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好疼啊……

  萧时哆嗦着身体, 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睁开眼后是一片黑暗,没有一丝光亮, 只有粉尘弥漫。稍稍一个喘气就磨得舌根发苦, 在这寂静中她尝试着起身,头顶却碰到了阻碍物。

  她费力地抬起手, 因为牵扯到了肩膀上的伤口,萧时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强忍住疼痛, 摸到了粗粝的表面, 像是石头一般。她知道自己身处一个狭窄的地方。

  萧时咬牙捂着受伤的左肩, 回忆着究竟发生了什么。

  断裂的记忆重新连接, 汹涌的画面涌入脑袋, 让人头痛欲裂。

  萧时撑住头, 低低地喘着气,她想起来, 她和海洛在神像前站着,然后大地忽然震动起来,就像是地震,那尊神像直直地冲向她倒塌——

  最后,记忆的最后是海洛推开她,将她护在身后的画面。

  鲜红的血液飞溅,那抹深红,几乎灼伤她的眼球。

  海洛……

  海洛!

  萧时猛地撑起身体,肌肉撕裂的痛楚使得她脸色苍白,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萧时张开嘴想要呼喊海洛的名字,却被空气中的粉尘石灰呛住喉咙。

  咳嗽的声音响起的同时,萧时听见上方传来了一个声音。

  “你醒了吗?”

  萧时咳嗽的动作一僵,是海洛的声音,心中的石头陡然落地,萧时往背后嶙峋不齐的墙面一靠,眼中满是劫后余生地庆幸与担忧:“海洛,你还好吗?”

  “嗯。我没事,你有哪里受伤了吗?”

  在黑暗和寂静中,两人的说话声像是被放大了百倍,格外清晰。

  萧时敏锐地注意到了海洛声音的不对劲,透着股虚弱和暗哑。

  她伸出手向上方摸索,没有碰到海洛,却是摸到了一个巨大的长形东西,并且边角十分锋利,萧时感受到手指割出了一道小口,立即松开了手。

  突然,有液体滴落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萧时醒来后,便被数以万计的粉尘包裹住,为了防止自己没被砸死就先呛死,她尽力地减弱呼吸,但此刻心静下来后,她从中分辨出了一股血腥味。

  很浓的血味。

  “……海洛,”萧时瞬间慌了神,她想起最后的一幕,通体发寒,那柄本该刺穿她的长剑最后刺穿的是海洛胸口。

  “嗯。”

  “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离你很近。”

  像是安抚着萧时不安的心,海洛软下声音,轻声道:“不用害怕,我就在这里。”

  萧时握紧双手,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话而安下心来:“我看见神像手中的剑刺穿了你,你伤的是不是很严重?”

  “已经愈合了。”海洛知道萧时在担心什么,于是转移了话题哑声道,“不止是我们,神殿里的其他人都没能逃离,全部被埋在了这里,不能乱动。”

  萧时“嗯”了一声,液体滴落的声音连续不断,她抿着嘴,顺着紧紧贴在身旁的巨物向上摸,很快她就摸到一处柔软的布料。

  薄薄的布料早已被鲜血淋漓的骇人伤口中源源不断流出的血渗得通红,在萧时触碰到伤口的那一刻,海洛闷哼了一声。

  顿时,死寂般的黑暗中,只有海洛低低地喘气声。

  “那把剑……”萧时四肢透着冷意,眼角发红,“那把剑还在你的胸口上吗?”

  神像手中的的剑光是宽度就好比成人的胳膊。

  萧时不敢想象海洛如今是以什么样的状态来和她说话。

  就在她分神的短短几秒,海洛的呼吸声忽然断了,萧时立即喊道:“海洛、海洛?”

  周围一片死寂,无人答话。

  萧时立即心慌意乱,也不顾嗓子干涩,一声声喊着海洛的名字。

  “别喊了,你忘记海洛是不死之身吗。”

  萧时听见这声音先是愣怔几秒,随后宛如见着了亲生父母般,哭得撕心裂肺。

  “商人,商人啊,呜呜呜……”

  商人虽然很少在萧时面前出现,但是他的一举一动也知道个大概,自然也了解对方的性子有多欢脱。商人没料到一见面萧时居然二话不说哇地哭了出来,那些想说的话就一下子卡在了喉咙,上也不是下也不行。

  “呃、你别哭了。”商人难为地揉了揉头上的杂毛,笨嘴拙舌地安慰着,“海洛死不了。只是神像手中所握之剑的材质较为特殊,和你佩戴的骨剑相似,会对海洛造成实质伤害,想要完全愈合还是需要很长的时间。”

  商人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但萧时却没办法冷静地听下去,她舔了舔因为干燥而起皮的嘴唇,眼中的急躁和忧虑快要化成实质:“你能带我们出去吗?还有其他人呢!她们还好吗?”

  商人说:“哎哎,别着急。我已经对神殿施过术,它不会再继续坍塌。龙川国派来军队正在在外面救援了,一同来的还有他们国家的占卜师,你们的位置那位占卜师已经占卜出来了,只要再过一会儿,神殿中的人都能获救。至于神官她们,虽然都处于昏迷中,但没有受到重伤,一个个可能躲了。”

  萧时这才真正的安心。

  商人说:“我来这儿就是为了带你离开的。”

  萧时:“……什么意思?”

  商人咬牙切齿:“这次的意外不是偶然,是狗比神搞得鬼。不亲自对管理的世界出手在神明之间本是约定成俗,但它为了除掉你,为了毁掉世界,已经丧心病狂到不择手段了。这次幸好我来的即及时,阻拦住了,可是我的能力有限,救得了你们一次,不一定能救第二次。”

  萧时第一次感受到了浓烈的恨意。

  她只是想好好地活着。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和海洛,和大家好好的活着罢了。

  但是此刻,有多少条鲜活的生命成为面无表情的尸体被埋葬?

  “你已经找到了三大魔法灵器不是吗,现在只差一步,就能阻止崩坏了。”

  萧时绷紧脖子,眼中没有了先前的惶恐和无措,只有一片绝然:“怎么做?”

  商人咬了咬唇瓣,犹豫片刻后,说道:“无尽渊,我们现在就去无尽渊。这次的大动干戈,饶是神也要暂且休息一会儿,我们只能逮住这个时间把一切都解决。”

  萧时说好。

  “可是……你可能要过很久才能回来。”商人惴惴不安地看向萧时,“或许是一个星期后,或许是一年后,也可能是十几年……”

  萧时呆住了,她听见自己用愕然地声音问道:“什么意思,不是说只要有三件魔法灵器就可以让及妖消——”

  她忽然反应了过来。

  如今神打破规则,亲自动手,早已不是及妖的事了。

  “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弑神。”商人眼中多了冷锐之意,“准确来说,是让它永远没办法再对我们出手。”

  “神明是无法死去的,但是可以被囚禁住,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话,无尽渊开门的原因是为了寻找新的守门人。”

  萧时睁圆眼睛,她一瞬间明白了对方意思:“若是守门人一直活着,无尽渊便永不会再出现。”

  而神,恰好是不死的存在。

  “设定中,魔法灵器不仅仅可以关上无尽渊的门,也可以强制召唤神明。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必须得到无尽渊最底层召唤,才能彻彻底底将它囚禁住。”

  萧时说:“强制召唤…它也知道这个设定吗?”

  “知道。“

  “那它就没有做什么应对措施吗?”

  商人闻言轻轻地笑了一声:“这个设定本意不是如此,在后期的剧情,一个国王会以召唤神的方式拯救国家。它根本不会想到其它方面,在它的眼中世界万物不过是蝼蚁,你会怀疑一只蚂蚁想要害你吗。”

  商人确凿的说:“它的高傲注定了它的自信,这种自信在我们看来便是无知与机会。等狗比神反应过来,无尽渊的大门已经关上了,它肯定会千方百计地想要逃走,但是我找到了一个bug,在召唤后,只要三大魔法灵器放在一起,它们就会一直处于召唤的状态。”

  萧时恍然大悟:“那么它根本无法离开。”

  “没错,无尽渊的最底层是可以与其抗衡的神秘而恐怖的存在,久而久之,底层会将其同化,它会从神变成不死的及妖,失去神力,就算没有魔法灵器,它也没有办法离开了。”

  萧时:“那我们快去――”

  “萧时,”商人打断她的话,“你也是魔法灵器之一啊,真理之石已经融于你的血肉中。

  商人神色复杂,语气颓然地说:“你会和神一起被关在底层,直到它变为及妖,可是这中间究竟要多长的时间是个未知数……”

  无尽渊的最底层是黑暗与痛苦的滋生地,能够将一个神转变为及妖,更不要说平凡脆弱的人类进去后会遭受到什么样的磨难。

  萧时低声问:“我也会变成及妖吗?”

  “不会的。”商人郑重其事,一字一字地说道,“当你能够离开时,我一定会还给你一个完好的身躯,这是我唯一能对你做的补偿了。”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

  商人心里焦急,但也知道这事不能催,实话实说,要是萧时不愿意做也是能理解,毕竟……

  “现在就走吗”

  萧时突然问道。

  “啊?”商人一呆,反应过来后赶忙道,“对对,我们得尽快去。”

  “我,我有话想和海洛说。”

  商人沉默片刻,两条眉毛难为地扭着,心中一边恶狠狠地骂着罪魁祸首的神,一边又于心不忍地叹了口气。

  “不行,海洛她暂时醒不来,我此次离开就是为了寻找无尽渊的入口,现在找到了,可是它随时随地会消失,继续等下去,只会错失机会,那么这样的灾难还会发生第二次,第三次……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会变成什么样。我们等不起的。”

  这番话连商人自己听起来都觉得冷漠,她撇过头,不忍心再看对方的表情。

  “那我能看看她吗”

  萧时煞白脸色,但和商人想象的不同,她的眼中没有动摇,只有孤注一掷的决然:“我只想再看她一眼。”

  商人闭上眼估摸了下时间,还有点余裕,便点头道:“好。”

  先是一点微光亮起,接着,这片光亮骤然扩大,驱散了黑暗,照亮了萧时的视野。

  萧时看见了站在她面前的海洛。

  那柄十米有余的巨剑贯穿她纤弱的身躯,几乎要将她斜砍成两半,又像是根钉子将她牢牢地砸入地面。

  巨剑的尽头被破碎的石头泥瓦遮盖,从伤口处流下的血染红了碎石泥泞的地面,让人分不清它原本的颜色。

  即使这样,少女依旧站立着,她的双手张开,撑在两边砖石组成的参差不齐的墙面,一动不动。她的脊背因为落石,怪异的佝偻着。她就像是一个保护伞,以自身为盾将身下的人护住,为对方撑开一片安全的小天地。

  无论是清醒,昏迷,还是死亡,她一直维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萧时仰起头,汹涌的情绪在她眼底酝酿头,黑色的双眸中显出几分痛意的脆弱,她颤抖着双臂向上伸去,终于碰到了对方冰冷的脸庞。

  她触碰着少女垂落的睫毛,像是柔软的羽毛在她指尖划过。她触碰着少女挺拔的鼻梁,最后,指尖落在了对方苍白的唇瓣上。

  那总是会不经意对她微笑的唇瓣,此刻因为失血过多,透着一股病弱的气息。

  “走吧。”她说。

  商人看着她,轻叹一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