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如痣一般渺小的魔力, 萧时在龙川国要逗留一段时日。当夜她裹着草席打着地铺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惨白的月光透过房顶大大小小的破洞照进来, 她一转头, 看见了横七八竖同样裹着草席却能睡得死死的几人,有一种被丢在了乱葬岗的诡异感。

  萧时晃了晃脑袋, 把这古怪的错觉抛之脑后,又挪挪身子, 寻了一个舒服自在的位置, 数着小绵羊缓缓闭上眼。

  夏季阵雨频繁, 半夜时分, 忽然下起了毛茸茸的雨。豆大的雨点砸到脸上, 萧时顿时一个激灵, 触电似的挣扎起身。屋顶上的洞太多, 不但起不到遮风挡雨的作用,反而像是敞开大门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

  “漏雨了, 我们——”萧时骨碌爬起身,遮着脑袋,想要将几人喊起来躲雨,却在下一秒闭上了嘴巴。

  只见神官睡得正熟,脸上挂着淡淡的甜美笑容,丝毫不受干扰,似乎睡得不是地板凉砖而是席梦思。威娜嘴巴张得老大,一边发出轻微的打鼾声,一边砸吧着嘴巴, 时不时微微颔首,宛如正在高档酒店中品尝着82年拉菲。西岚骂骂咧咧的挣开草席,连滚带爬的贴到勉强还能遮点雨墙角,表情凶狠得像是要磨刀霍霍向猪羊,下一秒却端着这副凶恶的脸,脑袋一歪又睡了过去。维威左右摆动脸庞,也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在这轻风细雨的抚摸下,居然露出了极其舒坦的表情,不知道还以为他实在做SPA。

  显然大家都是早已习惯在雨中飘荡的日子了。

  萧时:“……”

  她一时不知道是喊还是不该喊,默默地拖着草席往西岚屁股墩儿坐的墙角扒拉去。

  脑袋忽然一沉,萧时一瞧,头上多了一件衣服。

  海洛发梢湿漉漉的,站到她身边,垂眸看向她:“先遮一会儿。”

  萧时看见她内里薄薄的汗衫,两条细长的胳膊搭在在膝盖处,泛着冷白色,像是沾上了揉碎的细雪。

  “你不冷吗?”萧时问道。天气喜怒无常,上午太阳画个笑脸照得她快融化成糖浆,到了晚上便挤出一个哭脸月亮,两道泪飘飘落落,冷风呜呼呼地刮,没个尽头,裹挟着寒风,像是时光返照回到了冬天。

  “不冷。”海洛回答的言简意赅,但鼻尖明晃晃的点上了一抹浅红色,怎么看都是冻的。

  萧时伸手摸了摸她的胳膊,感觉摸了块冰雕:“你手臂很凉啊,衣服你还是穿着吧。”

  海洛:“不冷。”

  她憋了眼萧时碰到的地方,睁着眼睛说瞎话:“手凉是天生的。”

  萧时“哦”了一声,倒也没急着戳破,十分听话地披着衣服,歪头赏雨。夜色深深,雨势越演越烈,身旁人忽然打了个喷嚏。

  萧时斜眼,脱下身上干燥热乎的外套递过去,不言而喻。

  海洛想说什么,但对上萧时的眼神,那些话就像是见了狼的羊,全都缩着脑袋一溜烟咽回肚子里。

  她乖乖接过衣服,老老实实地穿好,学着萧时的姿势蹲在墙角。

  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一整夜,听着还挺催眠,萧时撑着眼皮发了会儿呆,随后靠在墙边睡了过去。

  第二天,日出东方,雨才渐渐停了,空气里混合着潮湿的水味,几只野鸟在屋子前的一株树上喳喳噪叫,金白色的阳光在青意绿梢的枝头绽放着,简直就是一副画。

  西岚打个哈欠,慢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无心欣赏美景,今天又是辛苦劳作的一日啊。舒展一番筋骨,在瞧清面前情景后,她不由一愣。

  就在她旁边,萧时靠在海洛怀里睡得极沉。

  海洛神色淡然,眼中却是一片温柔平静。没有说话,任劳任怨地举着手为萧时挡太阳。

  西岚与海洛曾有一面之缘,想起来有些难以启齿,她还是在索雷和维威合伙拐萧时的时候见着的。她对海洛印象挺深刻的,身手极好,且狠戾,处处往致命点使,没半点花架子。而昨日则是第二面,她以为对方不过是萧时雇的护卫,若关系再好一点,也就是朋友。

  可如今瞧来,两人的关系要比她想得更为亲密复杂。

  西岚悄咪咪向海洛伸个大拇指,嘴巴无声地动了动:加油,老妹。

  海洛不是很理解这个大拇指的意思,但还是依葫芦画瓢地竖了一个做回礼。

  没多久,街道上热闹起来,摊贩的交谈声打开了新的一日第一页篇章。萧时揉着眼睛起身,她不是娇惯柔弱的身子,可昨夜一觉睡得她差点歪鼻咧嘴,困意没了,倦意却还在。

  威娜拐着菜篮出门卖菜,西岚和维威今天去表演新花样,神官则敞开大门,端正了因为风雨歪斜了一百八十度的门牌。

  萧时接了盆凉水,洗漱过后,清醒了不少。她瞅着牌子上“通灵占卜”几个大字,琢磨着这难不成是店名。

  “是的。”神官道,“不过只是普通的占卜,无须消耗魔力,也算是我个人特长。”

  萧时问她魔力恢复了多少。

  神官又指了指那颗痣,笑着道:“恢复了这么多。”

  萧时说你指的不还是一样的痣吗,压根没变化啊。

  神官说对啊,所以丁点都没恢复啊。

  萧时:“……”

  萧时再次感受到了绝望。兰波夫人还有汾西拼死都没做到的事,神官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日子日复一日地走过,带走的不仅是时光,还有萧时手里的钱。

  首先,在一夜被屋顶的石头砸脸后,她把这摇摇欲坠地破屋子修葺了一番,神官看着焕然一新的房屋,流着泪说大人您真好啊,我一定会努力攒存魔力。

  接着,她看着面黄肌瘦没吃过一顿饱饭,每天稀粥加地瓜的几人,主动承担起了六人伙食费。神官露出感动的神情,说我不会辜负您的恩惠,我会加油攒存魔力的。

  然后,目睹了因为卖不出地瓜从憨厚逐渐转向饱经沧桑的老姑娘威娜,以及就算表演原地三百六十度升天去世也赚不到多少钱甚至最近想拖着海洛一起来个三人表演的西岚与维威,和根本没有客人光临的占卜小店,萧时面无表情地又花钱给几人包了一块田地,以供长久的生计。神官看着肥沃的土壤,手上疯狂撒着种子,感激的话语刚刚冒出个头便被萧时毫不留情地摁了回去。

  萧时:“嗯啊哦哦嗯,知道了,明白了,攒着吧,闭嘴吧。”

  神官:“……”她还没开口呢。

  就这样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月,萧时联系不上商人,在没有获取到需要情报的状况下她也离不开,于是心里渐渐焦急起来,而神官却是精气神十足,每天喜滋滋地扛着锄头去田里,松土挑水施肥样样不落,简直是用伺候亲娘的态度去供着这片地。但架不住一个人做体力活,许多事都没法做满意。

  为此,在吃饭时,神官提议让维威去帮忙,维威很是娇羞地捂着黝黑的脸庞:“会晒黑的,不要啦,还是胸口碎大石好些,至少还有人影当着点太阳呢。”

  “……”西岚停下筷子,“你还把自个当公主了?”

  维威啐她一眼,粗犷低沉的声音中可以听出不满:“我心里就住了个小公主,怎么了!”

  威娜本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嗦着面条,听见这话,差点没把自个呛死,她看了男人面前堆叠的几个空碗,想到水涨船高的伙食费,幽幽地道:“有些人心里住的是公主,胃里住的是野生熊。”

  神官见着几人吵吵闹闹,愁眉不展:“唉,我的人生目标就是种好地,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没想到居然如此麻烦。”

  萧时闻言,一个没稳住咬到了舌头,她嘶了口凉气:“你人生目标是什么?”

  “种地啊。”神官眼中是对未来的向往, “然后嫁给一个爱我的人。”

  她沐浴在阳光下,笑容十分祥和,萧时竟然从她身上看见了几丝母性的光辉。

  “……”萧时擦吧擦吧眼睛,“我看错了吗?”

  海洛淡淡地瞥了眼,轻声道:“不,她的确在发光。”

  “最后,子孙膝下绕便可。”尽情散发出母性光辉的神官缓缓道。

  “……”萧时面露惊恐,恨不得揪着她脑袋后面的小辫子抽陀螺,“醒醒啊!你醒醒啊!你之前的目标不是要拯救世界吗?你快想起来啊!”

  神官一愣,宛如被触碰到了什么遗忘的记忆点,神情从震惊到惊疑再到严肃:“大人,我想起来了。必然是这安闲的日子腐蚀了我的志向与热血!”

  语罢,捣了捣维威的胳膊肘,让他待会一起去种地。

  萧时真的很想把米饭扣到她头上。

  维威嫌弃太阳歹毒,死活不肯出去,两手环着威娜,磨磨唧唧地让她去帮忙。

  在曾经,维威对她笑一下,威娜都会心动不已,但如今看着身旁小女儿作态的某人,她的拳头有些硬了。

  神官苦恼地叹口气,感慨物是人非,只好扛着锄头一人出门,到了晚上,却是两人回来。

  “这位是我在种田时遇见的,给了我许多建议,让我受益匪浅,是一位真正的种田高手。”

  神官说,“要想发家致富,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才。”

  神官这一番介绍让萧时无力吐槽,她懒洋洋地望去,没想到居然是认识的。

  她再三打量着面前看起来有些呆板的少女,确定自己没眼拙认错人,正要开口,海洛却先行一步,伸手将她掩在身后,冷着脸问道:“莎莉,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莎莉也是一呆,两颗眼珠晃了晃,失去了方向:“你……我记得你是路西法的手下,你怎么也在这儿?”

  神官夹在两人中间,倒了一杯凉茶咕噜咕噜喝下肚,抹了嘴角,平静地说:“不用惊讶,她和你一样,也离开了创世教。”

  莎莉脸上的惊讶藏不住:“你知道我的身份?”

  神官笑了笑没说话,她还在灰羽国时便用能力将创世教底子摸了个囫囵大概,特别是主心骨教徒,她都一一用小本子记着呢。

  莎莉没打破砂锅问到底,由衷感叹:“龙川国真是一个卧虎藏龙之地。”

  察觉出这场相遇不过是个偶然,对方也没藏着害人的心思,萧时捏捏海洛的手臂,跟捏着一块白玉佩似的,冰冰凉凉。她从海洛身后探出脑袋,问:“你为什么离开创世教。”

  莎莉瞧见她,微微眯起眼睛,随即从善如流地接过话茬:“毕竟是拉仇恨的高危工作,为了活命,自然不能待上太久。你们可听说诺曼家族?菲国的最高贵族家族,就是那位赫赫有名被传是秃头的公爵所在的家族,我还接过掳走其妹妹的命令,说起来……”

  她看着萧时,说了个冷笑话:”这位倒是和诺曼公爵的妹妹长得十分相似。你不会就是她的妹妹吧?哈哈。”

  后面的“哈哈”两字极其具有灵魂,使得在场其他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没察觉氛围的怪异,莎莉刻板的嘴角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你们是龙川国人有所不知,诺曼的妹妹名叫萧时,也是位风流人物。最近内部消息所说,她将路西法的一个手下重将迷惑得找不着东西南北。传言那位重将性子冷得和冰块似的,散着寒气无人靠近,却没想到也栽了。那萧时不仅让那手下背叛了路西法,两人还一起私奔离开了菲国。”

  说到此处,莎莉不由自主看向了海洛。

  海洛也在淡淡地看着她,精致如画的眉目仿佛结了层薄霜,冷漠的脸让她想起了大冬天河面上结的一层冰。

  的确是冷得像块冰,还散着寒气。

  莎莉笑容渐渐消失,呼吸陡然失了平稳,像是一只竹叶编的小船,可怜的在滂沱大雨里左右翻滚。艰涩地吞了口吐沫,她干着嗓子问:“真是你们?”

  萧时屈指敲了敲黄木方桌,略有无语地纠正这传得稀奇古怪的消息:“人是对的,但事情不对,我们俩可没私奔。”

  莎莉“哦”了一声,眼中明晃晃地写着“我不信”三个大字。

  萧时作为当事人,深知菲国流言的力量有多么厉害,黑的能说成白的,假的能说成真的。大手一挥,没把精力放在这事上,正色道:“你之前拿人做实验,研究出能将人变成及妖的药,伤了那么多无辜人,罪恶滔天。你来到龙川国,是不是又要做什么丧心病狂的实验?”

  下城时,萧时把脸包裹得像一团粽子,连鼻孔都看不见。莎莉自然没将眼前的萧时和地牢里那个绷带怪联系在一起,只当她和神官都是通天晓地的神人,心中生出几分讶然和敬佩之情。

  “我本意并非如此,加入创世教也是被逼无奈。莉文教主刀口子都架在脖子上了,我只能同意。不过我也知道自己做的是有违人伦道德的损事。于是借着一个机会逃了出来,过了好长一段逃亡生活,如今听说莉文教主已死,我才敢动身来龙川国,想要借龙川国的海水制作出解药,也是算我的赎罪。”

  莎莉无意为自己辩解,既没添油加醋夸大事实,也没贬低自己,她在这两神人面前怕是与裸着无异,与其遮遮掩掩不如主动交代得好。

  萧时持着怀疑的态度,没有轻信,冲海洛使了个眼神,问她怎么想的。

  海洛似是没明白她的意思,歪头看着她。

  萧时只得使劲使劲再眨巴眨巴眼睛,睫毛扑扇扑扇的,像是两只小蝴蝶。

  这两只小蝴蝶似是飞到海洛心上,海洛一愣,随即红着耳朵垂下头,侧过身子对她轻声道:“你不要逗弄我了。”

  萧时:“……”

  她从未觉得她们如此貌合神离,没有默契。

  这番颇显黏糊的暧昧互动落在莎莉眼里,更加佐证了两人私奔的传言。

  这时,威娜沧桑的脸庞有了一丝波动:“她说的是真的。虽然我现在已不是预言师,但是看的人多了,无需魔力,也能看出对方所言是真是假。”

  “如果你是为了制作解药而来,有需要帮忙的我会帮你。”萧时暂时按下疑心,道,“不过据我所知,龙川国的海并没有特殊之处。”

  莎莉用平淡如水的语气扔下了一颗地.雷:“啊,你们听说过三大魔法灵器吗?真理之石,梦中歌都以现世。而最后一件龙吟骨是能将已死之人复活的神器,更不用提所具有的治愈能力。其实它如今就沉在龙川国的海底。”

  萧时:“!!!”

  苍天不负有心人,一个月否过去,她终于等到了第三件魔法灵器的消息!萧时激动地热泪盈眶,捂住嘴发出喜极而泣的声音。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个消息不是从神官口中而是从曾经的创世教教徒嘴里得出来的。思及此,萧时恨铁不成钢地瞟了眼神官。

  神官大为惊慌,深感地位不保,试图挽尊:“其实我只要再——”

  “嗯,我清楚,我明白。”萧时微笑地怕拍她的肩膀,“明天种地时记得多施点肥哦。”

  神官含泪闭上了嘴。

  莎莉则暂时先在此处住了下来,依她所言,在龙川国白城外沿有一片海,龙吟骨便是由莉文藏在海底。莉文本想以此作为底牌与路西法交易,但如今两人一个死了还有一个失去踪迹,才便宜了她。只是要想寻到龙吟骨并不容易,大海捞针需要大量人力无力,而萧时她们只有六个人,并且一个比一个穷。

  “先去看看吧。”萧时一锤定音,“总好比在这儿干着急的好。”

  大家表示赞同。

  说走就走,第二天,在莉文的领路下,她们步行来到了所说的海边,小毛驴则负责看家守门。

  白城外沿的大海蓝的透彻,波光粼粼,宛如一块华美的宝石。但在用有“海国”别名的龙川国内,它就是普普通通,其貌不扬,也没什么名气。除去渔夫和光脚丫的跑得像是蟋蟀般吵吵闹闹的小孩,放眼望去,竟然没有其他人。

  神官蹲下身子,伸手触碰海水,默默闭上了双眼。

  萧时:“傻孩子,你逮鱼呢?”

  “……”神官隐隐认识到她如今在萧时心中的角色已经不再是可靠的伙伴了,而是一个只会空手逮鱼的傻孩子。

  神官委屈地收回手,圆圆的脸蛋像是漏了馅的汤圆,瘪了不少:“我是在感受魔力,要是真有魔法灵器沉在此处,必然能从海水中感受到魔力。”

  萧时:“咋样?”

  “有是有。”神官歪歪头,磨了磨湿漉漉的指腹,斟酌着措辞,“但是……有些怪异。”

  “怪异?”

  “我想起来一件事。”莎莉忽然道,“路西法曾经请人占卜无尽渊五年之内可能出现的地点。那人一共占卜出了三个地点,灰羽国的王都,菲国的赤山,以及龙川国白城边沿的海。”

  “也就是说,我们找着找着,说不定被卷入无尽渊去了?”西岚说完,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这运气得多差啊。”

  “没错,只是可能会出现而已,占卜这种事,听听就行。”莎莉拿出玻璃瓶盛满海水,放在眼前细细端详,阳光之下,清澈碧蓝的海水融了破碎的光晕,像是流动的钻石。

  莎莉收好玻璃瓶,脸上浮现出一缕笑容,冲几人挥挥手,似是一只即将飞翔的小鸟:“材料已经到手,我先回去了。”

  西岚一把揪住这只鸟,皮笑肉不笑:“想什么呢?你也得来。”

  自从向萧时打听出莎莉以往的恶劣事迹,西岚对莎莉的意见可大着了,即便如今莎莉已放下屠刀,为犯下的过错赎罪,但西岚怎么瞅怎么都觉得她居心不轨,随时要来个背后一刀。因此每次和莎莉说话,西岚语气腔调都带着一股浓浓的冲味。

  莎莉被拽得身子左右晃个圈,也不恼,分外安静地理了理衣襟,随后对上西岚怒气冲冲的脸,轻声道:“好。”

  至于怎么个找法,简单粗暴得很,几个会水的直接跳进去找。她们今天来也不是抱着一次性就能解决的妄想,纯粹是来探探底。

  神官在岸边寻了颗枝繁叶茂的大树,盘腿坐在阴凉地山,挥着草扇,舒舒服服地眯起双阳,给海里的几个守着换洗的衣服包裹。

  “龙吟骨就是块骨头,大概两指长,是金色的,可别找错了。”莎莉道。

  萧时应了一声,和海洛一同跃入海中。

  起初大伙儿都是安安分分地到处游着找龙吟骨,不过沧海寻一粟还是太强人所难,眼睛在水里睁久了又难受,到了最后便演变成了玩水。

  维威率先展示雄姿英发的泳姿,蕴含火山爆发力量的肌肉因为重复的动作,尽情地散发着雄性荷尔蒙。惹得一旁狗刨式游泳的威娜频频侧目。

  维威甩甩头发,野性的脸庞沾了晶莹的水珠,顺着下颚线滑落,颇有几分猛男落泪的味道。他撑起身子坐到岸边,居高临下地喊道:“威娜。”

  威娜呼吸一窒,心跳失去了稳定,砰砰的声音扩大了数十倍,像是有只野生巨鹿在里面配合着b-box跳起了街舞,横冲直撞,撞得她死去的少女心隐隐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威娜舔了舔嘴角,深呼吸,直直地望向男人:“喊我做什么?”

  不安,还有几分莫名的期待在她颤抖的指尖绽放。

  维威两腿交叠,摆了个姿势,害羞地问:“你看我像不像美人鱼公主?”

  威娜:“……”

  即将燃起火花的少女心恍如一面泼来一盆屎,那只跳着街舞的鹿倒地抽搐,死的不能再死。

  威娜指尖抖得更厉害了,不是紧张激动,而是因为强烈的杀鱼冲动。

  “啧啧啧。”西岚同情地摇着头从威娜面前大摇大摆地游过。

  “唉,我还以为威娜和维威会成为共度终身的伴侣。这两人无论是性格还是相貌都十分般配,真是可惜啊。”将两人的互动纳入眼底,神官为这一段无法结成的缘分感到可惜,“不过强扭的瓜不甜,希望他能找到爱自己的男人。”

  莎莉对威娜印象还是很深的,即便被人各种嫌烦,这个长着沧桑脸的二十多岁女孩总是能坚持不懈地拽住对方的裤腿,哭天抢地只为求对方买一根地瓜。

  如此坚强的心性,如此锲而不舍的处世态度——

  莎莉认真道:“威娜一定可以找到的。”

  “嗯?”神官疑惑地看向她,“我没说威娜,我说的是维威。”

  莎莉:“……???”

  “威娜她现在已经对男人死心了,说是等安定下来,她就去当修女,清心寡欲一辈子。而维威夜里做梦喊得都是男人名字,唉,虽然每天名字都不同,但也能感受他渴望爱情的真心啊。”

  “……”

  莎莉像是电路卡顿似的机器人,咔咔地张了张嘴,又因为贫瘠的语言,十分具有自知之明地闭上了嘴巴。

  “现在缘分结得最紧的便是大人和海洛了。”神官晃着扇子,圆溜溜的苹果脸上是老成之色,配合着那过分显年轻的羊角辫,活像一个天山童姥。

  天山童姥说:“希望她们可以永远走下去……等等,她们俩人呢?”

  汪洋碧海中只有狗刨的威娜,青蛙泳的西岚,以及忙于扮做美人鱼独自欣赏的维威。

  却不见萧时和海洛的影子。

  “该不会是无尽渊大门忽然打开了吧。”神官打趣道,“那真是太巧了,哈哈。”

  莎莉赶紧也“哈哈”了两声。

  …

  赤红色的天——

  萧时揉揉发酸的脖子,一会儿两眼同时睁开,一会儿闭个单眼,一会儿两眼珠打转,饶是她秉着科学的态度,动用三百六十种方法观察,这天还是红的滴血,诡谲莫测,没有任何变蓝的迹象。

  “绝了,真的绝了。”萧时喃喃道,“还真的就进了无尽渊……”

  要说人造的无尽渊和真正的无尽渊究竟有何不同,就是规模不同。前者顶多算是小孩子扮家家的程度。

  单说面前这棵巨树——光是树根都好似踞虎盘龙,粗壮的树根深深地扎入大地中,布满了龙鳞般的竖纹,再抬起头来,目光随着伟岸的树身穿破赤红云霄,它好似活有上千年,沧即便海桑田,它也亘古不变。

  “不要靠得太近。”海洛将人拉过来些,严肃着脸色道,“那是神树,根下连着的是无尽渊底层。”

  生怕萧时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海洛果断握住她的手腕。两人一前一后在这杂草丛生,崎岖不平的地走着。

  “我们能出去吗?”萧时踢踢地上的残骨白颅,心里的火气都被折磨得一干二净,像是乱转的无头苍蝇,连瞎碰的力气都没有,最坏的打算已在她的脑海里成形。

  “只要找到守门人就可以出去。”看出萧时的焦虑不安,海洛放低声音安慰道,“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这话无疑是针强心剂,萧时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惶惶不安的心平静下来。

  海洛眉峰微拢,呼吸略沉。话虽说的坚定,但海洛真没有多少把握能找到传说中的守门人。

  多年前,她在无尽渊中的经历好似覆盖上一层密不透风的白纱,无论如何做,如何去想,只是掀起白纱的一角,只能从中窥得零星的几点记忆。她依稀记得自己能从无尽渊走出来,就与守门人有关。但是那守门人的样貌,她是半点都记不得了。

  而且,被永久关在无尽渊中,所谓守候无尽渊的守门人……不一定是“人”。

  “那该怎么找?”萧时的话打断了海洛的思绪。

  张开双臂,萧时重重地呼了一口空气,因为裹着淡薄的血雾,她从中尝到一丝腥甜味。仰望着无边无际,自成一界的天空,万物不过是浮游天地,她不禁心生敬畏:“无尽渊太大了,究竟怎么样才能找到守门人?”

  “你看看周围,有许多奇形怪状的植物,但是唯独没有花。”

  萧时闻言,扫视一圈,的确如海洛所言,在这野生丛林般的地方竟真的看不见花朵的影子。

  “无尽渊中,唯有一处有花盛开。”海洛说,“便是守门人所在之地。”

  萧时刚要细问,远方蓦地传来一声穿云裂石的嗥鸣,像是钟声碰撞,震得人双耳发麻。

  萧时捂住耳朵,抬眸望去,只见上空盘旋了黑压压的人头鸟,接着猛地朝着她们的方向飞过来。

  “又来!”萧时嘴角一抽,对着海洛喊道,“跑!”

  尽管萧时卯足全力往前跑去,可那群人头鸟的速度宛如离弦飞箭,快到无法用眼睛捕捉,不消一会儿就追了上来,层层叠叠的绕住两人,看起来像是黑色的吃人旋风。

  萧时忙不迭遮住脸,手臂被人头鸟的利喙与翅膀刮得火辣辣的疼。她费力地拨开面前挤在一起的怪物,急促地寻找海洛的身影,不多久,才隐隐看见一只手。

  恰好前方有个路岔口,萧时一把握住这只手,头也不回地朝拐弯处跑去。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将这一辈子的路都跑完了,终于将人头鸟甩在了身后,踉踉跄跄地停下了脚步。

  萧时喘着粗气往地上一瘫,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两条腿被灌上了千斤重的水泥,一抬就是咔嚓咔嚓的骨头声。

  “海、海洛,你还好吗……”萧时匆匆咳嗽了几声,喉咙中仿佛被人点了一把火,烧得她肺部快要爆炸。

  没听到回应,萧时转过头,瞳孔骤然缩紧为针尖点,她拽着的哪里是海洛——分明是只及妖!

  黑色的及妖歪着长长的脖子看着她,像是扭着脑袋的伺机袭击的黑色蟒蛇,见她脸上浮现出吃惊的表情,口中发出桀桀的怪声,扬起手就要捏碎萧时的脑袋。

  萧时当机立断掏出她的宝贝长棍棍,朝及妖的腹部挥去。

  及妖也不躲,迎面而上,长棍就像是陷入了一块沼泽地中,黏糊糊的黑色液体从及妖身上冒出,将它紧紧缠住。及妖倏忽往一旁迈了一步,萧时来不及收回手,顿时就被当抹布似的连滚带爬的拽到了地上,直接沿着斜坡滚了下去。

  这一滚,就是磕了炫迈,根本停不下来。

  身边没有阻挡物,萧时无助地挥动双臂,犹如飓风之中疯狂转动的大风车。如此畅通无阻的滚了好长时间,在滚过一个陡坡时,她的身子骤然悬空,而后受到重力的热烈欢迎,猛地下坠。

  萧时闭紧双眼,脸色苍白,但想象中的痛楚并没有来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最后托住了她的身体,将她缓缓的落到地上。

  花朵的香气充溢在空气中,香的醉人。

  萧时睁开眼,入目的是灿烂绚丽的美景,万紫千红的花朵想锦绣般团团簇簇的挤在一起,散发出蓬勃如火的生命力。了无边界,所见之处唯有百花盛开。似乎此处不是混沌不堪的无尽渊,而是赏心悦目的天上人间。

  ――只有守门人在的地方才会有花绽放。

  萧时咽了咽口水,在她的猜想中,守门人定是个穷凶恶极的形象,绝非善类。贸然闯入对方的地盘,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认真想了想,待在原地也不是还办法,萧时便猫着腰前行穿梭于花海树木之间。待她走了将近半小时,忽然在前方瞧见了一大团血雾,还有一股香甜味,就像是……她之前买的水果糖。

  靠的越近,那股甜味便越浓。

  不敢打草惊蛇,萧时寻了一个恰当的位置,藏匿于树后,细细打量。

  这血雾里应该是有一个怪物,有两只似人手的兽爪露在了外面。兽爪修长有力,指关节处覆有红色的磷石甲纹,尖锐的指甲如削铁如泥的刀尖,亦是朱红色,光是看着便给人重重的压迫感。

  萧时扒着树干,寻思着这莫不就是守门人?

  正当她百般猜测,那团血雾中的怪物似是发现了她,居然朝她的方向走来。

  萧时原地愣三秒,随后甩起两腿就跑。

  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这玩意儿她惹不得。

  只是她这一跑,没看路,左脚踩到了陷下去的空洞,眼看就要掉进去,有人一把将她抱住,绯红色的发梢略过她的眼角,染着淡淡的甜味。

  那人轻轻将她放回地面,长如蝶翼的睫毛轻颤,而后掀起眼皮,对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意。

  萧时怔怔地看着对方。

  绯红色的长发,如晨曦日出,太过璀璨耀眼,是向死而生的热烈。

  ――以及,和海洛一模一样的脸。

  “我等了好久。”少女轻笑着,墨金色的瞳孔中是如星点般的温柔,“本以为等待的是死亡。”

  ――却没想到,等到了你。

  她垂着眼帘,轻轻喟叹一声,以近乎虔诚地姿态吻上了萧时的眼角,如花尖露水,只是轻轻地沾了些,便被清风悄悄卷走。

  少女白皙的脸颊染上了粉色,她自知这般举动多么粗鄙直白,但唯有如此才能将她一腔情意找到个出路。

  “你和我说些话吧。”她半咬着唇瓣,渴求着萧时的反应。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安抚她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说些什么都好。”

  萧时摸了摸眼角,沉默片刻,然后说:“海洛,假发不错哦。”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终于!终于上线了! (吹唢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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