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锦谢过绫砚,然后再绫砚的示意之下,朝殿后走去,那是通往神女殿的长廊。
她穿过长廊,走进装潢明显更加辉煌的神女殿,在询问守卫圣女去处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小情霜的寝宫。
凉锦进入殿内,遥遥看见小情霜坐在案前,手里的笔早已停了,她双手手肘撑在桌上,两掌拖着下颌,目光凝视着窗外,正发呆出神。
甚至连凉锦靠近的脚步声,她都没发现。
凉锦走到小情霜身后十步便停了下来,她没敢靠得太近,怕惊扰了眼前之人。
小情霜眼里藏了对外面世界的向往,那双明亮的眸子盛满了好奇。
凉锦忽然觉得,虽然这座神殿是对小情霜而言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是她其实过得并不快乐,她也向往自由。
从她屡次偷跑出神殿,要去看看外边的世界,哪怕是最残酷纷乱的战场,就能看出。绫砚和另外两族的领头之人之所以屡次三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这般胡来,也一定是看出了她的寂寞和忧伤,想以这种沉默的方式,给她补偿。
凉锦站了好一会儿,也不怕绫砚给的一炷香的时间尽都耗在等候上,哪怕只是这样看上一眼,她也觉得内心安定。
想来与她道别,不过是她的私心。
她就只是,想在临去新兵营之前,再看她一眼而已。
窗外有飞鸟唧唧而过,自水面抓走了浮动的游鱼,惊动荷塘叶上的青蛙,只听呱一声清脆的鸣响,那青蛙噗通一声跃入水中,也惊醒了正看那窗外之景发愣的小人儿。
她呀的一声回过神来,一下子便感应到身后陌生的气息,小脸儿回转,显现在凉锦的视野里,格外明亮清晰。
小情霜颇为意外地眨了眨眼睛,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又有些不易觉察的欣喜,坐在櫈上甩着腿问道:
“你怎么来了?在这里站了多久?”
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原因,小情霜见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凉锦,并不觉得害怕,不是因为凉锦修为低微,无法对她造成伤害,而是来源于本能的信任,她相信眼前这个人,相信她醇厚温和的眼神,也相信她内里恳切的灵魂。
凉锦见着小情霜眼里的笑,也不由自主地抿起唇角,露出柔软而真诚的笑容,只是在她还没有来得及清理的脸上,显得有些狰狞可怕。
哇……这人笑起来……可真难看。
小情霜在心里轻咳一声,不好意思地挪开了视线。
凉锦对小情霜心里的想法一无所觉,她心情愉悦地笑着回答:
“我也才刚进来。”
她说着,抬眼看了看窗外,问道:
“你想到外面去?”
小情霜听闻,却轻轻摇了摇头,凉锦有些意外,追问:
“为什么不呢?”
从未与谁说过心里话的小情霜对眼前这个脏兮兮的人竟格外信任,感受着凉锦目光中的温柔,她忽然有了想与凉锦说说话的想法,便回答道:
“因为他们是为了我才和界外之灵战斗,我不能给他们添麻烦。”
凉锦怜惜的目光与绫砚和秦源她们宠她纵容她,却又背负沉重宿命的无奈眼神不一样,小情霜仰起脸,想再看真切一些,凉锦却转开头去。
“那你一个人在神殿里,不会觉得孤单吗?”
小情霜没将刚才看到的目光放在心上,听到凉锦的提问,她抿着唇,小脚一摆一摆的,仔细想了想,才道:
“我不觉得孤单,只是他们为了我这么努力拼命,而我却在这里坐享其成,我有点内疚。”
她说着,难过地垂下了头,眼里明亮的光彩也随之黯淡下去,着实叫凉锦心里揪痛了一下。
但是她没办法在这件事上安慰小情霜,如果告诉她他们都是心甘情愿,只会让小情霜更加内疚而已。
一向擅长口舌之辩的凉锦一时间竟没了主意,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叫小情霜不要那么难过伤心。
好在小情霜落寞的情绪没有维系太久,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眨着眼,疑惑地询问凉锦:
“咦……奇怪,砚姐姐怎么会允许你进来的?”
以往,从未有不熟识的人走到这个地方,小情霜感到非常惊奇。
凉锦眼睛也不眨一下,面不改色地回答:
“因为她们相信我肯定不会伤害你,所以就放心地让我进来了。”
小情霜闻言,抿着唇笑,又问:
“她们怎么就相信你了?”
凉锦回答:
“我是被圣女大人所救,就说明圣女大人相信我呀,连圣女大人都信任我,绫前辈当然也信任我。”
没曾想凉锦话音一落,小情霜就咯咯笑了起来,她捂着肚子用力踢着腿,道:
“你这人好不害臊,明明是因为你太弱小了,根本不可能伤到我!”
凉锦唇角一勾,笑容宁静平和,不争辩,不反驳,只眼里那柔软的光,更加温暖了。
“那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小情霜笑够了,终于理顺了气,却依旧止不住满脸灿烂的笑容,问道。
若是在没见到小情霜那落寞的一面时,她也许还能将道谢的话语说出口,然而如今再这样回答,她几乎能预料小情霜的心情。
小情霜要的从来不是什么道谢,而是想以自己的力量,为大家做些什么。
她没办法在这件事上给她帮助,便只能以另外的方式给她力量。
“我是来看你的。”
她说出了心里最诚挚的答案。
她就是来看她的,不需要遮掩,也用不着躲藏。
不出凉锦所料,小情霜一下子瞪大了双眼,露出诧异非常的神情,而后她两眼一弯,笑眯眯地嗔了一句:
“你这人可真奇怪。”
可是她嘴里这么说着,眼前人脏兮兮的脸孔和别扭的笑容在她眼里却越来越清晰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小情霜突然想知道更多有关这个人的事情。
凉锦温柔地看着她,目光直入小情霜稚嫩的心扉,她笑着说道:
“我叫凉锦,流年似锦的锦。”
数万年后,神寂之地,盘膝修炼的情霜忽然睁开双眼,她目光中闪过震惊的神情,而后,很快平复,变作缱绻的深情,柔婉动人。
“圣女大人,怎么了?可有发现?”
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端庄沉稳的声音,情霜站起身,绫砚已走到她身边来。
情霜看了一眼那依旧坐在阵法中一动不动的凉锦,微笑着点了点头:
“嗯,我见到她了。”
就在刚才,她的脑海里忽然多出一段遥远的记忆,而那一段记忆中,她见到了凉锦。
因为她是创造这个世界规则的人,也是这个世界的本源所在,所以一切些微的改变不管是远古还是现在,都逃不出她的双眼,凉锦回到了数万年前,出现在那时候的她身边,她一下子就明白了,那是她的小锦。
她的长相变了,但眼神却没有变,情霜轻易就认出了她,然而那个时期的小情霜,却是不认识凉锦的,所以也就无法体会情霜此时回想起这段往事的心情。
凉锦的出现,打破了她既有的认知,让她对即将没有凉锦陪伴的十年的恐惧消散了去,转而萌生出新的期待。
在凉锦阵法启动,凉锦的魂魄脱离这个时空的时候,绫砚便找到了她,将整件事的始末毫无保留地告知,并将凉锦留给她那一沓厚厚的家书交给她。
情霜是理解凉锦的,哪怕心痛得无以复加,她却无法责怪凉锦的决定。
她自己不敢告诉凉锦的真相,凉锦最终还是知道了,同时也让她明白,过往那么些年,因为她太在乎,太害怕失去,而对凉锦造成怎样的伤害与不尊重。
她愿意等这十年,比起她的等待,凉锦在远古战场即将经历的一切艰险才是她担忧的源头,但这份担忧和心痛都是她该承受的因果,她一定会等到凉锦回来。
而且她也相信,她的小锦那么优秀,就算是远古战场,也一定不能阻挠她绽放光芒。
绫砚看到情霜眸子里痛惜却释然的神情,她婉约柔美的女儿姿态,与许久之前那个生动活泼的小女孩儿重叠起来,她微微一笑,哪怕未来艰险,至少她的倾心交付,是值得的。
情霜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忽而蹙起眉头,神情变得复杂且幽怨起来,绫砚颇感惊奇,下意识地问道:
“怎么了?”
却见情霜撅起嘴来,咬了咬牙,两撇眉毛苦恼地拧起:
“砚姐姐,我好像有点妒忌那时候的我了。”
末了,她又轻嗤一声,孩子气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石:
“嘁,等你回来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你一下。”
这话显然不是说给绫砚听的,叫绫砚一头雾水,有点不明就里。
神女殿里,凉锦陪着小情霜说了一会儿话,一炷香的时间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惋惜。
临行前,凉锦忽然回过身,笑吟吟地看着小情霜,说了一句:
“小霜儿,我可以抱抱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凉子药丸!
霜霜:自己的醋都吃,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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