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栩回天宫时正是六月初八, 离她生辰还有小半月。

  天宫中正是安逸之时,不知又是哪位办了宴会,泠泠丝竹声不绝于耳, 近来大抵是从人界学来了风雅物什,乐神抚琴, 引来天河水成溪,放一酒觞于其上漂流,其余众神或坐或卧, 有的在闲谈有的在饮酒, 目光偶尔一瞥溪中杯,等着它停下来。

  明栩刚走过半截,那琴音突然停了, 白瓷的酒杯停在她眼前,有几人喊她,“小殿下,这曲水流觞落入你家,可得喝杯美酒留个故事再走。”

  人界曲水流觞, 作飞花令, 接词拼对,神界却不兴这套, 诸神对吟诗作对没一点儿兴趣, 反倒因神界无趣,每日最爱听的就是其他神仙的八卦轶事, 这曲水流觞,轮到了谁,要么得说个故事要么得答个问题。

  这问题大多涉及隐私,在此玩的一群促狭鬼消息四通八达, 常常一问一个准,要么带来些笑料要么带来些谈资。

  明栩不喜欢玩这种游戏。

  她的隐私向来不喜人窥探,平日里也无人敢来窥探。

  今日不知怎么的,这群人竟敢问到她头上来了。

  可明栩并没有功夫思考为何,与曲清分开后她脑子里充斥着两件事。

  一是将梁渠兽带回天宫复命,早日从它口中掏出来更多秘密。

  梁渠兽一事做的隐秘,为了不引起恐慌,除了她们这支龙脉,只有天上几位高位稳重的天神知晓。只等着将事情解决后再公之于众。

  明栩也不愿将此事拖的太久。

  天地这般大,六界之中谁知晓有没有缺漏?近些时日来天宫派去将领逐渐归来复命,道是已经将可见的梁渠兽残魂扼杀。

  可见的杀了,那不可见的呢?

  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黑暗中继续滋生的危险。

  至于第二件事嘛,却是关于曲清的。

  明栩那日脑子里多了段曲清过去的回忆。

  一闪而过的场景,却令人震撼非常。

  那里不似普通的古战场,地上躺着的也不似普通神魔妖鬼。嘶吼阵阵,仿若炼狱,明栩仅仅瞟到一眼就胆战心惊。

  因她不能承受两人没将后面的事做下去,可就这么一小段记忆却令她开始关注起曲清的过往来。

  曾经明栩从未想过去探究曲清的过去。

  那时她对她感情或许还不够深,又或许觉得两人之间以后长得很,这些可以当新鲜事,慢慢知晓,也可以当情趣挑个寂寥无人的深夜慢慢诉说。

  上古神祗大多都有属于本人的列传,只有曲清没有。

  无人知晓她从何而来。更无人知晓她的过去。

  她似乎一出现就是那般强大冷酷又孤戾的模样,徒手灭侵、犯幽冥的数万鬼兵,又接收战后逃窜的鬼众。

  除了这两件事,她的列传上什么也没有。

  明栩曾经念书时也思索猜测过曲清过去。

  毕竟这样一个只有几行字记载,神秘又强大的神祗总能令天生便任性妄为的少女有窥探欲。

  她一直觉得曲清的过往应该也是这般的英勇强大的,或许接受过天地某些机缘,成就至此刻的鬼王。

  这样的想法一直延续到明栩第一次见着曲清体内镇压的亡魂暴动。

  那时她便逐渐推翻自己的想法。

  曲清于她来说不再是书上的几行字,遥远而高高在上的远古神祗。

  不相熟时尚且可以觉得曲清这般的神秘孤傲是本身性格使然,毕竟英雄都有自己的独特性格。可相处那般久,真正顺风顺水成长的人不会是这样的性格,体内更不可能镇压这么多亡魂。

  她总是理所当然的欺负曲清,可不代表她感受不到曲清与她相处时隐藏在冷漠面容下的小心翼翼。

  明栩恢复记忆那刻曲清几乎是心如死灰。

  明栩与她提出自己能不能爱上她要看她本事后,曲清更是什么都顺着她,像是总觉得她随时会从手中溜走一般。

  彼时她还不知晓鬼君何至于此,却也随着心意尽己所能显示出自己的依赖与自然,哪怕两人未定也不希望曲清与她相处的过分小心。

  至于那些过往,明栩并不急着掀开。她喜爱一点点将曲清剥开看到她的过去,渗透进她平静无波生活的感觉。

  可当曲清主动向她掀开过去的一角,那般的惨烈还是超乎了她的想象。

  那是她第一次见着曲清如此脆弱如此无助的模样,恍惚间,连心口都痛了起来,几乎忘了她如今是举世无双的幽冥鬼君,只想踏过尸山血海将她拥进怀里好好安抚。

  那些想着今后再慢慢探索的想法骤然消失,她那一刻只想知晓曲清过去究竟经历过什么,又怕直接询问令她回想起那些惨痛的经历徒惹伤心。

  这一路过来,她脑子里都被这两件事充斥,实在没心思与这群人做甚么曲水流觞。

  明栩眸子微垂,已经有了些威严在身,她从一旁端了杯酒饮尽,淡声说道:“我还有事在身,不便参与,便自罚酒一杯。”

  这已经算是给面子的做法。

  众人想再强求也难了,只都讪笑着应好。

  明栩没再看她们就要往凌霄宝殿赶。

  身后却突然传来乐神的声音,低沉舒缓,夹着丝亲昵,“小殿下惯会耍赖。”

  “怎能喝杯酒便溜了?怎么也得答个问题吧?”

  明栩眸光微凝,心里头无端的升起些烦躁。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且不懂看人脸色,那声略显暧昧的小殿下更是令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于是她回头,似笑非笑的说道:“你倒是想问个什么问题?”

  只要这人敢乱问,她就锤爆这人的脑壳子。

  周围众小神听出了她口气中的危险,皆缩了缩脖子,又眉来眼去起来,显然知晓些许内幕。

  那乐神不轻不重的拨了几下琴弦,发出些许支离破碎的单音,故作沉吟了一会。

  倒是装的一手好风度。

  “我那日去人界采光恰巧遇见一桩奇事”,乐神缓缓说道:“我们天族的小殿下与一鬼族中人相依相偎,模样亲近,也不知小殿下与那人是何关系?身为天神又怎么能与那些鬼族中人搅和到一块?”

  明栩的眸光骤然冷了下来。

  她盯着振振有词的乐神,突然轻笑了一声,语气轻柔带着鼓励,“你觉得我们该是什么关系呢?”

  她想起了这人是谁。

  当初她刚刚领命去往历石山前这人曾对她真情告白,惨遭她拒绝。

  这人的父亲乃是当年正邪之战的一名大将——莫如归,忠勇威武贡献极大,可惜子嗣单薄,七万年前好不容易才得来一子,过分宠溺,养的傲满跋扈,没有遗传他一丝一毫英雄气,修为也一般,靠着父亲的荫庇捞了乐神的神位,一直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待在下界做个地仙,横行霸道,前段时日才修行功满准许上天。

  这人是望日涯,莫仙尊。

  至于大名,明栩实在没记住。

  那乐神听到明栩的话,自觉有了表现机会,蹙着眉头说道:“自然是没关系最好,鬼族中人怎么配的上您?平白污了您的名声。”

  明栩接着问道:“那你说,谁配我才配的上呢?”

  有机灵的人听到明栩这句话已经发觉了她的语气不正常,准备拉一拉乐神示意。

  可这乐神却是个又蠢又坏的,口无遮拦中又带着些自傲:“自然是我们天族的神仙才配得上小殿下。”

  明栩刚刚的温柔鼓励消失不见,忍不住嗤笑出声来。

  大约是这些年她好脾气光风霁月的模样太深入人心,居然连这种蠢货都敢舞到她面前来了。

  “整日里净干些鸡零狗碎的事儿,倒有脸管起我来了,恁的脸大。”

  明栩冷声骂道。

  乐神闻言脸色一僵,自觉面子受损,绿着脸指着明栩说道:“你居然敢骂我?你与鬼族人私相授受丢了天族的脸倒还骂起我来了?便是天帝见着我爹都要礼让三分。”

  明栩冷笑一声,“我不止骂你,我还打你个傻逼呢。”

  说罢她抽出寒霜剑,与这乐神交手不到两回合,这人便被寒霜霸道的剑气吓的屁滚尿流,将瓜果瓢盆打翻,自己也一个屁股蹲摔倒在地。

  明栩踩在他肩膀上,目光冷酷:“严格说起来,我算君,你爹在我面前都得称句臣,你算老几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真当我平日里表现的脾气好就真是好脾气了?”

  说着她抬头扫过周围看戏的众神。

  被她扫过之处,各个都低下头,不敢与她目光中的锐利对视。

  实际诸位小神心中也呕死乐神了,好好一场宴会他非要去惹小殿下,拉都拉不住,还要连累的他们被小殿下警告。

  明栩懒得管这些小神仙心里在想什么,她在乐神惊恐的目光中说道:“我有眼睛知道不伤你,我这寒霜剑可不一定。”

  说着,抬起剑尖轻蔑的拍了拍这人吓到颤抖的脸,“真以为别人因为你爹尊你句莫仙尊你就真是个厉害人物了?这么普通又这么自信,谁给你的脸?”

  “给我听好了——”

  “就你?连那人一根头发丝也当不起。”

  “今日发生了什么,原原本本告诉你爹听,让他带你来给我赔礼道歉。”

  “顺便谈谈你在下界横行霸道的七万年和天帝是如何礼让你爹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栩:老娘还没主动公开你居然敢曝光我?还在我面前装逼骂人?你惨了!

  明栩的被动触发技能:撕逼小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