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阳光算不上暖和,仅剩的树叶在凉风里瑟缩。
冬天的颜色是白色,还未银装素裹的时候也是如此,办公室的墙壁洁白仿佛在昭示着寒冬。
牧云行的文档加载完了,打印机正巧在这时启动,嗡嗡的吐着信子。
“你能抱一下我吗?”
牧云行在坍塌,江愉的恳请让她无处遁形。
能,肯定能。
纠结的厉害就会带来心疼吗?她不知道,但还是转过身去。
江愉向前倾了倾身子,有那么一会儿好像画面定格,然后她下定决心般扑向牧云行。
如果想做就去做吧,否则会后悔的。
碰撞,贴合,然后陷入温柔乡。拥抱给人时间静止的感觉,她紧紧搂着牧云行的肩膀,把自己埋进她的气味中。
牧云行几乎是下意识的搭上了她的腰,江愉的腰肢盈盈一握,牧云行的指尖传过电流。
打印机发出嘶嘶的声音,准备换下一张纸。
这样真好,如果时间真能静止,她宁愿不要以后的那些日子。江愉的泪水盈满眼眶,低头的时候顺着脸颊滑落。
这样的拥抱让人的心意相通,她感受到老师的轻抚,突然明白了她的无奈。
所以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结果,就算盛满爱意,到头来只能是一场空。
她不想再质问她了,拥抱时悲伤那样清晰,谁都有难言之隐,如果她真的深爱着老师,应该放过她。
牧云行莫名的感觉到江愉身体里小声的啜泣声。
牧云行怕她哭,她哄不好这样的江愉。动摇像是一场地震,来之前只有黑云压城。
江愉退了一小步,然而双手环着她的脖颈。悲伤是催化剂一样的东西,冲动已经要冲破胸膛。
她注视着老师的双眸,牧云行没有躲,也从未露出过这种眼神。
楼下的一辆电动车被碰到了,发出“呜哇呜哇”的警报声,纯洁变得有些聒噪,然后又飞快的逝去了。
牧云行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从那个疯狂的念头浮现出来开始。如水的女孩,低头就能吻下去,女孩一定也想着踮起脚。
她咽了口唾沫,轻轻拨开了江愉的手臂。
她用手背轻轻擦掉江愉脸上的泪水,小姑娘一哭,她近乎失去理智。
江愉看着她这张近在咫尺的脸,从未移开目光。
她不知道自己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但是牧云行像沼泽,让人一迈进去就会失足。
“江愉,”牧云行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江愉的脸,她说话很小声,像她们刚刚结识那会儿一样,“你叫我别骗你,那你也别装不明白。”
她也难过,她也想立刻就答应下来,然后皆大欢喜。
但是太多东西阻拦了,牧云行从没觉得自己是这么摇摆不定的一个人。
一会儿坚定的觉得没有可能,一会儿信誓旦旦的说没有问题;
因为别人的只言片语觉得这是玩笑,又在真真切切擦去江愉泪水的时候觉得无可厚非。
她不合格,在和江愉的关系中,不是个合格的大人,更不是个合格的老师。
江愉不说话,然而泪水止不住的滑落,她心里下了一场雪,悄无声息的埋住了那些小小的火苗。
她揽着牧云行的腰,有些不由分说的又扑进她怀里,泪水把牧云行的肩头浸湿了。
我真任性,她想,我也没装傻,我现在才发觉这条鸿沟无法跨越,我也现在才发觉你可能真的也喜欢我。
牧云行拍拍她的背,江愉太瘦了,第一次见面时还好,后来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这样紧紧拥抱的时候更是这么觉得,甚至能嵌进自己怀里。
温度也刚刚好。
“老师,”江愉的额头搭在牧云行肩上,说话声闷在两个人之间的缝隙里,“我们做朋友行吗?”
她近乎哽咽,说完身子都有些发抖,牧云行不知道她下了多大的决心说这个,她不答话,手还是轻轻拍着。
江愉抬头了,她宛如一只惊弓之鸟,牧云行任何一个短暂的停顿都让她觉得有转折发生。
泪眼朦胧,草木皆兵。
她从没像今天这样狼狈,也从没如此渴求。
她叹了口气说:“老师,你像在折钢丝。”
我没装傻,老师,你也别装傻行吗?所以你一定也动了心思,才会有之前那些所有的若即若离。
我不信你是在垂钓。
牧云行愣了愣,江愉又垂下头来,义无反顾的人好像有绝对的主导权。有些心虚的,牧云行不敢听她说下去。
江愉故意把说话声放在她耳边。
“我要被你折断了。”
她清楚的听见牧云行的吞咽声,她庆幸自己一手造出来了这个转折。
牧云行僵直的站着,好像醉酒的江愉随手抱住的电线杆。
静了很久,甚至江愉觉得这时间足够解开所有乱麻,牧云行终于不再那么紧绷。
她的脸颊靠在江愉的头上,开口道:“江愉,给我点时间,我们都要好好想想。”
你才是那个折铁丝的人,大胆的,穿过不成文的禁区。
她的声音很温暖,像第一次叮嘱江愉披上浴巾,感觉上也是一样,江愉暖烘烘的太阳终于又出现了,她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牧云行扶着她的肩让她站好,满目怜惜的抚上她的脸颊:“别哭了,这么好看的眼睛别拿来哭。”
江愉看着她,心想自己太没出息了,轻轻一句话又被哄好。
大概不仅仅因为这句话开心,更多的应该是那种重燃希望的感觉——绝处逢生,同时感知到了对方的心意。
开心要用蹙眉来掩饰,她蹙眉说:“这是你第一次夸我好看。”
偷腥,从有些傲娇的说出这句话来就滋生出这样的感觉,她突然有些心虚的看向牧云行。
牧云行只是勾唇浅笑:“我以为是共识。”
有种玩笑话的意思,开口便让江愉失了先手优势。她本来哭的鼻尖就红红的,这下连脸颊也一起变红。牧云行大有一副摊牌了的感觉,话到嘴边便说出来。
总之不是你老师了对吧,在两个小时前解除师生关系。不管怎么说,我是最不称职的老师。
她看着江愉瞬间红脸,不禁笑了出来。
所以我们这样像偷腥吗?
江愉看着她,很多次拼命忍下踮脚吻过去的冲动。
老师,这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品尝我们之间肆意的暧昧,欣赏你因我而起的笑容。
你比我要好看一万倍,那是一种早就沉淀好了的美,不像玫瑰,像玫瑰的女主人。
“吃饭了吗?”
“没有。”
“身上的牛肉面味儿不会是早餐吧。”
牧云行真是个说话的行家,江愉被她逗笑了,但还是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来:“中午饭吃过了,以为你问的晚饭咧。”
她说话还有点鼻音,只是脸上的悲伤已经完全褪去了。
牧云行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她转身靠在办公桌上,认真道:“该说的都说完了,好好准备考试周。”
“送客?”
牧云行挑了挑眉:“随你。”
江愉在这种气氛里流连忘返,突然凑到牧云行面前:“像刚哭过吗?”
牧云行躲都没躲,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江愉就是故意的。三次了,故意给她越界的信号,然后□□裸的诱敌深入。可她也好淡定,不躲开就像迎上去,大概是因为同样期待吧。
她摇了摇头:“反正出门要戴口罩。”
“回宿舍要给人看到……”
牧云行认出来她表情里的狡黠,淡定道:“就说游泳被挂科了,气哭的。”
江愉直起身子佯装思考,然后一本正经的看着她点了点头:“好借口。”
牧云行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侧过头去看了看墙上的表:“别在我这儿耗着了,回去午休吧——你们综招的期末考可不是开玩笑的吧。”
老师最让人动容的话都说的那么平常,但是平常也掩盖不了这份关心。
所以你也很喜欢我,肯定是这样,江愉至今没法停止对牧云行态度的探寻,先动心的人患得患失,但谁能说这是件坏事呢?
连患得患失也乞求不到的时候,才能明白它的难的。
“最后一个问题,”江愉被推出去之前扒住办公桌,“我们游泳什么时候考啊?”
典型的没话找话,牧云行笑了笑没戳穿她。
“十七周统一考,”她指了指门,“自己走?”
江愉“瞬移”到了门口,顺手敬了个“王子礼”:“老师再见。”
江愉走了,短暂的走出牧云行的生活里,却住进了她的梦里。
梦里总是在比赛,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一会儿是亚运会,一会儿是全运会,全是江愉站在领奖台上的场景。
一个多星期之后,她梦见任老师又坐在她旁边,还是夸江愉,但说的话变成了:“那个小姑娘就是你小女友?”
救命……
她实在没法接受“小女友”这个称号,早晨起床掬了一把水泼在脸上,心想一定有更好的称呼。
江愉没你们想的那样,“小”字放在前面对她来说太过冤屈。她说“我们做朋友”的时候牧云行就确认了,她不幼稚,她在竭尽全力的时候还是清醒的。
电话铃响了,“牧予岚来电”,牧云行擦了擦手,按下了接听。
“怎么舍得给我打电话?”牧云行走到半路,懒洋洋的倚在了门框上,“牧董?”
“你多大的人了?能有点正行吗?”牧予岚刚迈过六十岁大关,然而教育起牧云行来还是风采依然。
牧云行笑了笑:“工作顺利,身体健□□活愉快——还有什么要说?”
感情状况特意略过,说完发现自己有点心虚。
“真像你说的这么好就好了。”
牧云行脑补出来她翻白眼的表情,耸了耸肩道:“所以牧董到底有什么指示?”
“你哥和你,一天天一点儿大人气儿都没有,早知道当时就不该听你爸的,把你们送去什么——”
“哎妈妈妈,”一听见这熟悉的开场,牧云行赶紧叫停,“你说事儿吧,求你了。”
牧予岚完全不理睬,接着说:“我都担心你们不被学生信服,做老师不能这么没有威信——”
“妈——”牧云行例行公事开始第二轮叫停,“我可挂电话了。”
“你敢?”牧予岚叹了口气道,“算了,这种事回来再说吧。我就是问问你今年什么时候回来,你奶奶差人去置办年货了,你看你们要是回来的早,我们能出去玩几天。”
牧云行颇有些震惊:“你有假期?”
“退休了,这回真退休了,”牧予岚没好气道,“平时嫌别人忙也是你,现在退休了你还想怎么的?”
“恭喜啊,我没说要怎么,你别污蔑我啊,”牧云行打心底里高兴,走到客厅的步子也有些飘,“公司呢?”
“你季叔接任了,但是你爸还是持股方——还是年前那一套,你哥没告诉你?”
“没,估计忘了,”牧云行倒在沙发上,“那就去海边吧,老太太不是想看海来着?”
“嗯,目前我也是这么想的,”牧予岚掂了掂手上的笔,“诶,你要真想你奶奶高兴,就别食言。”
牧云行不说话了,果然是绕不过去的话题,但她第一次有了不想再绕的心理,直言道:“妈,你觉得二十六岁还单着真的很奇怪吗?你别管我奶奶的想法,我就问你。”
“你马上二十七了。”
“妈。”
“不奇怪,而且很常见,但你没有这方面的意思,会让家里的长辈担心。”
我有。牧云行很想说她甚至要为了这种冲动越了雷池,但仅仅是两边生出点萌芽,畸形的萌芽是不足以在长辈的眼中生存的。
“妈,”牧云行严肃道,“你们先放我一马,好吧。”
电话线好像断掉了一样,两边都只剩下寂寞。良久,那边传来一声叹息。
“我不管,和你奶奶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