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已至,天色晚得早,内城的居民大多都收工回了家,店铺也三三两两地歇了,只剩几家店闭了半扇门,还等着未知的生意。

  而花街与内城全然是两番景象。这边的白日繁盛,那边的夜里却燃起通明的灯火。

  李祚清顺着印象的道路走,远远地就瞧见一排姹紫嫣红的花灯列在拱桥后,古老粗糙的砖石裂缝间隐隐渗透出酒香。

  不只是酒香,花香,刺激扑鼻的胭脂香,还有昭然若揭的地坤信香弥散在这条鱼龙混杂的街道。

  他们一行中,除了李祚清是天乾,辛斐是地坤之外,另外四人都是对地坤信香不敏感的中庸体质,在这种地方呆着,大约只会觉得周围更香了一些。

  但对天乾而言,地坤的信香是引诱的火星,随时就能燃起一个意志不坚定的天乾的理智。

  而李祚清并不是一般的天乾。

  不仅是因为她对这些事本来就生疏到神经大条,而且由于原主身边打小就不缺地坤,对地坤信香已经见怪不怪了。

  李祚清这路走过来,甚至能神志清醒地给闻到的各种信香分个类。

  有的是偏果味的,比如青梨白瓜桃子,有的偏花草香味,比如栀子水仙桃花,但是这类信香与脂粉香混杂在一起,难以辨认。

  这条街上人流不少,许是看见他们一行人穿着非等闲之辈,街上一些来往的人都有意无意地朝他们靠,甚至有些客栈的小二还堂而皇之上前吆喝他们进店,但都被陆侍卫拦下了。

  “朗钰应该来过很多次吧?”

  一边走着,辛斐突然问道。

  “是……”李祚清只能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

  原主是来过不少次,记忆也有朗钰跟交好的王公贵族在这里花天酒地,潇洒挥霍皇家资金的场景,但是她对这里只有书面上的认识。

  辛斐察觉到李祚清被问起时的局促,心里闪过一丝疑惑,但面上仍然不动声色。

  “虽然是熟悉的地方,但能和朗钰一起来,我还是很高兴。”辛斐淡淡地说道,她垂下眸子去看李祚清在身侧停留的手,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公主殿下虽然与她同为女性,举手投足间也偶尔透出庄重内秀的气质,但因为殿下具有天乾的体格,身姿比起寻常的地坤和中庸还是要高挑一些,手长腿也长,若是用斗篷遮住身姿,看起来便像个秀气清俊的少年郎。

  辛斐看着那双手臂,不禁想起几日前朗钰用这双手圈着她困觉的那晚,天乾醇厚的信香翻滚在她的脑海。

  “怎么了,想拉手吗?”李祚清一转头,发现辛斐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手,她手晃了一下,辛斐的眼神也跟着晃走了。

  “来。”李祚清心里确定无比,她决定帮助这个沉默寡言、兴许还在害羞的地坤说出心里话,然后自然地将手揣进辛斐的斗篷里,拉出一只白嫩的纤纤玉手来。

  “朗钰。”辛斐发现这个人好像能读出她的心思一样,而且总是出其不意地给她惊喜。

  “怎么了?”李祚清笑道,她没回头,眼睛亮亮地观赏街道两边的夜摊,还能一边顺口评价对方的手感,“手好软。”

  “……”辛斐无言地看着李祚清,心想,如果是这条街其他的地坤,现在一定已经在赖李祚清非礼了,但思及两人的关系,好像对方这么做也很合理。

  后面跟着的陆侍卫和岚霜默默吃了一嘴殿下的狗粮。

  李祚清看着两边各式各样的古玩店,还有似乎是赌石赢家的欢呼声,心痒地想去凑热闹。

  不知道她的系统有没有运气方面的金手指呢?或者发挥一次她的主角光环,让她过把MVP的瘾。

  李祚清正在脑补她身处异世,在赌石届如鱼得水的日子。

  这时,路边一位身着朴素的女子突然跟上来,殷切地拉住李祚清斗篷的下摆。

  “公子、公子,您要不要给夫人选盒胭脂?”

  女子怀里抱着琳琅满目的胭脂盒,似乎是认准了客,她极力地错过李祚清身边的侍卫往人跟前凑。

  “啧。”李祚清闻到一股直冲鼻腔的信香味,呛得她不得不抬手遮住鼻子。

  “休得对我家小姐无礼!”在李祚清身后的岚霜立马上欲拉开这妇人。

  “小姐,我有眼不识泰山,您看看我的胭脂吧,只要十五钱一盒……”

  那妇人不仅没有被推开,反而在推搡中一个劲地借力冲上来。

  辛斐似乎想上前说什么。

  但李祚清嫌这妇人行为执拗粗鲁,便皱眉将辛斐拉在身侧。

  “让开,别挡路。”陆侍卫伸手去钳那女人的胳膊却抓了个空。

  那卖胭脂的女子凭空一个踉跄,摔在了李祚清面前。

  胭脂盒叮叮当当地砸在地上,一盒碎开的脂粉扑了李祚清一鞋。

  “哎哟!!不买就不买,你推我干什么,我的货都被你摔坏了!”

  女人顿时坐在地上,指着陆侍卫大嗓门喊起来。

  “赔钱!都摔成这样的我还怎么卖啊!”

  花街人多眼杂,不乏围观在路边看戏的人,陆侍卫一脸难办地瞅着地上撒泼的胭脂女。

  没想到这个世界也有碰瓷啊?

  李祚清挑了挑眉,她走进那女人,似是不经意地踩过脚边摔开的胭脂上,薄薄的木盒咔嚓四裂,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那女子头顶上。

  “这胭脂分明是你强卖不成,自己摔的,想讹钱,那也不看看动的是谁身上的心思?”

  “干、干什么?我管你是谁,你们可别想赖账啊!”

  那女人抖了抖,然后瞪大眼睛看向李祚清,眼底是孤掷一注和不安。

  “哼,我还没计较你把我这身衣服……”她正想报个吓死人的数目,但低下头,瞳孔却猛然缩了一下。

  李祚清看见女人紧缩的眉头和裂开的嘴唇,苍白又疲惫的模样竟与昕雪居榻上病弱的身影有些形似。

  一股很淡的怜悯涌上她的心头,打破了她一贯置之度外的心境。

  “……两盒。”李祚清开了口。

  “什么两、两盒?”女人愣愣地看着李祚清的脸,心虚地扎下头。

  “我就算你这摔坏了两盒,三十钱。”

  李祚清说完别开视线,又道:“赶紧拿了钱走人,下次再犯,我就不会客气了。”

  下次就直接扣押审判牢狱一条龙服务,李祚清在心里补充道。

  讹到当朝长公主头上还不算,她好歹是刑部的人,到时候较起真来那就是碾压性的差别。

  “三十钱就三十钱!!”女人态度恶劣地夺过岚霜递来的钱,然后一把薅起地上散落的胭脂,连那碎掉的也不放过,硬是凑到李祚清脚下去捡,她猛地站起时,差点又撞李祚清身上。

  真是晦气,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李祚清避开对方,气得握紧了手,但在意识到会捏痛辛斐的手指时,又放松些力气。

  但下一秒,辛斐却突然从她侧边站出来,手速极快地钳住胭脂女的手腕。

  “放下。”

  辛斐的语气里带着李祚清从未听过的冰冷和威严。

  “?”

  放下什么?难道辛斐还要那三十钱买的两盒胭脂吗?都碎了!

  李祚清看着眼前的僵局有些迷惑。

  “疼、疼死了,放手!”胭脂女的手藏在托着胭脂盒的布袋下,她怨憎地看了辛斐一眼。

  这地坤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只躲在她天乾身后,没想到力气使起来跟头牛似的。

  胭脂女挣脱未果,便大声嚷嚷起来:“你摔了我的胭脂还要打我的人,还有没有理了?”

  “啊?你搞清楚立场,你若是清白的我们才不会为难你!”李祚清听到这倒打一耙的话就生气。

  但辛斐的模样却十分平静,好像做这种事不费吹灰之力。

  她手上又用了些力,女人腕部的衣袖都被扭出极深的褶皱,而后那人哀叫了一声,手上刚捡起的东西又全掉在地上。

  花花绿绿的胭脂盒之中有块红漆色的挂坠,在腾空落下时被辛斐眼疾手快地捞住。

  “这不是你配拿的东西。”辛斐手上摩挲着那块腰坠,一边居高临下地打量捂住手臂痛呼的女人。

  “这不是——”这不是辛斐送给她的坠饰吗?

  李祚清忙低下头查看,果然腰上已经空空如也。

  “好啊,你还敢偷我的东西!”李祚清揪起对方的衣领,露出一个分外不善的微笑。

  ——还是她刚确认了友好关系的对象送的!差点就酿成大错了。

  “胆子不小!或许本宫可以让你享受一番直入牢狱的vip待遇。”

  天乾的威压在瞬间释放出来,进攻性极强的信香刺激着在场所有人的神经。

  胭脂女登时目露惊恐,生理上强烈的压迫感让她惧怕得喘不过气来。

  “你、你是谁……”

  这世上,凡天乾皆非等闲之辈。

  李祚清没搭理她,转而对身后一位随从说道:“你把她押去最近的衙门,如果遇上巡逻军就直接说明情况让人扣走。”

  “是。”

  “不、我什么也没干!我只是在地上捡的,我——”

  听到这满口胡诌,李祚清眯着眼睛,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滚!”

  她丢开对方的衣领,胭脂女仰面瘫坐在地上,眼神发直地被侍卫扣住手腕。

  “辛斐……”李祚清回过头,立马变了脸色,小心翼翼地观察辛斐的表情,“你没生气吧?”

  这可是辛斐亲手刻的、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啊,连书里原主都没有的待遇,竟然被她不小心给骗子顺下来了。

  “朗钰,你心软了。”辛斐语气淡淡的,看向李祚清的眼神却很平和,只是腰坠捏在手中,好像还没有还回去的意思。

  李祚清眼巴巴地看着辛斐手上的木坠,那副委屈又愧疚的样子让人好像幻视到了一只飞机耳的撒娇猫猫。

  “花街的人就是这样的,信不得,沾不得。”

  辛斐心里其实对这种撒娇很受用,但她还是继续说道:“我方才就想劝殿下赶紧避开,但你还是着了对方的道。”

  “哦。”李祚清听到这样的话,心里不免有些难过。

  她对这个世界的感情很淡薄,生离死别都像是看故事一样,若非是想起了身边的人,她肯定不会有一丝波动。

  “但是辛斐也是我从花街带回去的啊,我连你也不能信吗?”

  辛斐怔了一瞬,而后目光柔和下来,走到几乎和李祚清贴在一起。

  “朗钰唯独可以相信我。”

  一双手穿过斗篷摸上她的腰,辛斐凑到她耳边说道:“我不是在怪你,我很喜欢会心软的殿下,但我会担心你。”

  辛斐退开一步时,那只木质腰坠又重新挂在了李祚清身上。

  “呜呜小斐!”李祚清猛地扑上去把人抱住,感觉只是抱抱还不够,她又紧紧圈住辛斐的腰把人原地抱着转了一圈。

  “公主你还是小孩子吧。”

  辛斐只觉得自己刚才的忧虑更深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