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常鸢杀来长春林, 没见到想象中嘻嘻哈哈的场面, 只见亦小白把一块再普通不过的手帕举过头顶,嘴里还念叨“你们帮我看看”“是我晕头了吗”“没有啊”。
身旁围着些十六七岁的小宫婢, 脸蛋嫩得能掐出水来, 同她一起仰头盯着那帕子瞧,目不转睛, 一动不动。
哟呵,别的耶主都是带子珺赏花赏月, 亦小白别出心裁, 带人赏帕子!
很有想法呀!
“亦小白!”常鸢怒吼出她的名字,好似平地起了一个惊雷。
亦小白宛如惊弓之鸟, 身子一瑟缩, 帕子脱了手落到地上。她顾不上捡,警惕地转过身,向常鸢努力咧起嘴,露出一排小白牙。
脸上洋溢着两个大字——谄媚。
说得通俗些, 这叫狗腿。
但亦小白不在乎, 与抽得她嗷嗷叫的鞭子相比,别说狗腿了, 鸡腿她都不再乎。
“鸢儿, 你咋来了?不是说去找皇姐联络姐妹感情吗?”
常鸢没理会她, 目光利剑般戳在宫婢们身上, 堪比凌迟。
宫婢们就像瑟瑟北风中抱成一团的小鸡崽, 生怕常·老鹰·鸢,把她们叼走吃掉。
幸好亦小白够义气,救她们于水火之中:“鸢儿?”
常鸢被她成功转移注意力,阴阳怪气道:“你们玩得挺高兴啊?”
这句话很关键!从字序的排列到中途的停顿,无不显出一股浓浓的兴师问罪感。
亦小白在商界摸爬滚打多年,早已练就嘴巴镶金舌头嵌玉的功夫,用了一个弹指揣摩常鸢话中的深意,猜测有人在其面前告发她和宫女玩乐。又用了一个弹指来编排谎言:“鸢儿你误会我了,我新得了块帕子,是上好的月绸。”
她淡定如斯的把帕子折好,呈了过去,再露出个轻松淡定的笑,很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常鸢低头打量少顷,心道她所言非虚,帕身的确如月华般莹润,泛着如玉似雪的光泽。
亦小白暗自庆幸她已上钩,再接再厉道:“这些宫婢都是绣房的绣女,我想请她们帮我在帕子上绣一朵紫鸢花,送于你。正商量着呢,你就来了。”
常鸢用“我怎么那么不信呢”的眼神看她,眸光毫无情绪……
亦小白心头一跳,天灵盖又麻又冷,暗暗心惊。
幸好常鸢虽任性,却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再说了,听如意殿那小太监的一面之词,便兴冲冲地来捉人本是不妥当。碰巧来的时候,亦小白全无捉迷藏的痕迹在。
她问宫婢们:“你们……是绣房的?”
是是是是。宫婢们点头如小鸡啄米。
“轻尘?你一直陪着小白,你说,她可有诓骗我?”
刚“咳血”完毕的慕轻尘全身绵软无力,背靠树干往下滑,盘膝而坐,像入定的老僧,然后竖起食指和中指,分别在左肋、右肋以及肚脐处点了点。
“不要打扰我。我刚点了三处穴道,封住经脉中游走的极寒之气。”
常鸢:“???”
你练魔功走火入魔了吧!!
罚抄是个枯燥的活,常淑的心又总是不平静,每写下一笔,都像猫爪子在心头抓挠。
身心都燥得如火。
最可恶的是慕轻尘还躲的老远,好像她有多讨人嫌似的,才成亲五年就如此不体贴,再过五年岂不是要飞上天!
初月姑姑在慢悠悠地磨墨,捏着墨块左三圈右三圈,见她又抄好一份,伸手拿开纸镇,将纸张抽出来放到一边。
北鸣山泥土潮湿,但毕竟是炎炎夏日,用扇子简单扇扇,风儿一去,纸张上的墨迹便干透了。
“奴婢说句不中听的,您近日总跟驸马撂脸子,驸马再粘人也会跑的。”她常拿捏常淑的心思,一拿一个准。
常淑垂下的眼睑眨了一下,眼底有流光晃过。
“您和驸马成亲的头年,感情最要好,奴婢看在眼里心都甜化了,可日子一久便生出矛盾,让奴婢好不心急。”
“这两月不同,驸马有些神神叨叨的,却一改往日的脾性,光是向你撒娇奴婢就瞧过好几回。”
“说不出为什么,就感觉你俩和好如初了。比刚成亲那会还要好。”
常淑耐心的听她说完,有点出神,目光虚凝在空中,像凝有一层薄薄霜气的窗面。
有些东西很奇特,你不去理会不去在意,就觉得毫不起眼,一旦有人提醒,又觉得确实如此。
这段时间,她们的确都在改变,譬如她自己,每日所思所想都是慕轻尘,担心她脑子不好会惹事,万事都依着,有时慕轻尘执拗,她就好生哄着,一句重话也无。
“确实如此。”常淑承认道。
初月姑姑得她一句肯定,心间熨贴。别看常淑表面上平易近人,内心深处有时候跟小孩似的,任性爱较劲,若非如此也不会把妻妻感情搓磨成这样。
“您也别自责,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感情里的道道多学学,等琢磨出心得,日子一天天就能好。”
嘿嘿,初月姑姑神秘一笑。
酉时的阳光绵长而温暖,铺洒在他们主仆二人身上,引着她们出了如意殿,穿过由鹅卵石铺砌的小i径和悠长的永巷,去往西北角的宝风阁。
路上,也偶尔闲聊两句,初月姑姑忽然说起要常淑少走路的话,寻思以后来宝风阁需叫上步辇。来时走走路,多活动活动,回去就乘辇,不然一来一回太折腾人。
“您的身子不是您自个的,要多为肚子的小主子考虑。”
常叔无言,笑她大惊小怪。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时间过得很快,拐过几道弯,宝风阁的二层小楼撞入眼帘。彼时林渊还没到,是宝风阁的管事老太监出来接的她们。
他向那些还忙着干活的小太监吆喝,喊他们通通来请安。
一干人等瞅常淑的眼神就像在瞅财神爷,嚓嚓嚓的冒金光。
脚下的石板湿漉漉的,看样子刚洒扫过,周围的物什也一尘不染。常熟巡视一圈,嘴角翘起淡淡的笑,欣慰没来的这三日他们没有偷懒。
长长吁出一声,似叹息似赞许。
她不多逗留,直接上到二楼,看到桌案边放有一茶壶,壶嘴飘出白茫茫的水汽,说明才泡好不久。
老太监是个精明的人,乐呵呵地跟在她们身后,殷勤道:“奴才昨夜下值,去宫外摘了一篮子茉莉花,您之前来都不喝茶叶,奴才遂想着花茶温和,您或许喜欢喝。”
常淑心赞他老狐狸,掀开壶盖闻了闻,茶水中含有的香气芬芳馥郁,随着她浅淡的呼吸灌进心肺,也飘浮于空气中,颇有点诗情画意的调调。
她来时听了初月姑姑一番劝说,心情尚还欢喜,摘下桃花扇下的玉坠子赏给老太监。
老太监可谓是脸绽菊花,像接老祖宗牌位似的恭敬接下,要不是初月姑姑嫌他没皮没脸打发他走,他都想三跪九叩的行个大礼。
笑嘻嘻地跑下楼,跟小太监们炫耀起来,以彰显他讨主子欢心的手段。甚至还把那粉色穗子缠绕在指尖,将玉佩往外甩三圈,往内甩三圈,不断重复。
老脸更是堆满得意,走起路来昂首挺胸,一点不像个太监,倒有几分帝王神采。
小太监们羡慕极了,咕咚咕咚的咽口水,恨不得玉佩一不小心甩进自个儿怀里。
其中一人沉不住气,开口问道:“师傅,这物件儿可是个宝贝?徒弟没记错的话,它应该是挂在长公主那桃花扇上的吧!”
宫内人人皆知长公主殿下喜欢在手里捏一把桃花扇,其尾端缀有桃花状玉佩,由和田玉雕刻而成。
扇子是她和慕驸马的定情信物,玉佩是后来才找人做的,虽说不上贵重,但意义非凡,得此物好比得了一个宝贝,找机会倒卖出宫,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嘿嘿,算你小子识货。”老太监把玉佩凑近他两分,“给你开开眼!”
这下可给小太监高兴坏了,双手在裤腿上擦了擦,又在衣襟处擦了擦,末了,还不忘用袖子把双手罩住,以免弄脏玉佩,污了长公主的身份。
院内的气氛顿时高涨。
对于在场的每个人来说,这不是普通的赏赐,他们能从中看到脱离宝风阁的希望。如果他们也能像老太监一样,得到长公主的赏识和欢心,说不定能麻雀变凤凰,一朝飞入如意殿,时常相伴长公主,偶尔见见三公主和三驸马,时不时再向惠翼皇贵妃问个安。
进宫当太监当宫女,图的是什么,钱哪!
这几尊大佛最得宠,从不缺银子,如意殿也好,呼兰殿也罢,皆被誉为“捞油水的天堂”,面对他们,宫里头的人哪个不是趋之若鹜。
“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给我看看,别抢别抢!”
“轮流轮流!”一小宫婢加入了战斗。
人说福祸相依、乐极生悲,一旦高兴过了头,倒霉事跟着就来了。
如意殿倒就倒霉在地理位置上。
其殿门对面是一红色高墙,墙下有一小门,是通往长春林的必经之处。
慕·身患寒疾·轻尘练完魔功后,同常鸢、亦小白、宫婢们一起穿过此门回宫,意外的被宝风阁内的动静吸引,好奇心起,探身进去,那双因“病痛折磨”而黯淡的眼眸“唰”的迸发烈火!
“哪来的狗奴才,竟敢偷盗桃花扇坠,还恬不知耻的公然争抢!!”
“老子刨你们家祖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