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了嘴,我被谎言的羞耻笼罩,但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幸目的地已经到了,唐荣泽等待着他的女儿,上前一步抱住她,她还没有从陌生的父亲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我已经被守卫拖着走向另一个方向。
“哈哈哈请我喝茶是吗?我正好饿了我想吃鲜花饼,还要喝牛奶!等我喝完再找唐宜玩儿哈哈哈!”我拖着铁链一蹦三跳活像马戏团的小丑,蹦起来守卫也没砸我,我双手被铐着,嘴上开始朝唐宜的位置大喊着各种胡说八道。
说他们要请我喝茶,请我吃东西,带我换衣服,带我去见我师兄,然后去唐宜的卧室穿睡衣一起看电视剧,然后用枕头打架。
但转过脸时,唐荣泽的目光比唐宜的更加夺目,他和我视线交汇时,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天人还是害了唐宜,给天人办事的他要怎么办呢?
那天我本该穿一双舒服的鞋子,不然我就不会被铁链绊倒,摔得非常狼狈,不知道唐宜有没有看到。
监狱第三层,我摘下乾坤戒,换下衣服,被送到了最里面的房间。
我路过不少空的或者满的格栅,里面的犯人不约而同地望向我。
后来我才知道,我去的房间只关修魔者,那里已经有一百年未曾有人居住。
守着我的狱卒有四个,他们在四面八方用灵能长棍狠狠扎着试图看热闹犯人的肋骨,高声喊着说:“这是个修魔者,是个危险分子,她会给你们洗脑,谁和她说话,谁就多做十个小时的工!”
三平米大小的囚笼,四处加固,还镌刻着灵能符文,禁锢灵能的使用。
就是有点儿多余,我没有灵能可用。
坐到角落里的一张床上,床铺还算干净,只是都太旧了……好像一屁股坐下去就要被扯坏。
“大小姐有没有回家?”我问狱卒。
那是个年轻人,似乎从来不知道一个犯人要问这个问题,他张了张口打算回答,但似乎又很怕禁令,紧紧闭嘴。
我被关在联邦监狱中,并不是修真者内部的修罗地狱,所以关押我的人都是凡人,对我这个犯人,他们特别地交代,格外地警惕。
但过了几天他还是回答我了:“嗯,听说一直在家里,她生病了,什么都不记得。”
“谢谢。”我很开心,从小窗拿走早先放在我那里的饭,我有点饿,为了得到答案我什么都不吃,这才让年轻人违背禁令偷偷回答我了。
其实监狱的生活比藏书阁好得多……监狱还能听见外面的声响,隔着格栅看见他们的喧闹,还有饭吃。
以及我还有藏书阁,闲着没事也有书看……
糙米饭底下居然埋着一个卤鸡腿。
“谢谢。”我再次小声道谢,小狱卒拿着钥匙站在外面,喧闹中没人看他这里:“修真界移交你过来,好像再过一段时间要把你挪到五层去。”
五层是死刑犯的地方,我吮着鸡腿骨嗯了一声。
“后天要提审你,是联邦修真局、军部,□□还有修真界委员会四方协理。”他压低了声音。
我忽然兴致盎然:“你是谁的人?”
“我只是拿人钱财——”他端走餐盘转过头,话音戛然而止。
“典狱长,看来我们的犯人很不老实。”唐荣泽说。
他身侧的典狱长一棍捅向了年轻人肋下,他在痛苦中蜷缩成一只熟透的虾,脸涨得发紫。
“唐院长,您的担心非常有道理,我们决定按程序申请移交她到修罗地狱去。”
“嗯,这就需要联邦议会与委员会公开表决,建议月内提审。”
移交到修罗地狱,公开表决?
唐荣泽为什么要横插一脚,让事情超出军部修真局文化局和委员会,直接捅到整个联邦和修真界去?
他是有足够的把握让我闭嘴,还是……根本没打算让我闭嘴?
我十分想让唐荣泽和我好好交流一番,但最终没什么机会,他并不是过来干什么的,只是提醒典狱长注意我是个危险分子,从而要申请移交犯人去修罗地狱。
老实说,从联邦监狱移交修罗地狱的申请数不胜数,因为侠士联盟的旧规定,司法权在联邦,所以无论修真者还是凡人都一视同仁地关在一起。但是每任典狱长都很怕在自己的任期上出现修真者越狱事件,所以修真者一旦稍微有点儿作妖的可能,典狱长就会小题大做地申请移交修罗地狱。
但修罗地狱关押的都是些大凶大恶之辈,只有妖族这种共同敌人可以直接经修真界和联邦共同审判直接投入修罗地狱,而人类则是同胞,投入修罗地狱需要慎之又慎,所以需要议会表决多数通过加上侠士联盟高层多数通过,现在没有侠士联盟,则是委员会代表多数通过。
而因为被关押到监狱的修真者少,所以目前为止这个流程都还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也并不浪费时间,绝大多数修真者的事儿压根儿不值一谈,在常规议题结束大家正喝茶的时候就起来聊聊这个修真者,共同审判,绝大多数情况下不会通过。
所以我免不了多想,想想唐荣泽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要我走这么一遍流程。
如果不是他胸有成竹可以在某个流程直接把我一屁股压死,那我真的理解不来他的用意。
须弥空间中,凡人期的一千本书我还没有读完,捧着书放在膝头凝神思索。
和这事儿有关的人还有一个,我师兄,他什么时候冒出头让我看看他的行动呢?不过仔细想想还得避让,他很可能插不上手。
然而最致命的事情我都想象过了,到了提审的日子,我却没有等到任何人来。
饭照吃,书照看,我读完了凡人期的一千本书,须弥空间即将迎来进阶考试的那天,我迎来了一个我从来没想过的人。
“你被保释了。”
“啊?等等,保释?大哥,我住这个囚室啊,是谁啊这么牛啊保我出来?”我听见外头的声音就觉得离谱,甚至懒得抬起头从小窗往外看一眼。
“把头发梳起来。”从放餐盘的小狗洞伸进一只纤细灵巧的手,捏着一个发圈,声音温和,但对我来说又熟悉又陌生……
我撅起屁股从狗洞中往外看,看见一双看起来质地柔软的粗布鞋子,明显属于女性的纤细的双脚和双腿,流云制服下摆离地三寸。
我再从小窗往外看,一个中年妇人对我微笑,递给我一把木梳。
因为一千本书很难读,我不知道外面过了多久,只知道头发长长了,每天乱糟糟地堆在脑后,眼不见为净。
我仓皇地扎起头发,被牵着走出囚室。
中年妇人有点儿眼熟,但这是谁呢……
我们并没有走出监狱,反而在窗明几净的接待室中坐定,我双手被双环铐着,双脚仍然有链子,身上有些馊,头发乱糟糟的。
“我打听了很长时间,这是你画的符阵吗?”
妇人坐在我对面,摊开一方丝帕,露出一张皱巴巴的符纸……我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我在青龙城寨时画的单向禁制符,凡人也可以用的那种。
“嗯。”我没什么可遮掩的,看她脾气温和,大胆提问:“请问您是……?”
“忘了自我介绍,苦厄道友你好,我叫陶然,是……”
“陶然大师!”
我失态地站起来,动作太猛烈导致脚链和指铐都发出刺耳的警告声,典狱长冲过来解除警报。
这可是修真界符阵学的第一阵营的大佬啊!哪个画符阵的不知道陶然,就相当于不知道自己脚趾头有几个一样!
陶然大师轻笑,摸出一张不记名晶卡,顺着桌子推到典狱长面前:“符阵师的手娇嫩,烦请松开环形铐。”
我倒是很想说我的手也不是符阵师的手,也不娇嫩,但典狱长解开的一瞬我就把话吞回去了,甩甩手,却发现双手僵硬得超乎想象。
我讪笑了一下,因为久久不见天日,又突然见到行业大佬,难掩心中激动,现在就算是理事长到我面前我也没有太多反应,但这可是陶然大师啊!
心头涌动着很多东西,我想问问怎么不审我,陶然大师怎么拿到这张符,外头怎么样了……但话到嘴边囫囵个,我都吞了回去,露出有点儿羞涩的微笑。
陶然大师示意我坐下:“去年,我见到一张小报,上面说,在青龙城寨问世了凡人可随意驱使的符纸。我以为民间笑话,不以为然。直到兜兜转转,在拍卖行见到实物,一眼认出的确是凡人可驱使的正确的符阵,形制正确,结构完整,有不错的基本功。于是我托人调查,最后在青龙城寨下区找到线索,说是一个叫小耗子的女孩所画,调查外貌,最后才确认是凤吟山的苦厄。”
“今年是华夏历201年了?”
“嗯。”陶然大师看我惊愕,轻轻推着符纸,示意我和她一起看,我脑子里混沌一片,形制结构一概看不进去,虽然看了一千本书,平时拿草棍练习画符,但这东西仍然不可阻挡地变得陌生,我摇摇头,捂着脑袋没有说话。
“唐院长起诉你变成修魔者的事已经结束了。”
“什么?”
“去年年底,落日废墟挖掘出大片陨金,本以为是要发现一个古代遗迹,未曾想竟然是科技超前的实验室,唐院长临时去主持工作……陨落了,而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你变成了修魔者,在青龙城寨下区人的联名请求下,联邦议会决定将你无罪释放。”
“他……陨落了?”我第一反应就是天人,陨金一词也让我异常敏感。
“以及你师兄申请多方调查,认定你无辜,申请为你恢复名誉。我得知此事之后,向你师兄申请过来做你的保证人……”
“我师姐呢?”
“守诫……并不清楚,并没有她的消息。”
我呆坐着,消化着仅有的内容。我师姐竟然还没有消息,而我师兄居然是这么一个可靠的大人么?而唐荣泽本来要弄的那么大的阵势到底是要干什么,怎么搞事未半而中道崩殂……唐宜怎么办?
“其余的事,回去告诉你……以及,我来找你,是你作为修真学院的交换生,因故停学一年,我因为看中你在符阵学方面的天赋,申请担任你的导师。”
“啊。”我有点儿发呆。
事情怎么会这样?我不是前段时间还被学院追杀,怎么现在我又要在学院学习了?
我头痛地抱着自己的脑袋:“我不行的……我现在又没有钱……我也……没有灵根。”
“钱的事……”陶然酝酿了很长时间,终于吐出一个很冰冷的词,“你有遗产。”
“遗产?谁的?”
“唐家的……唐家大小姐的遗嘱。”
“谁的遗嘱?唐荣泽还有个女儿么?”
“唐宜的遗嘱。她今年年初陨落了。”陶然大师双手交叉,顿了顿,似乎在等我宣泄情绪。
我好像有点儿幻听,没听明白她说的意思,只好继续往下说:“还有啊,我没有灵根,我画符是用一支特别的灵丝笔,但是我入狱的时候他们都搁在乾坤戒没收了……”
“我会让他们归还,这个不是问题……你还没有办退学手续,今年还是从预备班上还是直接大一?”
“嗯……还是预备班吧,我不太跟得上……谢谢您。”
“现在从落日废墟挖掘现场传回了大批符阵学资料,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研究。我知道你基础比较差,回去后我会为你系统梳理一下。能够给凡人使用的符阵能在年底的联邦符阵评选会上夺得头筹,但一级符阵显然不够,你需要再学习高难度的符阵书写与运用。”
我点点头:“谢谢。”
“嗯,那就收拾一下,和我回学校,现在我担任代理院长,就住在学校,你可以住回你之前的地方。”
收回乾坤戒,洗了澡,梳好头发,我走在陶然大师身后,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走到我之前住的那栋小别墅里,重新给了密钥,我开门进去,呆呆地坐在沙发上。
“我现在有点事,晚点过来找你,你可以先收拾一下东西或者四处转转,有没有以前的朋友见见面什么的,终端放在桌子上了。”
以前的……朋友……?
我忽然想起,我好像略过了什么重要信息。
龙老大?不不不……这是凌霄的朋友……
我的朋友……是谁……谁呢?
她在哪里呢?
我推开别墅门,坐到台阶前,脑子糊涂得什么都不能想,戴上终端,耳边公共频道传来各种嘈杂的声音。
学生会主要成员竞选结束,方则亦获选修真学院第二届学生会主席。
学生会主席……
食堂凤吟果蛋糕减价,欲购从速。
蛋糕……
因为坐牢时间比较久,我躲着人群走,抱着脑袋,很不安地想从脑子里掏出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
走了一天,陶然带我熟悉了一下接下来我上课的流程就放我回去休息。
我洗过澡,坐在沙发上发愣,门忽然开了,我站起来:“唐宜——”
诶?唐宜?
小眼镜默默地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一大袋零食,轻手轻脚地放在门边,转身离去了。
我开始搜索新闻中一切有关唐宜的事。
天妒英才,修真名门唐家大小姐郁郁而终。
新星的陨落!唐宜之死。
唐宜死后,唐氏衰微,最后的修真家族落幕!
都他妈说得很难听,修真者的死不是死,是陨落,是星辰跌落大海,划破夜空,燃烧神魂最后徐徐烧尽。
怎么会死呢?
没一则新闻说她是怎么死的,有人说她是重病而死,有人说是被妖族袭击,也有人说是境界突破,灰飞烟灭。
连具尸体都他妈的没留下。
我好像做错了,我就应该带着唐宜开几枪,在凤吟山闹个天翻地覆。
她为什么会死啊。
我的嘴为什么那么贱啊,我以前为什么要跟她说:
不要英年早逝啊唐宜大小姐,不然一辈子就很短……
我很后悔过去所有的一切。
我失去唐宜了。
出狱后,我的心变得很不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