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醒了。”
“砰!”沉闷的声音。
水晶玻璃球掉落在地上, 碎成满地刺目的玻璃渣子。
何瑶光灰金色眼眸中所有光景倏地后撤,热烈的颜色褪去,重新变作白茫茫的薄雾。
喧嚣归于寂静的虚无。
哨兵倚在车边, 细长的香烟夹在两指间,笑容肆意缥缈, 像天上可望不可即的云。
“向导, 你这烟,抽着实在有些冻嘴呢。”
声音有些沙哑——薄荷味的烟,又是冬天,抽着凉气直窜天灵盖。
烟味拂在何瑶光脸上,缓缓散开, 给灰金色的眼眸拢上一层迷离的光。
何瑶光唇角微勾, 上前一步将许知纤牢牢锁进怀中,下巴抵在对方薄薄的肩膀上。
语调散漫:“不习惯的话, 圣诞节送你一盒草莓味的。那味儿甜,不呛嗓。”
许知纤锤了她一记拳头, 笑骂道:“别贫了!我真怕你陷在迷雾中出不来呢!”
何瑶光听到这话, 睫毛似蝶翼般轻轻颤动着,“你就……”声音一顿,又接着道, “真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有啊, 有很多。”许知纤捻着何瑶光白玉般的耳垂, 幽幽道,“我们有过以前,对吗?”
“以前这词太宽泛、太虚无缥缈了,我不喜欢。”何瑶光半阖着目,侧脸放肆地枕在许知纤肩头上, “我们的确有过以前,就像你在游戏中所见。”
“你不也不止将它当成是一个死亡游戏么?它其实印照出了我们思维的背面。”
何瑶光扯离话题,低低的叙述声飘荡在寂静的空间中,“无限绵延的深度、广度,塑成了一个全新的世界。由人类遗忘的记忆拼接而成的过往事实,同时也是宇宙给我们的某种特殊警示。”
“游戏中的我处在黑暗之中,代表着人性的阴暗面,贪婪和欲望;你则暴露于阳光底下,代表着希望和未来。”
黑暗的色块冲撞着精神图景中的每条脉络。何瑶光深喘了口气,继续道:“我们是相悖的两条规律,当重叠在同一轨道上时,真相,昭然可揭。”
许知纤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对方抱着,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良久之后,方才慢吞吞出声:
“记忆胶囊,是怎么回事?”
“为了圆我一个梦。”何瑶光答。
“……”
“什么时候给我用的?”许知纤又问。
“放在烟里了。”说罢,何瑶光睇了那明灭的火光一眼。
许知纤指尖一哆嗦,碎烟灰扑簌掉落。
薄荷烟从指间滑落,何瑶光眼疾手快,掐着半空中的半截烟含进口中,含混不清地说:
“放心唔……这支里面没放。”
“……”
“走吧,回去了。”
“任务呢?”
“看得上C级?队长?”
队长,陌生中透着熟悉的称呼。许知纤在听到这两字眼时,心脏很迟缓地跳了一下,呼吸微滞。
“那也是任务……”哨兵敛眸,低不可闻地答了一句。
何瑶光灰金色的眼瞳里受伤的情绪转瞬即逝,将封装严密的玻璃管扔进许知纤怀中。
笑道:“其实我都安排好了。”
经过一场生死游戏,两人之间的距离无意间拉近了许多,因为都见过了彼此不同的一面。
抑或是,何瑶光早把“喜欢”不当成回事儿了。
所以,到底是谁在妄想?
许知纤没由来感到苦涩。
-
坐上改装车,穿越迷雾,许知纤和何瑶光打算返回中心城内。
尽管生活在一片废土之上,但人类依旧保有着仪式感——不然,长久的孤独和寂寥只会使贫瘠的精神更加寸草不生。
……
去公会交接完任务后,两人才得以好好地看看眼前这座耀眼矗立在废墟上的城市。
十二月二十五日过圣诞节,红色的布料基本浸没了眼底的色彩。
许知纤偏过头,望进何瑶光烧着红色的眼底:“节日快乐。”
“我有件礼物想给你。三年之前,就这么想了。”何瑶光从车上掏出一个黑色的盒子。
“是什么?”许知纤愣了愣,问道。
是一枚漂亮的黑色金属哨子。何瑶光示意许知纤自己打开看。
向导和哨兵在完成精神结合的仪式之后,向导往往会送一枚电子哨子给哨兵,里面录了向导的安抚声音。
向导群体中常有这么一个比喻,哨兵就像匹桀骜不驯的猎豹。他们天生机警、善于蛰伏,却又因为敏锐的五感而时常行动受限,唯有系统化的训练才能让他们发挥出所有潜力、听从号令。
骨子里的孤傲却让他们不会甘心受到向导信息素的控制,尽管双方已经是搭档的关系了。却也止步于此。
更高的一层的身体结合,只是少部分向导、哨兵才能办到。塔内的训练让部分哨兵患上了心理障碍,往往难以完全交付出信任。
许知纤算是百年内最有潜力的哨兵,堪媲美黑暗哨兵的实力,过于敏锐的五感更逃脱不开信息流的影响、限制。
何瑶光觉得对方就像是只无法捉摸的风筝,天生自由、散漫。脊背就该永远高高在上挺立着,如何也不该……向别人臣服。
可后来发生的一切,令她彻底放弃了这一念头。
——如果非要有这么一人的话,那人也该是她。
也只能是她。
何瑶光迎面望向人工太阳,回忆扑进脑海,无可避免地想起了某一次的战斗。她将镇定剂死死地攥在手里。猝然和那对漆黑无神的眼瞳对视了。
它在阳光底下泠泠闪着冷光。何瑶光心脏缓慢收紧,从趾骨间泛上来阵阵冷意,却禁不住低下了头……
“精神结合……?”许知纤将哨子攥在手心,犹疑着提出心中的问题。
“没错,我们已经完成了。在经历第二次循环的时候。”
“噢。”许知纤把哨子丢进外套的口袋中,理了理领子,懒懒地笑了声,“你还有事吧?我先回去了。”
何瑶光驻在原地,望着对方渐渐隐没在雪色中的身影,许久之后,才把拳头松开,但不可避免地在掌心留下了几道指甲印。
-
“检测出来了吗?”何瑶光挎着军帽,面无表情地问温蕴。
温蕴是检测基因的技术博士,也是她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
“这是你求人的态度?”
温蕴正制作着玻片,闻言抬眸看向何瑶光。露在口罩外的一对眼睛波动着似笑非笑的光。
“哦,”何瑶光斜了她一眼,道:“求你了——”
“?”
“……”
温蕴摘掉手套,掐了把何瑶光滑嫩的脸颊,“我没认错吧?是本人吧?”
何瑶光一巴掌拍掉她的手,讽刺地说:“少见多怪!”
“满脸春风得意!”温蕴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何瑶光,“你说!是不是背着我恋爱了!”
“别贫了,快些检测,我——”
“嘁,不说就算。”温蕴将玻片放到显微镜下,一副“我要工作,你别打扰”的姿态。
何瑶光笑了笑,也不再争辩了。
大概看了五六分钟,温蕴慌忙跑到电脑前操作了一通,似乎发现了什么,脸色蓦地苍白下来,她闭上眼倒在椅背上。何瑶光站在一边,不发一言地等着她收拾好自己的心情。
“是那儿的吗?”指的是工业区。
“对。”
“又是一名哨兵身上的。应该也是前段时间在那边失踪的一支小队内的队员,根据你之前给我的,他们恰好是一整支队伍的人员。RH-35在他们的细胞中不断扩散,催化着细胞的成熟和分裂。”
RH-35是最近发现的藏在人体细胞中的某种靶物质,能够加速人体的生长发育,就像乙烯催熟果实一般,能令十二岁的男孩在一夜之间长成二十岁的成年人模样。
它不是第一次出现。
在人类濒临灭绝之际,一些科学家曾发明出这种物质催熟人类的生长发育,后来因为某些封入档案的副作用而中止了这项研究。
关于副作用,何瑶光略有耳闻。当时的实验品是一群很年轻很美好的孩子们,被强行注射了RH-35,缩在玻璃室内像动物一样被观察。小小的身躯蹲在白色的角落里,注射十五分钟后,脸色变得狰狞,他们的背脊弓起,骨骼像要撑破一层薄薄的肌肤疯长出……
结果是,最后他们全部变成了智力低下的怪物,躯干上分裂出来三头六臂……
和地球克隆技术一样,RH-53的研究也违背了伦理,是对生命的一种践踏。
“最近城内很多B级以下的小队,在出任务之后就再没回来过,有人认为他们都是被异化人杀害了。频繁的死亡现象以前未出现过,”何瑶光眉头拧着,顿了顿又道,“但我发现他们的共同点是都去了那片工业园区。”
“自由派和独立派的争斗已经摆在明面上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自由派的手段向来不磊落,当然,独立派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么多违背人性的实验经过推翻又重新开展进行。”温蕴靠在椅背上,有些疲倦地道。
“我不打算在这呆了。”何瑶光的声音非常安静,就像融化在了触不到的空气中一般,“外面会有更好的世界。”
“何况,异化人的行动有趋向性,人越多的地方越容易吸引他们的群聚。”
“需要我帮忙吗?”温蕴哑然,她没何瑶光这么大的勇气。
“不用别的了。”何瑶光拍了拍对方的肩,轻声道,“就和以前一样,把陈柯的信息每周发我一份。”
温蕴“嗯”了一声。
电脑屏幕上,标记了的细胞已经将其他的细胞完全吞噬,就像是城外不断聚集的异化人终有一日会把整座中心城侵占。
作者有话要说:在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