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您别管我了……颜儿终究要学会一个人面对的。”
暮色落了下来，吹雪宫无声飘起了雪，细碎的雪花纷乱飘落，落了花颜一身，映得她的笑容更加凄楚，认命般地轻阖双目，转眼便回到了本体模样。
“不要！”
青玉声嘶力竭。
“不要，花颜，不要……”
连喜急急喊着，刚欲起身来阻止顾少白，却跌落回原地，他茫然回首，发现原来是紫玥拉住了他。
“紫玥你大胆！”
他怒斥，连声音都变了调。
紫玥淡淡开口，语气冷漠地没有丝毫感情：
“主子，您就别操心了，安心养伤吧！”
连喜原本没明白紫玥的意思，直到发现自己已进入慕如风为紫玥施加的结界之中，他欲破界而出，结界却牢不可破，才明白过来，不敢置信地看着紫玥。
“这结界外力不可破，里面的人也出不去，只是界中之人却可以将外界之人拉进来，一起困在结界里。”
说这话时，紫玥一直看着花颜的方向，仿佛没看到连喜手中暗暗积蓄的术法，
“这破界的口诀主君只传授我一人，连将军动手前可要三思。”
短短一句话，是身份的转换，也是立场的转变，紫玥是在告诉连喜，今非昔比了，一切已成定局，只是连喜除了颓然，眼中依旧只有花颜，紫玥的脸上不禁闪过一丝落寞，但她很快掩饰了，转而望向花颜的目光则变得异常冰冷，如淬了毒的剑刃，闪着危险的寒光——曾经她还有几分不忍和幼稚的嫉妒，如今却是真正起了杀心。
连喜彻底瘫倒在地，如果他做错了，也该是他自食恶果，为何要让花颜来承受这一切？
“顾统领，请吧！”
那边凌烟正催促着顾少白。
顾少白犹豫不定，但依旧走向了离花镜，毕竟，他也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晏宇……
一旁的卓瑶看上去十分紧张，却并不阻止顾少白，整个人的神情也是说不出的怪异，仿佛眼前这人，不是她日日粘着的那位，而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看谁敢！”
青玉刚想奋力一搏，却发现自己的护体仙力正在护着李婉，而后者还沉浸在极力想忘记、却再度恢复的记忆旋涡中，她不忍就此放手，只得眼睁睁看着顾少白走向花颜，陷入深深的无力之中。
几步之间，顾少白已到了那离花镜面前，只见镜中一片混沌，却充满了蛊惑，让他忍不住想向前伸出手去。
“不！不要！”
青玉拼命哀求着，但那顾少白早已听不进任何话语。
原本他只是想过来查看一番，却不料，此刻的他已不受自己控制——一介凡人之躯，怎与神兵的力量对抗，更何况还是这种生来就阅尽世间缘劫、蓄满了世俗业力的神器，心智不坚的神看一眼都会着魔，更何况欲望缠身的人族。
此刻的顾少白，早已身不由己，心中那股想得知自己身份的渴望从未如此强烈，仿佛所有事都不再重要，唯有这一件事，最是迫切。
边上的慕如风始终不曾睁开眼，仿佛在调息，又仿佛不忍亲眼看到这一切，尽管这本是她一力促成。
看着顾少白将手伸向离花镜，凌烟跟黑龙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照不宣，这些年的谋划，都看今日这一步了。
看着凌烟和黑龙故作镇定的表现，青玉又觉得不太对劲，连喜扶镜可观自身离缘，那是因为他尚且是天神之躯，但顾少白如今，不过一介凡人，以凡人之躯触碰神器会如何？难道真像卓瑶她们所说那般，只是为了验明正身吗？不，绝不会如此简单。
青玉一瞬间思绪翻飞，方才是她乱了阵脚，如今细想下，要想验明顾少白的身份，并不止这一条路，顾少白虽有紫血人不死之躯，但终究还是一介凡人，这一步背后肯定还另有目的，只是被他们忽略了。
究竟是什么……
片刻后，相通这其中最重要关窍的青玉和连喜同时喊道：
——“不要！顾少白！！！”
——“别碰花颜！…………你会死的！”
话音刚落，离花镜骤然绽放无边金光，将半暝暮色照得恍如白昼，晃得众人皆睁不开眼。
待光芒散去，哪里还有什么离花镜！有的只是遍地碎片——千钧一发之际，离花镜自行碎裂了。
顾少白有些恍惚，好像还未从那蛊惑的状态中出来。
慕如风缓缓睁开眼，看上去有些愠怒。
一旁的卓瑶也很是气愤：
“千算万算，竟没料到……”
说着就要对顾少白出手。
但这时的顾少白早已清醒，下意识挡下，却发现对方竟是卓瑶，不由十分不解——从进来就一直刻意回避他目光的卓瑶，此刻的眼神却异常凶狠，却是为何？
顾少白不解地看着卓瑶，好像有满腹疑问，卓瑶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一击不成，再次出手，顾少白看明白这招招致命，不再留手，两招就将其中伤，卓瑶奋力护住心脉，被凌烟接住了。
“你……”
顾少白看着眼前的卓瑶，忽然想到不可置信的事情，
“你这术法，分明……”
“怎么？顾统领终于认出旧人了？”
凌烟护着那卓瑶，眼中也是难抑的怒气。
“这么多年，你何曾正眼看过我？又如何能发觉我的异样呢？”
卓瑶说着，凄凄一笑，
“别说异样了，就算消失，你也不会有所察觉吧！对你来说，我一直不过都是一个惹人厌烦的存在，是你计划之中没有感情的一笔掠过。”
“没有……”
顾少白下意识辩解。
“那么你进吹雪宫这段时间，我一直不曾露面，你又可曾察觉？”
顾少白沉默了。
“别否认了，大师兄，你只道我给了你想要的生活，但于你而言，我不过是一个优越的地位，或者，只是你自认为苦难的标榜罢了。”
青玉注意到，卓瑶称顾少白为大师兄，而不是大咧咧地直呼其名。
“我陪在你身边的时间太久了，久到我自己都成了一个没有颜色的符号……只是你不该，将所有的身不由己，都归咎在我的身上，还记得前世，你是怎么对我的吗？”
顾少白不言。
青玉十分不解：
前世他们的后来，不是十分幸福美满吗？
“世人都道，卓老师尊替自家闺女觅得了一个好郎君，曾经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以至于新婚之夜独坐至天明，看着天边曙光渐明之时，我都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
青玉：
他们……
“但我压下一切不快，谨守本分，充当一个好妻子，好师妹，可是顾少白，你是怎么对我的？我的好师兄，和他人合谋害死我的父亲，将我圈禁起来，霸占了猎妖馆，更是偷梁换柱，让他人做着缠尊，自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弃我于不顾。”
顾少白闻言愣在原地，看起来对这一席话似乎很是不解。
青玉忽然想起离缘册上寥寥几笔：
顾少白与卓瑶成亲次年，诞下一儿一女，次年，卓瑶逝，越明年，稚子早夭，独余缠尊一人，又数年，亦寂然离世。
寥寥数语，仓促结束了一代人的一生，个中滋味却教人不忍细想——卓师尊是怎么死的，卓瑶又经历了什么，两个孩子究竟是意外夭折还是有人蓄谋杀害，都不得而知……
神明啊，可真是无情，总说普度众生，却只将这众生的苦难化作只言片语，记录在一本本永不腐朽的天书之上……
看着卓瑶充满恨意的眼，青玉这才意识到，这个故事里，每个人都带着目的，不管何种下场都罪有应得，唯独卓家人没有。
想到这，她笑得无比讽刺——她错了，神明非是无视众生的苦难，神明才是众生苦难的根源。
世要魔君出，再无慕家女。
神明平私欲，绝世花朝国。
她究竟是来替魔君安排命劫，还是她的出现本身才是魔君的劫难？
她理不清，但在卓瑶这里，只有一个目的——杀了顾少白，为自己报仇。
“不对！”
青玉忽然意识到问题，
“当年密谋暗害卓师尊的另有其人，卓瑶你莫心急！”
卓瑶只一愣，手中的匕首一顿，堪堪停在了顾少白胸口一尺处。
那边慕如风却忽然起身，握住卓瑶的手，狠狠刺了下去。
那一击，带着积蓄的法力和满满的恨意，直接将匕首狠狠刺进顾少白心口。
紫血涌出，溅了卓瑶和慕如风满脸，两个人才像是终于恢复了冷静。
“顾少白！”
青玉心中一动，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了一般，她未及多想，已经先一步冲了出去，接住了倒下的那一袭白衣。
顾少白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看上去似乎还有些不解，直到看清眼前之人，鬓发散乱，襟前濡湿了大片殷血，眉心处却是一抹让人不忍直视的赤色烟云印记。
“你这是？”
顾少白伸出手，欲触及她眉心。
青玉这才后知后觉，望向被留在原地的护体仙力，还呈现一副护着李婉的模样，站在原地冲她绽放了一个虚弱的笑，很快烟消云散了。
李婉也再难维系人形，得了青玉的仙力温养这片刻，这才有能力护着最后一丝灵识退回到那丹炉之中。
“顾少白……”
青玉含糊不清地唤着，却因护体仙力脱离，控制不住地吐着鲜血，和顾少白心口处汩汩而出的紫血闹了个势均力敌。
看这架势，顾少白却笑了：
“还记得，涂城驿站初次遇见，我就对你有着说不出的熟悉之感，后来得知你之前曾化身师妹柳如兰，我便以为，心底这股愧疚之情是因为前世的亏欠，如今看来，或许我真是那什么战神下凡吧！”
前事纷纷，如今，也该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
*
卓瑶和顾少白的离缘在第20章 。
顾少白触碰神器和当初李婉触碰花颜碎片是一样的下场，原文在第14章 。
卓瑶是被顾少白忽略的人，可她也是有感情，但顾少白却从没认真在意过这个小师妹，后来卓瑶隐瞒身份留在他身边，直到今日，一直隐瞒身份的顾少白，也被他人隐瞒了如此之久，正所谓因果循环，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