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如风身形未动，但青玉看得出，她知道顾少白在看着自己，甚至知道他的神情。
片刻后，魔君只是轻笑一声，终于抬眸与顾少白对视，少年面目如昨，而她已霜雪满头，身负异翅，他们之间，从来都不曾靠近过。
“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顾统领不必怪怀！”
慕如风的眼中，是拒人千里的笑意，
“你我之间，是紫蝠与紫血人世代相传的妖契，那些没由来的感情，不过是为了将你我二人吸引至一处的错觉罢了。”
“可你只有一半的紫蝠血统……”
顾少白还欲再言，慕如风却不愿听了。
“那又如何，只要妖契一日不除，你我都无一日不想除去对方，你费尽周折，不就是为了摆脱这妖契吗？甚至让顾子苏顶替你的身份继位，成了猎妖馆馆主，名号为缠。”
“如风……”
顾少白神色不忍。
“别这么喊我！”
慕如风忽的激动起来，第一次厉声呵斥，
“你不配！”
唯有青玉抓住了重点，第一，当年慕如风确实曾和顾少白有过旧情，不过之后慕如风醒悟这一切不过是妖契为了让契奴与契主相遇的一种手段，是以十分伤情；第二，当年顾少白并没有继位馆主；第三，如今的缠尊竟是顾子苏！
不知为何，当年之事在慕如风和顾少白处得到证实后，她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难道，真如慕如风所言，自己还没放下顾少白，可是，当他就这么站在身侧，她心里却并没有任何波澜，反而一心只想着如何在他手下救下李婉。
所以，她为何难过，似乎……
她看向跪在满地灰烬中的慕如风，
她似乎，是在为慕如风难过。
当听到顾子苏继位馆主的时候，李婉的脸上明显浮现出强烈的恨意，彼时李婉已被青玉的仙力笼罩，并且十分小心地护在身侧，故而暂时安全，而且被仙力温养，她的魂魄竟渐渐清晰了起来，是以青玉才得以看清她的神情。
再结合她方才所言，不难猜测到一些事情。
“顾子苏代替你继位缠尊，是什么时候的事？”
顾少白有些吃惊，好像没料到青玉会想到这一层，随后他只是看了看远处的连喜，并不作答，不过一切早已不言而喻了。
“慕千寒湮灭后的，次年夏日。”
连喜却放弃了隐瞒。
慕如风闻言不忍地一阖目，忍耐良久的一行血泪终于落下。
那个怀抱琵琶的女子，那个笑容明媚的少年，都变成了岁月里一抹悲凉的血色，用自己的性命，为一个时代划上了句点。
“李婉……离腕……”
李婉也凄凄切切地笑起来，
“是！我便是那受了叶卿卿腕血中的灵力，化身成人的器灵。没想到那么柔弱的女子，竟也会有如此决绝的一面，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族的血，竟能没完没了地流淌一整夜。”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或多或少都面露悲戚。
“我有了实体，可化人形，也可自由行动，只是，我不明白，这迟来的人形，究竟有什么意义？我在乎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为何偏留我一个？然而大火烧灭了我的原型，却烧不灭我器灵之身。后来我知道为什么要留下我了……”
在场众人都不由得沉默了，只听李婉娓娓诉说着那段过往……
“不知为何，叶卿卿的闺房着了火，我随处飘荡，看着人们来来往往，奔走救火，叶姑娘的尸首在火光中熊熊燃烧，晓妆在外哭喊，被鬓影楼的人拦着，没法进来，只是叶卿卿的肉身却怎么也烧不尽，直直烧了三天三夜，最后火焰渐熄的时候，却腾地又燃起一簇颜色更烈的焰火，我便知，这一切没有那么简单，异火燃尽之后，这烧了三天三夜的肉身才骤然化作粉末，我便知，留我在世，怕是作为见证的，就是为了让我见证这些人退场之后的这段过往，大约也是叶卿卿想让我替她看着某些人。”
李婉说到着情绪忍不住激烈起来，缓了缓才接着道，
“叶卿卿的肉身化作了灰烬，魂魄却一直悬挂在梁上，悬挂了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我看到有一人，他来了。”
“那个人，是顾子苏？”
青玉试探性地问。
“是。”
叶卿卿说这话时一直恶狠狠地盯着连喜，然而连喜只是低着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所以，他二人早就相识？”
青玉有些不愿追问下去，但事到如今，如果不能将曾经的一切公之于众，只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她的护体仙力已经感知到，李婉怕是强弩之末了，之所以还聚着一丝魂魄不愿散去，估计也是心结未解的缘故。
“你也看到了，晓妆，是先花神之女。”
她没直接回答，而是说起晓妆，众人便也随之看向慕如风面前那堆灰烬，旁边还有两小堆熔岩，是慨然殉主的两只忠心小妖，只是无人注意到，听到晓妆的名字时，不远处一直木然不已的杏妖，终于微不可察地变换了一丝表情，就像是这是唯一一件与她有关之事。
“晓妆的身份隐瞒得很好，甚至她自己都不知，后来是慕如风成了魔君，这才看出她身负花神印，所以，当世之人，甚少有能识破晓妆身份者，但是，却不料，一场灭门之祸引来了天族的细作，花神之女的身份败露，但他却没有赶尽杀绝，而是放她逃出生天，甚至还留了一名死侍贴身护送，这名死侍就是叶卿卿。”
“所以，自那时起，叶卿卿就和连喜，不，是顾子苏，有联系？”
“正是。顾子苏手握晓妆身世的秘密，借此要挟叶卿卿为他所用，他还刻意安排叶卿卿和慕千寒相遇，之后的事你们便都知晓了。”
最大的秘密道出，李婉却没有预料中的愤然，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和怅惘，好像忽然间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没想到，竟还有这般曲折……”
青玉喃喃道，却忽的想起其他不曾注意的细节，
“但是，有一点我不是很明白，为何我化身柳如兰时，便没了青玉的记忆，而顾子苏却记得自己是连喜？”
说到柳如兰三个字的时候，青玉下意识看了一眼慕如风，心虚地放低了声音。
不过，这话问出来的同时，她就已经有了猜测，再看见连喜的神情，便更确定了，于是更是气愤：
“是你！还是珮音？”
“是我。”
连喜急切地答。
“什么时候？”
她强抑怒气。
连喜默然片刻，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道：
“在你还未下凡之前，我就曾潜入月离宫……”
“什么？！！”
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响起，一个自然是青玉，另一个，是终于恢复人形的花颜。
“居然是你！！！”
真相太过残忍，青玉只觉自己的心不断在下沉，然而连喜还依旧在说出一层层更深的隐瞒，
“我回天之后第一时间就去看了自己的离缘，当时发现确实被人动了手脚，我只以为是珮音做的，却不曾想，竟然是你！”
“你居然还潜入月离宫？”
花颜也在一旁高声质问连喜。
没想到花颜会在这个时候醒来，只是事到如今，隐瞒也没有意义了，连喜便干脆和盘托出：
“还记得我曾经好奇过你如何撰写离缘的吗？”
“记得，那时你忽然问起我如何修改写错了的离缘，当时我也确实觉得有些异常，但你行为举止向来不似常人，我便不曾多想，只当是你心血来潮，忽然关心起我的公务罢了！所以便随口告诉了你，却不曾想……”
说到后面，就连自诩早已看淡一切的青玉，也有些说不下去了，只觉得心口闷闷的，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原来，被亲近之人期骗背叛，是这种滋味……当年的慕如风，又该是怎样说服自己，才得以走到今日这般宠辱不惊的模样呢？
“你究竟是何时成为珮音的人的，是我下凡历劫之前，还是花颜化形之后，或者更早……难不成，早在你我相遇之前你就……”
“如今再说这样还有什么意义吗？”
虽然一切败露，连喜与青玉对答时，总是会不经意流露出昔日的一些神情，这让二人都隐隐有些唏嘘。
青玉也知道，自己再纠结这些十分可笑，就像她当年是何时恢复寒烟的记忆，又是何时恢复青玉的记忆一般，对于慕如风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你对我的缘劫做了什么手脚？”
“如你所见那般，消除了你的记忆，但是为了不令你起疑，所以你那次下凡是留了仙力在体内的，记忆迟早会恢复，为了延缓你恢复的速度，我便做了点小改动。”
这改动是什么也不用说了，先让她失忆变成了寒烟，之后让寒烟再次失忆，如此一来，便加大了恢复记忆的难度，而且如果两种记忆都只恢复部分，甚至会造成她自身的记忆混乱，所以当年她直到慕如风大闹猎妖馆男舍之后，才渐渐恢复青玉的记忆。
在那之前，她作为寒烟，记恨慕如风害死长鸳，便和猎妖师联手，在顾少白成亲当晚，布了个局中局，要置慕如风于死地。
这也是为什么要给她安排寒烟的身份，因为有长鸳的关系在，不知自己是青玉的情况下，她肯定会对付慕如风，如此一来，也就推动了逼慕如风入魔的任务。
“连喜你好样的啊，能让你如此大费周章地算计，我是不是还要感到荣幸啊？”
连喜自知有愧，并不辩解，任由青玉羞辱。
“你这是做的什么样子，是觉得我在怪你，你和珮音担心我完不成任务，一直暗中助力，可谓是煞费苦心，这样我若是还要责怪你们，岂不是忘恩负义了！”
在说到“忘恩负义”几个字的时候，青玉可以加重了语气，别有所指的意图十分明显！
“若是骂我能让你出气，我便任由你骂！”
连喜说着叹了口气，他要不叹气还好，这一叹气，直接将青玉抑制良久的怒火点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打起来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