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万里云平(GL)>第一百六十二章 :真相揭露

  那个陌生女人的话掷地有声,落在这宽敞的厅堂之中,叫这屋中立时静了一静。

  “你亲眼瞧见?”提出疑问的人是李无尘,她微微皱眉坐在那里,饶有兴趣打量了那个女人和那把匕首一番,“可你的岁数到底多大了,啊,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是我想,你的声音未免有些太年轻了。”

  那斗篷女子轻声道:“我有幸踏入修真一道,虽不算天赋极佳,但也小有所成。”

  李无尘啊了一声道:“那你当时多大?”

  于是众人又将目光转向那女人,那女人握着手里的匕首道:“我当时的年纪不能说明,但请放心,虽然我当时年纪稚幼,可已经能够清楚记得很多事情了。”

  而隐耀君却在这时候开口了:“你说你曾清楚看见有人把这把匕首刺进黎箫后心,可否与我们说一下事情发生的经过呢?”

  背着剑匣的男子话是对这斗篷女子说的,可目光却掠过单兰,悄悄地观察着他。

  “阁下是想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吗?”那斗篷女子礼貌问道,“如果真的要说,那时间就有些太长了。”

  恰在这时候单兰说话了,只听得他冷哼一声道:“只怕你是有意要编造谎言,拖延时间吧!”

  那斗篷女子的唇角勾起,笑意讥讽,可说的话却分外平静:“不,只因黎箫被杀这事从头到尾都是十足的阴谋,若不明前因,如何能知后果?”

  隐耀君扫了一眼单兰苍白的脸,并不多言,只是略一思索,对单兰道:“这位姑娘虽不知是敌是友,但她既然有胆前来,想必也是有真凭实据,哪怕她是编造的谎话,也要先等她说完,我们再做分辨。”

  说罢,隐耀君对那斗篷女子略一颔首:“既然如此,就请姑娘说明。”

  只见那斗篷女子将匕首一收,又收回怀中,她在厅中踱了几步,随后轻声道:“这是个极长的故事,我不知道要从何处说起,既然此番是为了黎箫之死而来,便先将此事说个清楚明白。”

  接着,这女子就站住不动了,她启唇轻声道:“这件事虽然过去已经很久了,但如今让我想来,却依旧好像是昨天的事情一样。”

  “诸位都知道,黎箫黎使当时在蔺德蔺阁主手下做事,颇得蔺阁主青眼,说是左膀右臂都不为过了。而那时明云阁中的草药生意多是由他去控制操持,是明云阁中极为重要的生意之一。更别说他为人友善,极有风度,与诸位师门的长老或掌门家主关系匪浅,是故时而有宴请邀约,是也不是?”

  在场众人闻言无不点头确认。Q七壹灵武吧,吧/武\酒灵$

  那斗篷女人微微一笑,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声音变得犹豫惆怅起来:“我至今记得,出事那天的天气很好……”

  “那日黎使忽然得了一位家主的邀约,千里迢迢赶去赴会,那位家主说来也是修真界中赫赫有名的一派人物,我若是提起他的名字,只怕没有人不知道的。这位鼎鼎有名的家主是明云阁的主顾之一,既然得了邀约,黎使定然不会拒绝,当即整装出发,而因为那位家主以‘春日赏花’为名,邀请的是黎使一家,所以黎使便将他的妻子与一双儿女带上,一道前行。”

  “黎使既要出门,照例都是要携带侍卫的,但当时他的一位同僚正好有事,便以人手不够这个理由将本应配给黎使的侍从带走了,黎使当时因为赶着赴约,又加之去那位家主府中的路并无什么大问题,便也没有计较太多,只带了一个马车夫便轻装简行上路了。”

  而正在一旁偷听的苏烈音对戚青玉道:“原来是这样一回事,所以才没有带侍卫。”

  戚青玉轻轻应了一声,将目光转向单兰,却见他牙关紧咬,似乎极力忍耐什么,可他的目光里竟显现出惶恐来。

  那斗篷女子则继续道:“这场宴席与先前黎使所赴的其他宴会一样,都是寻常,最后不动神色间谈成一笔大生意,散席之后黎使一家四口便打道回府,那赶车的马车夫许是贪图近路,另走了一条僻静的山谷小道。”

  她说到这里时,像是想到什么,微微摇了摇头,竟连唇都失了血色。

  “但谁也没想到变故就在此突生,那马车将要行至山谷出口之时,周遭山上竟滚落下一块巨石,将那去路牢牢阻隔,黎使本来醉酒,自是叫那马车急刹惊醒,便嘱咐那马车夫调转出谷,另寻他路,可掉转之后,那马车行走极快又极为颠簸,好似不受控制,黎使如何不觉奇怪?自然掀帘推门去看,却是大吃一惊,诸位道他瞧见什么了吗?”

  那女子将身一转,转向单兰,虽然那双眼被兜帽阻隔,瞧不见女子双眼,可单兰不知为何还是觉得有一股寒意自脚往上蔓延,他的眉头也下意识皱紧了。

  那从一开始就坐在单兰身旁的单不秋被这故事吸引,下意识追问道:“他瞧见了什么?”

  斗篷女子双唇紧抿:“他自是瞧见了极为骇人的一幕!”

  “驾车的马车夫身子还僵直坐着,那双手还紧紧握着缰绳,不知何时竟被人削去了头颅!试问诸位,一个死人又如何能将马车驾驭平稳?”

  众人心觉不妙,但还是听这女子说下去。而单不秋追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他是少年心性,心中好奇,这样专注追问之下,又如何能注意到单兰糟糕的神情。

  却听那女子道:“马车无人驾驭,黎使自然只能自己出手,他惊慌之中只顾着伸手去控制马车,如何能有空去想这马车夫怎么忽然死了这件事,毕竟马车之上除他以外还有他的妻子与两个孩子,他为人夫为人父,自是下意识要考虑家人的安全。”

  “但谁也没想到,变故突生。那马车才刚一控制住,黎使只觉得后颈一凉,又听见孩子与妻子呼喊,连忙低头,这才只叫人一剑削去他半截发髻,而与此同时,他妻子也急忙拔剑自卫,护住那两个孩子。”

  “是了,诸位,谁也没想到方才杀那马车夫的人就悄无声息伏在车顶上,黎使控制马车之际,他便欲故技重施,也想要一剑取了黎使的性命,实在是阴狠毒辣。”

  “先不提妻子孩子都在身后,黎使又怎么会任人宰割?那贼人用剑刁钻毒辣,招招直要取黎使性命,黎使也是有修为本事在身的,自是拔剑相抗,但他多年来养尊处优,剑法并不是十分精通,且那人用剑角度狠毒刁钻,再加之黎使不知为何手脚竟渐觉无力,心中只道不妙,于是将心一横,只是与那贼人拖延缠斗,另一边则喝令自己妻子立时带着孩子逃离。”

  “可他们终究没有逃掉。”厅中不知是谁幽幽叹了一口气,语中颇为可怜惋惜。

  那女子声音微哑,可还是坚定道:“是,他们没能逃出去。”

  “那贼人意识到了黎使的意图,冷哼一声道:‘想走?只怕没这么容易!’”

  “要知道这贼人特地蒙面示人,就是不想叫人看见他的长相,可谁知道黎使一听到这贼人的声音就立时认出了他来,当即大惊道:‘是你!’”

  “‘是你!’”方才叹息的那个人轻声重复了这两个字,“黎箫能说这两个字,那想必这个人一定同黎箫认识,否则如何知道他行踪,又如何能半道截杀?”

  那斗篷女子点了点头,众人将目光都聚集在这个女人的身上,除了隐耀君和云平,还有藏在杂物间偷听的戚青玉外,谁也没注意到单兰的额上渗出了冷汗,面色已经惨白一片。

  “却听那贼人道:‘自然是我!你既知道了!又怎么能叫你活着?’说罢黎使与那贼人又缠斗起来,黎使以命相搏,虽然剑法不精加之四肢无故脱力,但终究斗了个不相上下,争取到了机会叫自己的妻儿骑马逃走。”说到此处,女人声音扬起,带着极大的怒气,“可这贼人既然有心要杀他,又怎么会不计划周全?只听他呼哨一声,就有一只短箭飞来贯入马头,黎夫人只来得及护住自己一双儿女,就狼狈摔在地上。”

  “黎使叫这一场变故分了心,兼之又听那贼人喊道‘好!好!还不快快动手!斩草除根,免除后患!’血性大发,失了理智,却叫这贼人一刀斩下!斩断了右臂!”

  “他的妻子和孩子都瞧见了,妻子虽然悲痛,但尚能保持冷静,可孩子叫这场景震惊到,八九岁的孩子又能懂什么?只是嚎哭不已。”

  “黎夫人心中虽然焦躁忧灼,双目通红,形象狼狈,可她依旧冷静理智,晓得此番丈夫只怕再无生还的可能,于是冷声对孩子道:‘不要哭!听我的话!别叫你们的爹爹白死!’”

  “那两个孩子虽然依旧落泪,但叫母亲威严的神态吓住,渐渐止住了哭泣,而在这时,黎夫人与儿女又听见丈夫大喊:‘杀我者老四!杀我者老四!’她们三人匆忙回头一看,只见黎使张嘴死死咬住了那贼人,且用仅剩的一条手臂死死抱住了那个贼人,而那贼人……那贼人……”

  那斗篷女子的声音发起颤来,又重新将那镶嵌着幽蓝色宝石的匕首拔出,举在了众人面前。

  “那贼人就是用这匕首!在黎使的背心连刺十刀!刀刀下了死手!毫无保留!”

  “可孩子们和黎夫人是来不及哭的。”那女子将匕首举在身前,“盖因暗处还躲了另一个人,就在这时跳了出来,下手毫不留情,对着黎夫人和那对孩子就是一剑。黎夫人搂着孩子勉强避过,却在最后被逼至角落里,她将自己两个孩子牢牢护在身后,而那两个孩子之中,做哥哥的则有背对着敌人,紧紧搂住了自己的妹妹。”

  “诸位!”女子扬声道,“那天那个情况之下,那些人所说的字字句句我都牢牢记着,哪怕我竭力想要忘却,却不论如何也都忘不掉!”

  “那个贼人脸上戴了面具,黎夫人斗他不过,她心知此番怕是躲不过了,可能拖延一刻是一刻,于是黎夫人忍不住大声问道:‘你到底是谁!我全家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赶尽杀绝!’”

  “那个帮凶一剑挑开了黎夫人手中的武器:‘你丈夫就是知道了太多,才有如今下场,你又何必多问?’”

  “可黎夫人同她丈夫一样,都是极为坚定的人,她虽然心中恐惧,可人之将死,反倒迸发出巨大的勇气来:‘便是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你究竟是谁!’说完她突然出手,竟猛地摘下了这帮凶脸上的面具!”

  “她既瞧见了,她的女儿正好对着那帮凶的脸,也是瞧见了,母女两都是大惊大骇,女儿连哭泣都止住了,只是牢牢盯着那个帮凶的脸,只听黎夫人大喊道:‘是你!是你!怎么会是你!’”

  “而那帮凶见自己真面目被识破,却也不惧不怵,只是冷哼一声讥讽道:‘嫂夫人,早说了,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那帮凶一说完,就立时下手,毫不犹豫提剑便刺,黎夫人竭力拱起身体回身护住孩子,可那帮凶用剑力道极大,剑锋又锐利,直直贯穿了三个人的身体!”

  斗篷女人的声音不知为何镇定了下来,可是她的镇定却比疯狂还要叫人觉得可怕,她冷笑一声,可那笑声落进单兰的耳中却比雷霆加身而更让他恐惧。

  厅中众人齐齐去看那斗篷女人,发现她握着匕首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诸位,你们知道的,那剑贯穿了人的身体,不会叫人立时死掉,但那逐渐流失的血液会把人的意识也逐渐带走。”

  “黎夫人受了那帮凶一剑,呕出一口血来,破口大骂,却叫那帮凶一怒之下,直接斩落了她的头颅!那鲜血像是雨一样落在四个人的身上,黎夫人的眼睛还睁着,可是已经不能再说什么了,她的头就在孩子的面前飞了出去,落到了一块污泥地里。”

  “而孩子呢?孩子只来得及听清那帮凶的名字,心跳便也逐渐停止了跳动,没有了呼吸。”斗篷女人的头昂起,可以看见她牙关紧咬,虽然看不见她的眼睛,可也能感受到藏在兜帽之下的那双眼睛里所饱含的愤怒和痛苦。

  “那帮凶的名字叫什么?”单不秋皱着眉头,下意识听着这个故事追问道。

  “说了什么?说了什么?”那女人冷笑一声,将身子转向了从方才一开始就静默不语,只是垂首拈着佛珠的薛少尘。

  “她喊:‘薛灜!薛灜!你杀我一家!终有一日你也会落得家破人亡!骨肉分离!’”

  她这一声喊叫蕴含着滔天的愤怒,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将目光齐齐转向了薛少尘。

  就连单不秋的神情都凝住了,满脸都是不可置信,颓唐跌坐在椅子里。

  而那少年僧人闻言,捻动佛珠的手忽的顿住了,抬头看向了斗篷女人,那目光平静,但含带着悲悯、不忍、懊悔。

  还有慈悲。

  他站了起来,往前行了几步,将衣摆一撩,就跪倒在这斗篷女子面前,磕了几个响头,那头颅重重砸在地上,随后坐直,阖目不言了。

  那女子哈哈冷笑一声,退了几步,侧身避开:“不!不!薛少家主!我可受不起这大礼!”

  她知道薛少尘分辨出了自己的声音,认出了自己。

  她也知道这个事情和他无关,可她看到薛少尘,就忍不住想起薛灜,想到那件事。

  ——想到鲜血溅到自己面上的感觉。

  “净台!你起来!”单不秋瞧见薛少尘这样,连拐杖都不要了,一瘸一拐走下来就要扶他,同时也忍不住对斗篷女子大喊道,“你说的都是假的!都不是真的!”

  而斗篷女子闻言却是大笑一声,笑声之中满带讥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这就是真的!而且!不仅是他,还有你!你单不秋,还有你爹单兰也要跪下来给我磕头!不!不止磕头!不止磕头!”

  她这一番发言叫众人不由屏息,去听她接下来那番惊心动魄的谴责。

  “你知道为什么吗?”她的笑忽的止住,那双唇又抿紧了,“‘杀我者老四!杀我者老四!’”

  “在场诸位听到此处,还有不明白的吗!”

  “春晖夏茂,秋繁冬藏,四季之中,冬在最末。”

  “‘杀我者老四!’除了当时同我父亲黎箫同为四使之一的冬藏使单兰,还能有谁!”

  说话间她将头上的兜帽扯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在场众人只要见过黎箫妻子白悦湫,就绝不会觉得陌生的面庞。

  那张脸,不论是谁看到了那张脸,都没有办法再质疑她所说的那番话中所含带的真实性了!

  “不!我不认识她!”单兰一瞧见那张脸,就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的脸色铁青,不论他再怎么狡辩,大家都不会再相信他了,“她是骗子!她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那你看着这张脸吧!”女人用嘲讽和厌恶的眼神直直看向单兰,“你怎么可能会忘记这张长得和我母亲相差无几的脸!你怎么会忘记这张脸主人的名字!”

  “黎未晓!”女人哈哈大笑一声,扯开了衣襟,露出肩上那道经年的伤疤,就如同当初她展露给汤哲看一样,展现在众人面前,“我的名字叫黎未晓!”

  她的语气里面充满着自豪和骄傲:“我的父亲是明云阁春晖使黎箫!我的母亲叫白悦湫,我的哥哥叫黎欲暮,而我则是我父亲的小女儿黎未晓!”

  紧接着她话语一转,用一种仇视且憎恶的目光看向单兰:“而你,你说你不认识我,可是真不巧,我却认识你!”

  “是你杀死了我父亲黎箫!是你伙同薛灜害死了我母亲和哥哥!”

  那女人接着喊道:“我父亲咬你留下的那道牙印还留在你肩上吧!你没发觉吗!我父亲吐出来的血还溅在你的脸上!你又如何能擦得干净?”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而单兰站在那里,先是下意识抚摸着自己的左肩,接着又下意识因为众人的目光急切地擦了擦自己的脸,仿佛那四十年前的鲜血至今都没有干涸,还鲜红地沾在单兰的面上。

  单兰牢牢扶着椅子,慌张地四处去看,口中喃喃:“不!不!她说的都是假的!都是谎言!”

  可再也没有人相信他的话了,他的谎言是那样的无力,那样的愚蠢,所有人都改变了对他的看法。

  “怎么可能都是谎言!”女人站在屋中,平静而又疯狂地看着单兰。

  此时此刻,证据即她,她即证据。

  “诸位!诸位!你们以为我父亲和母亲缘何忽然手脚发软,盖因那日邀请黎使一家前去赴宴的人,就是杀害我父母兄长的帮凶之一!”

  她的目光和众人的目光都转向薛少尘:“是的!是薛灜在我父母的茶水饮食之中下了药,可怜我父亲精通草药,聪明一世,却被这卑鄙奸诈的小人害了性命!”

  “但是单兰,可惜,我还活着!”她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我还活着!这不恰好证明了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吗!”

  单兰每听她说一句话,身子就颤抖一下。

  而女人则又一笑:“众位以为这就结束了吗?不!这才刚刚开始呢!我接下来要说的事,诸位也请屏息静听吧!”

  黎未晓——即枫桥——站在亭中,阳光从她身后射入,将她的身形衬托到巍峨高大起来,她的眼中散发着激动的光芒,落在单兰眼中就好似阴魂恶鬼一样,他好像被什么咒法定住了身体,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黎未晓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来。

  ——那是一块指头大的金制圆形坠子,上头简略几笔雕了一只憨态可爱的小虫,小虫的尾巴上则嵌了一颗浅碧色的宝石。

  “隐耀君。”黎未晓的声音平静极了,“这是你结义兄弟独女的东西,你识不识得?”

  隐耀君双眼一眯,还未来得及看清,就听得厅中传来一道颤抖的男声:“不,外叔公,你不用看了,这是……这是母亲的东西。”

  黎未晓点了点头,又从怀中取出几张保存完好,但不免有些发黄的纸张,递到单不秋面前:“好,单小阁主,既然如此,你再来看看,这上面的字同画着的徽记,是不是出自你母亲之手。”

  单不秋心中虽极不愿意相信这些事情,可单兰面上的表情,黎未晓手中信笺和吊坠无一不在说明这确实是母亲的东西。

  “吾心中有一事不明,求问于阁下……”单不秋下意识看向黎未晓,“她……她问什么?”

  “问什么?”黎未晓的脸落进单不秋盈泪的目中显得有些扭曲。“我想,蔺小姐大概想问,是谁杀死了她的父亲。”

  单不秋张了张嘴,看了看周遭一切,又看了看手中信笺:“可是我祖父,我祖父不是因为‘将军’突然发狂才……”

  黎未晓轻轻摇了摇头,张口说出了极为残忍的话:“不,‘将军’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背叛害死蔺阁主。”裙紸#号^三貳*0/依+凄0凄依〉肆六「

  “从头到尾,它也不过是受了欺骗。”黎未晓道,“‘将军’被蔺阁主从小养大,又颇通人性,聪慧机敏。不论如何都不会做出弑主的事情。”

  而薛少尘听到这里,似是想通了什么,浑身一震,紧接着极为不忍地闭上了双眼。

  “那它……”单不秋问道。

  黎未晓转头看向单兰冷笑道:“我父亲被杀之后,我因为母亲和哥哥护着,那一剑又刺偏,这才没有当场死去。我父亲见我于医道上颇有天赋,便也潜心教我,我那时年岁虽小却也自己调配了一些治伤的药丸放在身上。等我再醒来时,已经意识不清,我强撑着服药,这才侥幸活了下来。”

  “而这匕首,就是我醒来之后,从我父亲身上拔_出来的。”她目光冷冷看向单兰,“恐怕是杀了人后急于离开,一时疏漏才叫那匕首留在了现场。”

  “只恨我当时年幼体弱,根本无法埋葬我父母兄长!”

  紧接着她又转向单不秋道:“而蔺阁主发现我父亲死后,便私下派人查找线索,以抓住凶手,可时隔半月,我父母兄长的尸身早叫野兽啃食殆尽,如何能查到?但蔺阁主心细,发现只有三个人的骨殖,便四处搜寻我,终于在一户救了我的农户家找到了我,将我带回。”

  “而我那时因收了大伤,又遭了这样巨大的冲击,不论如何都记不清事,只晓得杀我父母兄长的人是我父母相熟之人,而为保证我的安全,蔺阁主将我改头换面,以饲兽童子的身份养在了‘兽园’之中,亲自照看我。”

  隐耀君低声道:“那个兽园,大哥只让几个人去,确实是可放在眼皮底下安心的地方,可我从不曾见过你。”

  黎未晓点头道:“虽说是饲兽童子,可实际上有旁人在时,我是绝不会现身出现的。而恰恰是因为这件事,我也知道了许多不得了的事。”

  “我记得我父亲死后没多久,夏茂使魏凉就因为修炼走火入魔死了是不是?”黎未晓问。

  隐耀君道:“确是如此。”

  黎未晓又是一笑,目光如雷电射向单兰:“而他的死状几乎同秋繁使刘郁平相同,是也不是?”

  隐耀君缓缓作答:“是……”

  黎未晓道:“那你们知道他为何要杀我父亲了吗?明明我父亲当时已经退出了蔺小姐的选婿之争,明明我父亲已经对他不再有威胁,可他还是设下毒计,同人一道谋害了父母兄长,杀我全家,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

  恰在这时,静默的屋中忽的传来一道清朗的女声,戚青玉躲在角落,自是能确认说话的是青衣女人之后的紫衣女人:“……有一种药,毒发之后会叫人死状如同练功岔气,走火入魔一般,不留下半点痕迹,除非是医道之中极有本事的厉害高手,否则是绝不会被发现的。”

  只见黎未晓点了点头,她的目光又落在单兰面上:“是啊!除非医道之中极有本事的厉害高手,否则又如何能被发现察觉?”

  她咬牙沉声道:“可我父亲,是桃源杏林出身,我的祖父是黎寒水,他家学渊源,自幼得其父真传,旁的人看不出来,他难道看不出来吗!”

  众人不由惊骇,将目光都转向了那个青衣人——即桃源杏林派来的代表——想看她有什么反应。

  而黎空青没有说话,可她身后隐在暗处的一个声音冷静道:“所以,知道了这一真相的黎箫才有了被杀的理由。”

  黎未晓点头接着道:“可我父亲之死,幕后主使并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诸位可以猜猜此人是谁?”

  谁?单兰背后竟还有一个幕后主使吗?

  隐耀君沉声道:“姑娘,不要卖关子了,还请明说。”

  黎未晓道:“好,这事的幕后主使谁也不会想到,那就是已经死去多年的夏茂使魏凉!”

  此言一出,厅中又响起了吸气声,众人似乎颇为惊讶。

  黎未晓在厅中踱步,注视着单兰的表情:“我半点没有说错,是不是?”

  “我父亲察觉秋繁使刘郁平之死另有蹊跷,也是他自己心善,便也从不将阴暗之心加在旁人身上,刘郁平死后,他发觉此事与魏凉有关,便私下去找魏凉质问……”

  黎未晓双目微阖,好像在回忆过去:“魏凉发觉自己做的恶事被察觉,自是又惊又怕,但他假做后悔,三言两语将我父亲搪塞蒙骗了过去,也是我父亲心善,又顾念着多年同僚情谊,竟也真信了他。”

  “可你们谁也不知道,当时我父亲去找魏凉时,我也同去了,只是我父亲不想叫我知道这事,将我赶到一旁去玩,我那时不过八/九岁,是孩子心性,便偷偷跟着我父亲同去了,只是我颇为无聊听不懂那些大人们说的话,便躲在一旁的花丛里数叶子玩。”

  “——这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

  “我父亲同魏凉说话,那些话对当时的我来说实在是晦涩难懂,又语焉不详,意有所指,我听着听着便躺在花丛里朦胧睡去,再到醒来时,已不知过去多久,恍惚之间只听到你同魏凉密谋害我父亲。”

  “可那时候我睡着叫梦魇住,不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只能听见你们说话。”

  “我听见魏凉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而另一个声音道:‘哥哥不必惊慌,不要害怕方才黎箫所言,我虽知晓刘三哥之死与哥哥有关,可哥哥放心,我是绝不会说出去的。’”

  “魏凉道:‘……不,你若图财图色,我还有个可以塞你欲壑的手段,你现下答应我不说,我反倒不信,说吧,你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才保证不会将方才的事情说出去!’”

  “另一个声音道:‘哥哥此番不应当先提防我才是,现下首要之事,应当是先解决了黎箫这个心腹大患!’”

  “魏凉颤声道:‘不,我已经杀了一个,怎么还能……还能……’”

  “另一个声音道:‘哥还在犹豫什么?这种人留着迟早是个祸害,我所求不多,只求哥哥做了东床快婿,事成之后封给我个小小的管事做做,我便也心满意足了。’”

  讲到这里,黎未晓站住了,她的声音懊悔又痛苦道:“后头的事情我也记不清了,我又渐渐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天色已暗,只当那些听来的话都是梦里发生的事情,便也从不曾同我父母提过。”

  接着,她话锋一转,直指单兰:“而后来的事,诸位也都知道了,至于为什么杀我父亲时魏凉没有出手,我猜,想必他当时一来是信不过单兰,二来想叫单兰亲自动手,拿我父亲的性命做投名状,至于为什么杀我全家……”

  “因为他也不敢保证我父亲到底有没有同我母亲说过这件事,索性一并杀了了事,而父母死了,留着孩子的性命也是多生事端,万一日后孩子要去查这事情,罪行暴露了可就糟糕了……”

  说完她微微抬头对着单兰轻笑一声,颇为轻蔑:“‘单阁主’,你说我所言桩桩件件,是也不是?”

  单兰没有说话,可每个人看着他的脸,都已经能确定了黎未晓说的话,是真真切切,没有问题的。

  “而当时魏凉借你的口调走了我父亲的侍从护卫,你又借魏凉给自己做了不在场的证明,你说你没有杀人的动机,不!你有!”

  “你明知道蔺阁主就这么一个女儿,只要娶了她,那阁主之位就唾手可得,而那在此之前你就要先铲除掉自己面前的两个竞争对手。”

  “——一个是已经被蔺阁主定下,蔺小姐也心悦的秋繁使刘郁平,另一个则是伪君子,暗害了刘郁平得手的魏凉!”

  “前者叫魏凉害了,那借着后者的手,你杀了知道刘郁平之死内幕的黎箫,到了这一地步,你只需要再动手杀掉最后一个就行。”

  “而你也确实这么做了。”黎未晓轻蔑道,“你用了魏凉杀刘郁平的方法杀了魏凉。”

  “哈!还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黎未晓接着道,“短短两个月之间,四使之中就死了三个,那留下来的那个岂不是正好做了蔺家的东床快婿?”

  此言一出,单兰的牙关紧咬,面颊肌肉抽搐,可因为隐耀君在侧,又不敢有旁的动作。

  “可既做了东床,又掌了大权,但人的野心只会膨胀,对权利的渴求不会停止的。”

  “这样大野心的那个人又如何能忍受前头还有个人权势地位高过自己,还要对自己指手画脚,甚至在暗地里一直想要找到杀死我父亲的真凶呢?”黎未晓道,“所以他当初设计叫‘将军’抓伤了他,从而叫蔺阁主把‘将军’锁在兽园,而他一有空就趁着无人,去兽园‘训练’那头灵兽。”

  紧接着,黎未晓做了一个极为普通寻常的动作,可就是这一个动作,却叫单兰忍不住大喊道:“闭嘴!”

  但黎未晓可不会因为他的一句斥责喝骂而停下,她的目光掠过众人,在瞧见阴影处那个从头到尾都沉默以对的女人时勾唇轻笑道:“你每做一次这个动作,就狠狠地打‘将军’一顿,而‘将军’本就厌恶你,不论如何都不会服软听话,可它被拴着,只能任由你打,而你又精明得很,打得它疼,可又不会留下痕迹,所以蔺阁主才不曾发现察觉,你竟要用这法子害他。”

  “久而久之,‘将军’它养成了你一做这个动作,便会立时下意识要攻击咆哮,你最后一次试验,是在蔺阁主出事的前一天,很成功,你也顺利地不动声色杀死了蔺阁主。”黎未晓的表情凶狠极了,“你也顺利地杀掉了所有挡在你前面的人,成为了明云阁的阁主。”

  黎未晓道:“而那时候的我因为亲眼目睹了‘将军’咬死蔺阁主的场景而恢复了记忆,所以不用你动手,我就立刻跑了。”

  “而你,你虽然还胆战心惊,可时间久了,也渐渐地放松下来。”

  “——直到你发现……”黎未晓伸手轻巧地取回单不秋手中的那一封信,“你发现你乖顺听话的妻子蔺夜照竟然对她父亲的死有怀疑,而在暗中调查的时候,你终于忍不住悄悄动了杀心。”

  单兰的脸色再难看不过了,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字来:“你给我闭嘴!”

  “不!我绝不会闭嘴的!”黎未晓站在厅中,看着单兰因为事情败露而发白的脸色,心里觉得十分快慰。

  “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做的!”

  “是你杀害了你当年的同僚——夏茂使魏凉和秋繁使刘郁平!”

  “更是你害死了明云阁前任阁主蔺德!”

  “而你更残忍的!更残忍的——”女人将目光缓缓转向已经僵立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单不秋,用一种悲哀且怜悯的眼神看向他。

  “更残忍的,是他杀害了自己的结发妻子!”

  “也就是你儿子,单小阁主的母亲蔺夜照!”

  单兰大叫一声,只觉得右手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他的眼白泛出红来,显得有些可怕狰狞,就在半个时辰前他还风度翩翩,现在却好像狂怒无能的一条狗。

  只听单兰大声喊道:“我不想杀她的!是她逼我的!”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谁也没有想到一场普通的留言澄清的会面,会演变成如今这样,将这遮羞布一点一点,一寸一寸撕扯下来。

  所有人都或愤怒或惊愕或不可置信。

  ——尤其是隐耀君。

  背着剑匣的灰袍男子脸上满是复杂的神情,愤怒、厌恶、不敢相信交杂在一起,他大声呼喊着那个自己视若亲女的孩子姓名:“夜照!夜照——”

  隐耀君伸手一把揪住了单兰的衣襟,愤怒大骂道:“她是你妻子!她还给你生了个孩子!你怎么能——”

  可这句话一出,却不知道像在哪里戳到单兰的痛点一样,他冷笑一声,竟伸手挣开了隐耀君的束缚,踉跄几步靠在桌旁,冷笑一声道:“给我生了个孩子?”

  “哈哈!这真是个天大的笑话!”单兰的目光落在单不秋身上,而单不秋从未感觉到这人的目光这样叫人害怕、恐惧。

  ——还有陌生。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单兰好像终于撕破了脸皮,面色狰狞,好像发狂的野兽,“他压根就不是老子的种!”

  他冷笑一声,声音讥讽,落在安静的厅中,落在单不秋的耳里,犹如雷霆震震。

  掷地有声。

  “什么?”隐耀君看着单兰,所有人都看着单兰,每个人的眼里都是惊讶。

  而单兰则好似终于放松了一般,往后一坐,悠然自得地坐在了椅子上。

  “还要我再说一遍吗?”他的声音带着凉意和嘲笑。

  “当年我娶蔺夜照的时候,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