南宫捕头是不放心手底下的弟兄,还要再来问一遍?”

  “例行公事,柳老板难道不配合?”

  “怎么敢。”

  南宫碧落笑了笑,“飘香阁后巷是女尸发现的第一现场,柳老板对此有什么看法?”

  “哼!还能怎么看,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作怪,偏偏找了我飘香阁的晦气。”

  “那柳老板可认识女尸?”

  “那女尸皮都被剥没了,我看都不敢看,血淋呼啦的,哪认得出。”

  “那飘香阁最近可有怪事发生?”

  “这些话你们衙差都问过好几遍了,我也说了好几遍。最怪的事就是先有禁娼令断我活路,后有女尸停放后巷,飘香阁今年流年不利。”

  南宫碧落见柳易枝说话时神色如常,也知这些老鸨都是人精,便又问:“那流莺是不是你家院里的姑娘?”

  柳易枝眉梢一皱,用手绢擦了擦人中,“流莺是我院里的人,但前些日子失踪了。”

  “既然有人失踪,为何上次问话不报?”

  “最近为了飘香阁的活计忙得焦头烂额,疏于楼里管教,她失踪我也是才知道罢了,并不是要隐瞒。不会因为延缓上报,就要治罪吧,大明律可没有这一条。又不是只有我一家青楼丢了人,我们可是上了牌的正经商户,和刑案沾不上边。”

  “女尸身份正是流莺,柳老板还说没有关系吗?”

  柳易枝神色微变,很快又镇定,喃喃道:“流莺。我当那作死的丫头背着我偷偷和野汉子跑了,原来是遭了不幸。”忽而话锋又一转,“可是这不能说明我飘香阁就有了什么。那么多家青楼都搜出来了人皮制品,也都有人失踪,不能因为尸体停在我家后巷,又刚巧是我家的人,南宫捕头就盯上我飘香阁。”

  “柳老板既然是正经生意人,又何必怕。”南宫碧落目光如炬,“我说了只是例行公事,自然不会针对谁。我问什么,柳老板如实答便是,除非、柳老板想和我绕圈子。”

  柳易枝抿唇,南宫碧落并不好糊弄,她泄了气,“南宫捕头这边请。来人,看茶。”

  南宫碧落随柳易枝去了她的房间,一番询问才知道柳易枝在民宿的生意做得最大,她手下的姑娘还不止一个出了事。为了赚钱,她手底下的红倌接的什么人都有,姑娘被人打残了一个,毁容了一个,连流莺脚底的伤都是在接客时被弄伤的。生意做大,纠纷也就越多,柳易枝怕事情越闹越大,惊动官府,阻断财路,才瞒着没有告知流莺失踪的事情。另外两个出事的人,也被她送走,做她们这一行有时候会做些残忍的事。

  但消息还是走漏了,柳易枝更没想到失踪的流莺会成为一具女尸停放在后院,她也是听闻女尸脚底板有伤,才和流莺联系起来,又是因为怕惹麻烦才选择沉默,直到南宫碧落找上门。

  “既然南宫捕头已经查到女尸是流莺,想必是从我送走的那两个丫头口中得知流莺的特征。我也不是想要隐瞒,只是钻了些空子,想捞钱养活飘香阁这一大帮子人罢了,和你们要抓的那个剥皮凶手真的没有太大联系。”

  “有没有联系我自会判断。柳老板明知道官府下了禁娼令,还大肆教唆手下姑娘揽客接私活,是不把官府放在眼里?”

  “呵。”柳易枝冷笑了一声,“南宫捕头,明人也不说暗话,就是给官府面子我们才接私活,总要都给条活路吧。私妓也要吃饭,不是谁都像风月楼一样树大不怕风。再说这鸣玉坊上百家勾栏院,哪家手底下真的干净?南宫捕头和风月楼走得近,也要小心别被有些人蒙了眼。”

  南宫碧落并没有反驳柳易枝,只道:“看来柳老板的消息网比我想象的广。今天就问到这儿,如果还有什么进展,需要叨扰柳老板,希望柳老板依旧配合。”

  “自然。来人,送客。”

  南宫碧落三人出了飘香阁,又去了迎春院,吕三娘与柳易枝如出一辙,说配合倒也配合,但态度冷淡。吕三娘对柳絮失踪的事虽然没有隐瞒,却对柳絮的死活并不是那么关心,三两句一扯,又将矛头转向风月楼。

  “南宫捕头,我都撤回民宿里面的生意了,就不要再拿禁娼令来说事吧。柳絮我真的不知道跑去哪儿了。你想知道的事,我也老老实实回答了。说起来,我们那么多青楼都出了事,每家院里的老鸨都愁眉苦脸,只有风老板那儿如常,我反倒觉得奇怪,你怎么不去多查查风月楼,说不定收获比我们这儿大。”

  南宫碧落三人离开了迎春院,吕三娘那阴阳怪气的模样还留在他们脑海。

  陈虎忿然道:“什么玩意儿,都拿鼻孔看人。我们还不是为了她们安全查案,她们倒见不得我们。”

  曲水也有些生气,“这些青楼老鸨心真黑,让手底下姑娘卖笑卖身供人玩乐捞钱,姑娘毁了容断了腿,就把她们赶出楼院,对手底下姑娘死活不管不顾,罔视人命,还总针对风月楼。对比她们,风老板真是好太多。小姐,她们都触犯了禁娼令,你怎么不抓她们啊,就算关几天也好。”

  南宫碧落摇了摇头,“抓了又能怎样?她们背后都有权贵支撑,再则她们手底下的姑娘卖身契都在她们手里,怎么处置全凭老鸨做主。”

  “可是问了半天,只问了一肚子火。柳易枝、吕三娘都不是善茬儿,精明着呢。”曲水有些烦躁。

  “其实也不算毫无所获,起码知道流莺更为详细的情况,也更加清楚失踪人口的信息。柳易枝比吕三娘老道,她嘴里的事不会松完。水儿、小虎,你们二人分别去深追流莺、柳絮这两条线,附耳过来。”

  南宫碧落在陈虎、曲水耳边交代了一番,他二人便匆匆离开,剩下南宫碧落一人站在巷子里,她抬眼扫了扫鸣玉坊的花街柳巷,目光停在风月楼处,背在身后的手晃了晃手里的剑,然后离开了鸣玉坊。

  南宫碧落独自一人穿行在京城的街道,她将手上的案子暂时放下,前往崇文巷。

  崇文巷盛产酒坊,一路都有酒香,也是李恒家宅所在,她打了一坛酒,去到了李恒家门前,一家不大不小的庭院,黑门锡环,挂了块李府的匾,南宫碧落叩响了门。

  开门的是一位妇人,三十上下,身量小巧,面相清秀,南宫碧落一见她,就叫了声:“嫂子,我来看看李大人。”

  妇人叹了一口气,“进来吧。”

  南宫碧落一进院子,只觉一阵萧条之感,院子里的花圃、植物萎了一半,没人打理,院子还算大,走了一半都没见到一个人影,只有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从屋子里跑出来,乖巧地牵住了妇人的手,连叫人都不会了。

  妇人将南宫碧落引到了客厅里,指着左边,“家里下人都辞退了,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夫君在书房,你去找他吧,我去给你们炒个菜。”

  南宫碧落点头,妇人便牵着孩子出了客厅。南宫碧落不是第一次来李府,很快找到房门是开的,但南宫碧落还是敲了敲门。屋内纸张散乱,全是练字写废的纸,李恒站在书案前,挥动的毛笔,力透纸背,动作充满愤懑。

  他听到敲门声抬起头来,意气风发的李大人,变得胡子邋遢,很是憔悴。

  “是你呀,进来坐吧。”李恒放下了笔,坐到了圆桌旁,翻起了两个空杯子。

  南宫碧落进去坐下,揭开了酒坛,就将空杯满上了酒,李恒抬起面前那杯,一口饮尽,不等开口,酒又满了。

  李恒笑了一声,“哈,南宫,你终于不用再烦我这死板笨拙的左副都御史。”

  南宫碧落微笑,“少了你和我争吵,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哈哈哈,你呀、”李恒笑了几声,就没声了,端起酒又喝了一杯,叹气。“十年寒窗,求得一官半职光宗耀祖,却不想正是壮年大展宏图之时,落了个罢官遣返。这么些年,图了什么?”

  “南宫,你老实说我是不是很失败?”

  “人生不止一条路,不以成败论英雄。”南宫碧落端起了酒杯,抿了一口,举着未放,“不过,你确实很失败,失败在不够对手奸。刑部林大人说过,贪官要奸,好官要比他们更奸,否则斗不过他们。千年狐狸成了精,李大人你只是道行不够罢了,消沉才真的完了。”

  “还叫什么李大人,我现在就是平头百姓。南宫,我不想消沉,我只是——唉!”李恒和南宫碧落碰了杯,“我心里有气啊,政绩未曾有,输给了阉党,我恨呐!”

  “辜负了王大人,辜负了百姓,辜负了列祖列宗。一想到王瑾和刘福通的嘴脸,我恨不得血书上荐皇上,让他看清这些欺下瞒上的人的嘴脸。”

  “你这人的脾气更适合学武,偏生弄了笔墨。你会被下套,一半都要怪这臭脾气。”南宫碧落又说了李恒一句。

  李恒摆了摆手,拿过酒坛自己倒酒,李恒妻端来了下酒菜,又离开。李恒灌了几杯后,道:“南宫谢谢你来看我,我明天就要走了,别来送我,免得落人话柄。以后,王大人就劳烦你劳心帮衬了。”

  南宫碧落微微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对局势是明白的,说到底是太急了。王大人要我抽空来看看你,其实也想让你告诉我更多细节,说说吧。”

  “刘福通和王瑾不用我多说,是多年老对手了。王瑾老谋深算,滴水不露,多年受圣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专权独断,只手遮天,想扳倒他堪比登天。刘福通受王瑾赏识,虽然也是阴险狡诈之徒,却少了王瑾的内敛严谨,嚣张跋扈,漏洞百出。要不是王瑾护着,暗地里销毁他犯法的证据,早就除掉他了。所以我想他手下干儿子众多,总会有突破口,让他逃无可逃,于是……”李恒说起了暗地里跟踪查探刘福通干儿子的事。

  一开始他就进行得很隐秘,并没有人察觉,连王锐都不知道,慢慢将刘福通明里暗里收的干儿子都摸了个清,搜集证据的事情也算顺利,却不知道怎么泄漏了风声,被刘福通将计就计,反将了一军。

  “你是说,暗中还有个势力,在等待我们和王瑾斗得更激烈?”南宫碧落喃喃自语,陷入了沉思。

  这才一会儿,却是衙门有人找来了。

  李恒妻子领着一名衙役进了屋,一来就惊呼道:“南宫捕头,出事了!”

  “怎么了?”

  “又出现了剥皮的尸体,但是——”衙役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

  南宫碧落皱起眉头,并没有急着催促。

  衙役咽了咽口水,“尸体是在刘公公处发现的,不过是因为今天有人行刺刘公公,追捕刺客的时候,发现了新的尸体。”

  南宫碧落瞳孔一缩,“刘福通?”

  衙役点头,南宫碧落连和李恒告辞都没有,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衙役从李府追出来,南宫碧落已经朝着刘府赶去。

  刘府被官差围得水泄不通,还有锦衣卫高手在其中。刘府大厅人来人往,风飘絮带着瑶红安静地站在角落里,冷眼看着大发雷霆的刘府主人。客厅里站满了人高马大的官差,将刘福通围住看不见人,只听见尖锐的细嗓吊着喉咙吼着:“好大的胆子!”

  风飘絮和瑶红安安分分站在原地,在官差脚下的缝隙里,可以看到客厅里还摆着两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