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林谈终于似有所感地转过了头。
一抹熟悉又陌生的火红映入眼帘。红裙如火,勾勒出窈窕的身形,乌黑的长发卷成波浪,随意地顺着脸的一侧垂下来。细细的眉向上微挑,长长的眼眯着,鲜红的唇角轻轻上勾。辛月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女人的美,性感而自知,美丽又危险。
杯子里的水猛地荡漾了一下,飘在水面上的柠檬片左右摇晃。两块小小的冰块随着水波的摇动,轻轻地撞在透明的玻璃杯上,发出小小的脆响。
她,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了呵……
林谈不敢再看,垂下眼睑,背部不自觉地绷紧。纤长的手指紧紧地握着玻璃杯,指关节压得发白。杯中两块小小的冰块化得快看不见了,本来凉得沁人心脾的柠檬水变得温呼呼的。
火红的身影走到沙发边,坐下。
暗哑的声音响起,语气很轻佻,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
“终于舍得来见我了?”
……
林谈倍感局促,喉咙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哽住,嗓音也不似平时从容温婉,“我来,是想看看你的车修好了吗?”
上次在事故现场,林谈曾经将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辛月,请她方便时联系自己修车。她本意是自己迁就对方的时间,可却一直没有等到辛月的电话。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她可能等不到这个电话了。辛月开的是卡宴,一百多万的车修起来应该不便宜。辛月当然不会在乎这点修车的费用,可是她可以不要,她不能不给。
于是林谈主动打了辛月的电话,本来是打算两个人只在电话里沟通一下,把修车的事解决了就好。可是辛月不肯,非要约她今天来店里见面,并且明确表示,如果人不来,修车的事就不用谈了。
林谈只好来了。
……
辛月挥手让服务员送了烟和打火机来,纤纤手指轻巧地撕开包装,从盒子里弹出一根烟来,叼在嘴里。停了片刻,失笑般撇了撇嘴,拇指用力在打火机上摁出小小的火苗,将烟点着。
她将烟凑到嘴边,轻轻地吸了一口,下一刻,淡淡的烟雾从艳红的唇间喷吐出来,动作老练又性感。
林谈望着那一点明灭的火光,本能地张嘴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怎么?”辛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玩世不恭的目光中掺杂着少许讥诮,“还想叫我不要抽烟?”
四目相对,好看的杏眼终是败下阵来。林谈不敢看那双细长的眼,眼睑微垂,无言以对。
辛月盯着对面豆沙色的红唇,忽然觉得胜利也不是那么有意思,索然无味地吸了两口,掐灭了手中的香烟。她压住骤然开始翻涌的情绪,冷淡道:“车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那次事故是我的全责。”林谈坚持。
辛月漂亮得颇具攻击性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表情,薄薄的嘴唇一角挑起来,现出一丝嘲讽,“哦?所以你来找我,是想负责吗?”
林谈语塞。来之前她想过可能会尴尬,可是到了现场,尴尬的程度似乎又超过她的想象。尴尬到,连嘴里都泛出淡淡的苦味来。
好在,她是有备而来。
她低下头,伸手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张卡放在茶几上,努力维持着嗓音的平稳,“这是修车的费用,如果不够,麻烦你联系我。”说完,站起身就想往外走。
刚迈出一步,她的手腕就被人牢牢地捉住了。
“你就这么想负责吗?”辛月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那好,你跟我来。”
林谈想挣脱,可是手腕上的力道太大,挣之不脱。
穿长裙的女人拉着她上了二楼,拐进了一间房间。房间不大,一张梳妆台和一张床占据了绝大部分的地方,看起来像是工作之余可供小憩的休息室。
她刚进门,门就被踢上。紧接着,红色的身影欺身上前,将她压在了门上。薄薄的红唇陡然接近,重重地落在她的嘴唇上。下一刻,坚硬的牙齿狠狠咬住她的唇,瞬间,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然后灵活的舌撬开她的牙齿,长驱直入,霸道地在口腔里游走。林谈奋力地想要推开她,可是辛月比她高,也比她更有力量,牢牢地将她禁锢在身前。
“不要……”
“不要……”
两唇稍稍分开,辛月细长有力的手指粗鲁地扣住林谈的后脑,低下头抵住她的额头。细长的眼里仿似有千百种情绪,愤怒之中夹杂着委屈、怨恨中掺杂着不甘,恶狠狠地盯着她。暗哑的声音因为翻涌的情绪微微有些发抖。
“你欠我的只有修车费吗?”
她一字一句地控诉,“林谈,你到底有没有心?!”
……
“月月,别闹了。”一向温婉的声音此刻听起来虚弱无力。
辛月仰起下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是我的什么人,也配叫我月月?”
“月月……”
辛月觉得自己心里某个角落被狠狠地戳了一下,那些原本以为早已愈合的伤口猛地裂开,汩汩地流出血来。那么多年了,那么多年了!她本来以为自己早已经放下这个人了,也早就放下了那段过往。甚至上次在路上撞见,她也只是小小地怅惘了一下,并无其他。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这个她早已忘记的人,还能够轻易地操纵她的情绪。她那么单薄,那么瘦弱,那么不堪一击,仿佛风一吹就会倒。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自己面前,顷刻之间,所有的冷静就尽数化为乌有。
真是好笑,她竟然叫她别闹。她怎么敢说这样的话,闹的人到底是谁?两人之间,到底是谁对不起谁?
细长的眼渐渐蒙上了一层赤色,灵台中最后一丝清明被愤怒吞没。
“我说了不许叫我月月!”
她猛地低头,再度咬上了豆沙色的红唇……
也许是那些尘封已久的身体记忆,令她的心跳渐渐快了起来,全身的皮肤烫得吓人,原来箍在纤细腰肢上的手不安分起来,四处游走。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她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愤怒、难过、委屈、不甘还有不能承认的眷恋一齐涌上心头,又酸又涩。
辛月觉得自己要疯了。
欲念一时成狂,这是她欠自己的,既然她这么想要清账,好,那她就成全她。
……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脸颊上的湿润。怀中的人从不知何时开始已不再挣扎,削瘦的身躯靠在门上,闭着眼,认命般地任她施为。只是泪水,无声地流了满面。她心中忽然一恸,满腔愤怒的火焰仿佛顷刻间被兜头浇灭,一同冷却的还有炽热的欲念。
做不到,她还是做不到。她觉得自己真是没用,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办法对这个人的泪水无动于衷。仿佛就在一瞬间,她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连动动指头都费劲了。
“你走吧,”她放开怀里的那个人,颓然跌坐在椅子上,苦涩地说道,“永远不要再来了。”
“好”。一句话刚出口,林谈清瘦的身躯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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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城中心医院的病床历来紧张,可对于辛家人,这自然就不是问题。
住院部顶楼的特护病房里,穿白大褂的医生态度恭敬又客气,“辛小姐,您这位朋友目前看问题不大,应该只是低血糖。不过她营养不良的情况挺严重,可能需要多加注意了。”
她怎么会营养不良?辛月眉头紧锁,面色陡然冷了下来。
胖胖的男医生被她的脸色吓了一跳,有点紧张地试探,“如果不放心,可以考虑做一个全面的检查。”
辛月挥挥手,“知道了,等她醒了我会和她商量的,麻烦你了。”
医生松了口气,看出对方不愿自己在场,赶紧告辞,脚步飞快地走了。
她走到床边坐下,凝视着病床上清瘦憔悴的脸庞。
和记忆中相比,这张脸瘦多了。
她记得那时候,林谈的脸刚褪去最后一点婴儿肥,下颌现出漂亮的折角。五官很清秀,单论起来,哪个似乎都不算绝顶出色,可是凑到一起就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气质,温柔之中掺杂了一丝英气。长长的腿,窄窄的肩,薄薄的背。眼波流转的时候,妩媚而不自知,一张笑颜不知道迷死多少人。
现在床上的人依稀还有当年的影子,甚至温柔更胜以往,无论怎么看起来,都是个成熟漂亮的女人。可曾经澄澈的眼里满是疲惫,双眉之间甚至有了久蹙留下的印记。她不是丈夫事业有成吗?她不是家庭幸福,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吗?为什么还会这样?
往事一幕幕划过脑海,情绪翻涌,不知不觉她的眼眶红了……
“你怎么哭了”,不知什么时候,病床上的人醒了,“我没事,不要哭。”
辛月飞快地站起来,走到窗前,背对着病床上的那个人,抬起头迎着天上一轮艳阳,努力做出冷冷的样子。
“我没有哭,是天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