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谁家女儿秀>第96章 屏风后的人

  魏王喜风雅之物, 是以整个魏王府都绕着“风雅”二字装点。从踏入魏王府的第一步开始, 云舟便注意到哪怕是小窗, 这屋与屋之间的窗棂花纹都是不同的。沿着回廊往柳太妃的别院行去, 院墙错落有致,与庭中花草相映成趣,每走三步皆可成一景。

  “雅……”云舟也见过魏王, 可只有今日,她才相信民间夸赞魏王的“雅”字, 原是从这儿来的。

  谢南烟低声笑问道:“雅从何来?”

  云舟的眸光沿着远处的绿树瞧去,衬着高远的碧蓝天幕, 这是画手们最喜遇上的秋日晴好庭院图。

  “烟烟, 我突然很想画画。”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画卷, 几日不画, 这手确实有些痒了。

  谢南烟牵了她的另一只手,柔声道:“回去想画多少都成, 可在这儿,说话行事都得小心。”

  “嗯。”云舟点头。

  不多时, 主簿便引着两人来到了别院外。他躬身对着云舟与谢南烟一拜,“大人, 将军, 请。”

  云舟与谢南烟点了下头,牵手踏入了别院。

  庭中摆了酒席,上面放着两盘瓜果。酒案后,乐师与舞姬皆已就位, 就等着主人一声令下。

  酒席正座上,苍翠色的雀翎屏风下,端然坐着一个素衣女子——她略施脂粉,发髻梳起,只簪了一支玉簪。柳太妃今日只穿了一袭白色素衣,手中捏着白玉佛珠,瞧见两人进来,便停下了捻珠,笑盈盈地道:“谢将军,云大人,请入座吧。”

  “谢太妃娘娘。”

  两人领命入座。

  云舟实在是不解,堂堂太妃娘娘,竟然穿得如此朴素。

  “太妃娘娘吃斋茹素多年,不要奇怪。”谢南烟瞥见了云舟眉心微蹙,便低声说明。

  云舟恍然,确实没有想到——魏王分明对权利是有渴望的,母亲竟是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女子。

  想到这儿,又看柳太妃的眉目实在是温柔,云舟不觉对她放下了些许戒心。

  “云大人大婚,哀家那个不成器的儿不会办事,跑去门前惹恼了云大人,还请云大人不要介怀。”柳太妃说完,身边的侍女便给她倒了一杯茶,“哀家茹素多年,这酒已经不沾了,只有借此茶,代我儿敬云大人一杯。”

  云舟端起了侍女斟好的酒,笑道:“娘娘言重了。”

  “魏王殿下只是心忧陛下,夫君亦心忧陛下,好在陛下如今已安然归来,这杯酒就先敬天,天佑吾皇安然无恙。”谢南烟实在不喜欢这样绕弯弯的开场,她也端了酒杯,敬向了柳太妃,“娘娘,请。”

  柳太妃眸光微微一沉,早就听闻谢南烟伶牙俐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请。”柳太妃喝了一口热茶,给侍女递了个眼色,“去把画拿上来。”

  谢南烟往云舟那边靠了靠,低声道:“一会儿寻个机会,看看就回去吧,今日这宴,有些诡异。”

  云舟点头。

  “哀家一直听闻云大人画功不凡,不如……”柳太妃的话说了一半,便将目光移向了一边的乐师与舞姬,“今日为哀家画一幅舞姬起舞图吧。”

  云舟还未答允,左右便有人将案几与笔墨都端了上来。

  竟安排得如此周到!

  云舟看了一眼谢南烟,谢南烟也只能点一下头。

  这个时候实在是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如此,下官便献丑了。”云舟起身对着柳太妃一拜,走到了案几边,拿起了毛笔,看着舞姬鱼贯走入席中。

  乐声悠悠响起,舞姬们含笑翩然起舞,大红色的衣袖摇曳生姿,像是七只畅游莲池的鲤鱼仙子,一颦一笑皆是妖冶。

  久闻今科探花郎生得唇红齿白,如今一见,非但不觉传闻夸大,还觉得传闻说得轻了。

  这云舟提笔往案台边一站,她仔细观舞的模样落入舞姬眼底,舞姬们从未瞧见过这样干净的少年郎,便忍不住多往她那边顾盼。

  眼波流转,端得是千姿百媚。

  谢南烟故作沉醉地勾唇看舞,其实已经悄悄地暗暗咬牙了几回——不就是画个舞姬起舞图么,看得这般认真,这一笔酸涩,得好好记账上,回去再与云舟算个清楚。

  云舟一心只想快些把画画完,然后与烟烟一起离开,此时哪里顾得侧脸看看谢南烟?舞到中旬,她提笔快速在画纸上画了起来。

  侍女抱着画卷悄悄地走过来,站在了柳太妃身侧。

  柳太妃饶有兴致地站起,“瞧瞧去。”话音才落,便有另外的侍女扶着她走到云舟身侧。她眉心微微一蹙,眸光落在舞姬发髻的黑线上,“不知云大人师从何处?”

  云舟停下画画,回道:“我的画技都是舅舅教的。”

  “夫君,我也来瞧瞧。”谢南烟生怕云舟被套出什么话,她也走到了云舟身侧,瞄了一眼她笔下的翩翩舞姬。

  她虽不懂品画,可这画中舞姬的神态各异,舞姿各不相同,在谢南烟看来,这画已经画得很好了,为何柳太妃露出那般失望的表情?

  柳太妃看见谢南烟走近,便忍下了想问的话,轻轻笑笑,又命侍女扶着走回了座位,坐了下去。

  谢南烟拿起墨块,给云舟磨起了墨,话中有话地问道:“夫君可是要上色了?”言下之意,是想问这画快画完了么?

  云舟匆匆与谢南烟递了个眼色,“烟烟帮我浸些朱砂粉吧。”

  谢南烟放下墨块,将边上的朱砂粉浸湿了些。

  云舟重新拿起一支毛笔,润上了朱砂粉,寥寥数笔在舞姬们的衣裙上晕开,虽没有涂满,却恰到好处地留了余白。赏画人能知舞姬穿的是红衣,却要多玩味一二,舞姬们的内裳是什么颜色?

  名画之所以能让懂画之人观赏千次不厌,就是胜在这“余白”二字。

  云舟再换支毛笔,简单润了些翠色,点缀在舞姬足下。

  鲤鱼仙子,就该凌波起舞。

  翠色隐约晕染开来,像是波澜,又像是新荷。

  若说方才的白纸黑线是寻常,此时上了些许色彩,这画便瞬间活了起来。

  当两名侍女将画纸展开,柳太妃嘴角的笑意瞬间浓烈了起来,她不禁赞道:“好画!云大人果然画功了得!”微微一顿,她继续道,“这画由云大人来品鉴,是再合适不过了!”

  侍女将今日要品鉴的画卷小心展开——

  鬓毛飞扬,隐有荧光,整个画卷只有一角有画,其余皆是空白。可从这一角观来,云舟已能断定,这瑞兽就是烛龙。

  难道这图就是传闻中的《四海烛龙图》?!

  她又惊又喜,再仔细看看那上面的线条,她恍然想到了阿黄从冷宫外刨出的那幅残画,如今正放在案几上。

  她不敢低头去看那幅残画,生怕引了柳太妃的主意。

  “好画!”云舟激动地往前走了一步,将那画看得更是清晰,她负手而立,屈起小指对着身后的谢南烟指了指案几上的残画。

  谢南烟顺势疑声问道:“这画实在是可惜,为何只有一角?”

  柳太妃叹息道:“此画能得一角已是不易,只怕世上无人可以续画此图。”说话间,她下意识地望向了云舟,“云大人画技已是卓群,若能继续钻研画道数十年,或许能续画此图。”

  云舟连忙推辞道:“下官的画技只怕再练个百年,也及不上此画师的画技。”

  “不试上一试,云大人怎知及不上呢?”柳太妃再问道。

  云舟摆手,“人贵自知,娘娘抬爱了。”说着,她再恭敬地一拜,“娘娘,这画也赏了,下官家里还有些私事要处理。”

  “也对,新婚燕尔,也不能厚此薄彼,冷落了另外一位夫人。”柳太妃莞尔点头,“若他日我儿再觅得好画,定会再请云大人来此品鉴。”

  “下官静候。”云舟再拜,回头拿起案几上的残画,悄然舒了一口气,“烟烟,我们回家了。”

  谢南烟点头,便由云舟牵着退下了。

  柳太妃看着两人走远,吩咐近身侍女收好烛龙图,又屏退了庭中的其他人。她起身拿起了云舟画好的舞姬起舞图,朝屏风这儿一边走,一边开口问道:“你想瞧瞧么?”

  庭中空空,并没有人回答她。

  柳太妃将舞姬起舞图往屏风后一抛,画纸翩然而落,落在了一个散发黑衣女子面前。

  “哐啷。”

  黑衣女子微微一动,寒铁脚链与手链便发出脆响。

  “呵……”

  黑衣女子忽然冷笑一声,将这图飞快地撕了个粉碎。

  “你是一点念想都不留啊。”柳太妃慨声道。

  黑衣女子沉默不答。

  屏风之外,柳太妃坐回了座上,悠然端起了热茶,自语道:“云深不知春欲晚,十里烟波共兰舟。叫她云舟,算是我对你最大的慈悲了,你若识时务,就不要再与我耗着了。”

  黑衣女子低下头去,静静地看着脚边的碎纸,淡淡道:“偏生我就是不识时务,就想瞧瞧,你的耐心还有多少?”说完,她嘴角微微一抿,拾起了一片碎纸,眸光黯然,心道:“你可知他教你的笔法,都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