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待太久,有没有想说的,或者,想做的?
正午的阳光很烈,晒得空气寂静发烫。
慕青临抱着周意离开了不知道多久,章可才终于闭上嘴巴,呐呐地问已经找辅导员请完假回来的慕子佩,“刚那个人是你亲姐?”
慕子佩,“对啊,不像吗?”
章可仔细打量了慕子佩几秒,“不像……”
回过神来的高歌适时补充,“小九感觉也不太像,但还是比你像。”
慕子佩从高歌的绕口令里捕捉到重点,抵死不认,“拿出我没小九像的证据!”
高歌和章可对视一眼,前者不慌不忙地说:“你姐看你就平平静静,眼神一对上小九全是心疼。”
不止是眼神,慕青临全身都在心疼,她把周意抱到车上放着,点了火,只敢将空调开到稍有凉意的温度,然后坐到后排,短暂握了一下周意的手,叫她,“小九……”
周意难受地哼了一声,身体缩起来,额头顶上慕青临的手腕。
慕青临如释重负。
还好,有意识就不算严重。
轻度中暑喝过藿香正气水,凉一凉就差不多了。
慕青临没心思追究周意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为了省力,将周意抱起来跨坐在自己腿上,帮她脱掉外套,拉出扎在裤子里的迷彩短袖,顺手扯了几张湿巾,从短袖下摆伸进去,帮她前前后后擦了两遍。
周意身上舒服了,慢慢开始认人,“姐,对不起啊,又给你惹事了。”
慕青临没觉得麻烦,就是,“太久没见你生病,我现在还在心慌。”
尤其是从靶场火急火燎地跑到前面,看见矫情得要命的周意竟然在又硬又脏,还藏着各种虫子的草坪上躺着那个瞬间,她感觉心脏让人一刀劈开了似的,痛感还没上来,就是空得慌,否则应该也不至于不管不顾,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直接给她抱走。
幸运的是,她们是同性,不会有太多人往别的地方想。
“现在感觉怎么样?”慕青临问,她语气里的担心听得周意很不舒服,她在慕青临肩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着,强打起精神调节气氛,“还行,已经被藿香正气水辣醒了。”
“不想吐了?”
“不想就不想,一想就反胃。”
“有劲儿贫嘴,看来是真没事了。”慕青临勉强有了点心思逗周意,“你不在学校摸鱼,跑来这儿干嘛?”
周意叹气,“都怪你稿子写得太好,害我被副部长盯上,才不得不跑来体验这一趟。”
“还成我的错了?”
“我没这么说啊,是你自己承认的。”
慕青临气笑,“窝里横起来一个顶俩,到了外头谁都能欺负。周意,你的骨气还真是收放自如。”
“过奖过奖。”周意顺杆子爬到慕青临耳朵边,提醒她,“姐,你手机响了。”
慕青临转头,“耳朵没聋。”
慕青临从口袋拿出手机接听,“喂,小刘。”
小刘声音很急,“慕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啊?采访马上开始了!”
慕青临皱眉,“不是约的三点?”
小刘,“人临时有事,通知我们要么提前,要么取消。”
“行,我马上过去,你们先准备。”
“欸,好!”
电话挂断,不等慕青临说话,周意已经自动知觉从她身上爬下去,坐到了旁边。
“姐,你快去忙吧,我一个人能行。”周意说。
慕青临「嗯」了声,不忘和周意解释,“今天要采访基地的领导,我必须在场。最多半小时,结束了,我带你去医院。”
周意,“不用,我就这德性,稍微难受点就哼哼唧唧,其实没什么大事。”
慕青临赶时间,没功夫和周意掰扯,她从车上下来,弯腰站在外面说:“不舒服就躺下睡会儿,开一扇门通气。我很快回来。”
周意自信地朝慕青临比了个OK手势,“保管你回来的时候,女朋友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少。”
慕青临笑了声,干脆地离开。
再回来,周意还真睡着了。
慕青临压着声和小刘说:“找个离学校近的医院,路上尽量开稳点。”
小刘,“明白,反正汤姐他们已经带着素材先回了,咱俩不用着急。”
“辛苦……”
“哪儿的话。”
小刘跑到前面去当司机。
慕青临坐到后排,把睡蒙了的周意抱起来放腿上。
这姿势比她拧麻花似的,人在座位上,腿扔下面舒服许多。
到了医院,小刘打车先走,慕青临带着满身睡意的周意去急诊检查。
最终结果确实是轻微中暑,而且已经缓得差不多了。
慕青临总算放心。
周意一开口,气得慕青临想把她扔了。
“那我岂不是现在就得回学校?!”周意赖在诊室不走,有商有量地和医生说:“要不您让我挂个水?”
医生,“还是吸个氧吧,不用扎针,就你这血管,挂水肯定得见点血。”
“还是您见多识广,想法就是周到。”
“是吧,吸氧还能躺着,挂水只能坐着。”
“简直完美。”
简直脑子被晒焦了。
慕青临受不了周意荒唐的想法,冷脸道:“要吸氧你自己吸,我走了。”
“那我还是不吸了。谢谢您。”周意站起来对医生说。
医生笑眯眯地瞧着周意追到慕青临旁边,想牵她的手,被她无情躲开,只好霸王硬上弓,直接扽住她的腰带不让走。
这动作太过奇葩,气得慕青临一巴掌拍回去,给周意拍得半天不吭一声。
“快哄哄吧,你们不走,我这没办法叫下一个病人。能来急诊,那可都是等不了的情况。”医生不紧不慢地说。
慕青临转头,从医生脸上看到了标准的吃瓜表情,视线回到嘴角绷直的周意身上……
“要不是为了其他病人着想,我就如你的愿,让你一个人长医院算了。”慕青临吐槽完,把手递了过去。
周意立马握住,“长也得顺着你长啊,你都要走了,我还待这儿干嘛。”
“吸氧……”
“吸氧是为了磨时间。我都一周没见你了,想和你多待会儿有问题吗?”
话题绕回来,绕到了慕青临心上,她勉强接受,“以后少作这种妖,有话直说。”
“知道知道。”周意心里一踏实,又开始撩架,“慕青临,你就不能改改你刀子嘴豆腐心的毛病?还先走,你看我信你么?”
“呵,我有毛病?周意,别以为你今天生病,我就不敢抽你。”
“我就是不生病,你也不敢抽。”
“你过来……”
“……”周意撒丫子跑路,不出五米又弱弱地挪回来慕青临跟前,额头抵着她的肩膀,恹恹地说:“姐,你抽吧,抽完求一个公主抱,头晕。”
——
军训期间校园里到处是人,学校出于安全考虑,对外来车辆的进出进行了严格限制,慕青临车开不进去,她今天没有预约采访,人也一样,但就周意眼下这副只剩口仙气吊着的凄惨模样,慕青临怎么都不放心她一个人从校门口走回宿舍。
所以一出医院,她就给慕正槐打了个电话,想借他的车把周意送到宿舍楼下。
慕正槐的车有出入证,门卫不查。
更巧的是,他晚上有选修课,人就在学校。
两人到的时候,慕正槐已经把车从学校里开了出来,正在路边等着。
周意睁眼就是集未来公公、六所副所长、研高工、慕教授等头衔于一身的慕正槐在帮自己拉车门的惊悚画面,吓得她一个激灵,失声喊了句,“妈呀!”
慕正槐扶着车门笑问:“今天怎么不叫爸了?”
周意心说您还是把我杀了吧。
慕青临三拉两拽把周·缩头乌龟·意弄上慕正槐的车,顺利进了学校。
到宿舍楼下的时候,慕子佩三人已经等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见周意下来,章可和高歌马上一边一个给周意架住,多出来的慕子佩拿着电风扇,恨不得怼她脸上去吹。
“风能调小点么,万一吹面瘫了,有人跟你没完。”周意气若游丝地说。
慕子佩心肝一颤,下意识扭头去看慕青临,真和她目光对上,心里突然冒出来个疑问,“小九的事儿,她为什么要看自己姐?”
“佩佩,小九是轻微中暑,人会有点不舒服,回宿舍了,你们多照顾着点。”慕青临说。
慕子佩点头如捣蒜,“嗯嗯!我们三个的分工就是按照小九生活不能自理的情况定的。”
慕青临,“没这么夸张。”
慕子佩听不进去,着急忙慌地说:“我们先上去了啊,宿舍的空调已经开好了,就等小九回去躺尸。”
慕青临,“去吧……”
周意一点也不想走,奈何章可和高歌把她护得实在太过小心,她连回头跟她姐告别的机会竟然都没有找到。
目送几人磕磕绊绊地走进宿舍大楼,慕青临转身回了车上。
慕正槐一直在驾驶位坐着没动,他担心下去会让章可她们拘谨。
“爸,我今天可能要在你办公室凑合一晚。”慕青临忽然说。
慕正槐,“不放心周意?”
“嗯……”慕青临点了下头,“你能不能帮我给六号楼的宿管打声招呼?我后半夜想去看她一趟。我记得几年前有个学校的拉练出过意外,有学生半夜呕吐抽搐,没人及时发现,早上起来人已经没气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今天晚上辅导员会要求她们不关宿舍门,挨个叫醒确认。”
“我知道,不过小九那体质平时不动还行,一折腾就垮,不亲眼看看,我实在放心不下。”
慕正槐稍作思量,没有正面继续这个话题,“妍妍,爸能问问你为什么独对周意这么好吗?佩佩也在军训,还是娇生惯养的长大的,爸可没见你多问她一句。”
慕青临凝视在三楼的视线微敛,转回来说:“佩佩有你。你每次来学校,不都会过来看她一眼,给她带一堆吃的?”
慕正槐私下里的行为被说破,笑道:“我这是当爸的私心,周意家里人看到肯定和我一样。”
慕青临静默几秒,声音低了下来,“她家里没人了。”
慕正槐怔住,半晌才又出声,“下次见面,爸问问她想不想提前进实验室。”
慕青临微愕,“爸!”
慕正槐的实验室是出了名的难进,多少名列前茅的人闯过了笔试,却没熬得住慕正槐的面试。周意这才来几天,慕正槐都还不了解她,竟然就决定收她。
“你工作忙,不可能两头兼顾,爸把她放眼皮子底下,才有正当理由帮你多照看点。不然传出去,说我一个老头子成天老对人小姑娘嘘寒问暖,像什么话。”
慕正槐笑问:“还是你觉得进实验室辛苦,想让她先玩两年?”
“爸……”慕青临欲言又止,停了一会儿才说,“你不用什么都顾忌我的态度。”
慕正槐的心思被揭穿,一时无言。
虽然慕青临对他再婚的事没有表现过任何抵触。甚至在慕子佩这个和她只有一半血缘的妹妹的成长过程中,做得比忙于工作的他和李成蹊更加称职。
但是再和谐的关系也抹杀不了他把三分之二的心思分给了另外两个人的事实。
在此之前,慕青临能得到他全部的关注,即使那些关注不过是把她带到实验室,让她自己一待就是一整天。
商宁出事,代表慕青临连最后一个人完完整整属于她的家人都没有了,这让慕正槐埋在心里的歉疚更深。所以自那之后,他对这个女儿总是有求必应,小心翼翼。
偏偏她又是个独立的性格,能自己解决的事,绝对不会跟他提一个字。
再加上两个人都忙,时间长了好几月都见不上一面。久而久之,他难免多想,和慕青临的相处就更加束手束脚,有时候只是话赶话,说了什么可能会让她不高兴的都要后悔半天。
慕正槐知道慕青临不是计较的人,她能和家里人相处自然就是真不在意,但他这个当爸的心里总觉得欠点。
这段时间就不一样了,她连捎个药那种小事儿都会打电话找他帮忙,他打心眼喜欢这种一家人不见外的相处模式,自然就想做得更多一些,让她再高兴一点,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妍妍,爸没别的心思,就是感觉你挺在意这个小姑娘的,这才想帮你为她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慕正槐说,语气明显不如刚才自如。
慕青临却突然笑了出来,“是我最近忙糊涂了。”
“什么忙糊涂了?”慕正槐不解。
慕青临笑着说:“爸,我好了。”
慕正槐顿了一下,不敢相信地转过来问她,“真,真好了?!”
慕青临头一次见慕正槐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她心里被触动着,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说:“嗯,好了。”
“怎么好的?!”慕正槐眼睛里有了泪光。
慕青临低了下头避开,“光靠我努力没用,主要是小九的功劳,她有办法让我下定决心往前走,也愿意停下自己的步子,在原地等我一会儿,所以我才有机会磨磨蹭蹭地追上来。”
慕青临再次偏头朝外,看着三楼某个阳台里无精打采的漂亮姑娘说:“爸,您没感觉错,我确实在意小九,因为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和她一样有本事救我一命。”
慕正槐不住点头,“是,是,那爸就更得对她好点了。你等着,爸这就去和她们宿管打招呼。”
慕正槐说完直接下车,丝毫没给慕青临说不的机会。
慕青临无奈,她说这话是希望慕正槐以后不要在对她的事小心翼翼,不要因为她偏心周意就对她另眼相看,怎么反而像是弄巧成拙了?
慕青临默默看了一会儿慕正槐匆忙的背影,拿出手机给周意发了条微信:【不好好躺床上休息,瞎溜达什么呢?】
阳台上的人定了几秒,趴到窗边探头探脑地往下看。
发现慕正槐的车还在,连忙抬起胳膊冲下边挥手。
那架势,慕青临毫不怀疑时间久了,她会把胳膊甩断。
慕青临下来靠在车边,微信她:【去睡觉】
周意的热情被无视,一怒之下点了半屏的「/咒骂」,不出一秒,后面跟来一个孤孤单单的「/委屈」,接着,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宿舍。
慕青临被周意过分复杂的心路历程逗得乐不可支,没忍住给她留了一点念想:【睡安分了,晚上有惊喜……】
周意秒回:【什么惊喜?】
慕青临:【睡安分了?】
周意那边许久没有动静。
慕正槐打好招呼回来,把要先回台里一趟的慕青临送出校门,和她换了车,好方便她再过来能正常进出之后,她的手机才终于震了一下。
是慕子佩发来的微信。
一条视频。
慕青临点开。
周意把自己平平整整地瘫在床上,只肚子上盖了一角被子,两手交叠压在上面,睡相格外乖巧。
如果没有亲自执行最后那段旁边的话……
“姐,我睡安分了,你要说话说算。”
睡安分了还能说话?
诓谁呢……
——
是夜一点,楼道里静悄悄的。
刚经历过拉练摧残的小姑娘们一个比一个睡得踏实,慕青临跟着大嗓门的宿管阿姨一路从301走到309,竟然没有吵醒其中任何一个。
“这个就是309,你看完人自己下去。天气预报说后半夜有大雨,我得上上下下检查一遍窗户,时间长。”宿管阿姨说。
慕青临轻声道:“谢谢……”
阿姨摆摆手快步离开。
慕青临没有马上进去,而是倚住门框,安静地看着睡门口床位的周意。
不装的时候,她那睡相简直惨不忍睹,被子全踹在脚下,整个人翻过来趴着,一条腿大喇喇搭着床边的围栏。
这要是在家,那条腿多半在她身上。
想到这儿,慕青临嘴角不自觉噙了点笑。
她怕直接进去会吓到周意,先给她打了个电话。
周意调的震动,还因为要等慕青临的惊喜,把手机在枕头边放着。甫一听到声响,她吓得身体猛然一抖,很快就迷迷糊糊软下去,摸过手机接通,“喂——”
慕青临有意放低的声音在静夜里显得分外轻软,“睁开眼睛,往门口看。”
周意正睡得云里雾里,突然听到慕青临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不肯照做。
缓了几秒发现不对,周意一骨碌坐起来,和门外的慕青临撞上视线。
那个瞬间,她平静的心跳直接飙上高速。
木质梯子被人踩过发出吱呀轻响。
周意耐不下性子一级一级走,后面两级是直接蹦下来的,没有缓冲,疼得她龇牙捏了一下脚后跟,快速跑到慕青临跟前抱住她,难掩兴奋地说:“你怎么会在这儿?!”
“嘘……”慕青临食指比在唇边,悄声说:“先去穿鞋。”
“不穿!”
“不穿我走了。”
周意立马跑回宿舍找拖鞋,不到三秒回来,被慕青临牵着手拉去了楼梯间。
即使这里没人,两人说话依然不敢太大声。
“来找我就是你说的惊喜?”周意压着声说。
“准确来说是把你叫醒。”慕青临解释,“本来是担心你突然运动过量出什么状况,想看一眼,现在这个结果是微信里临时起意。”
“以后多点这种临时。”
“我还睡不睡觉了?”
“也对,那就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周意虎着脸说。
慕青临轻笑,“算你还有良心。”
慕青临后退一步靠着墙,看了一会儿周意明亮的眼睛,说:“我不能待太久,有没有想说的,或者,想做的?”
慕青临微妙的停顿勾动了周意刚刚平息的心跳,她抿了下发干的嘴唇,声音清晰又急迫,“想和你谈个不说话的恋爱!”
慕青临挑眉,明知故问,“不说话还怎么谈?”
周意忽略过程,直接走过来吻住了慕青临微张的唇。
长月的深夜已经抹去了夏日扰人的聒噪,窗外微风絮叨,于无尽星河里谈说着有情人割不断,停不了的怦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