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万里云平(GL)>第一百六十章 :息心不疑

  而就在明云阁现在将注意力全部转向后天的立冬大会,且单兰单不秋都各自有事之际,本就热闹的北辰又在无人所知的情况下迎来了新的客人。

  说是新的客人,但北辰这地界多少都曾来过,盖因这北辰明云阁立冬大会将近,修真界中有些名气的宗族门派自然也都派了人来参加,平日里鲜少能见得一面的大人物,此番也都纷纷到场,便是实在有事脱不开身的,也叫了门下有些名望的弟子或孩子参加,这一时之间,北辰之中倒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名门子弟,那些街上的车驾里、港上的飞舟中、乱舞的法器上只怕随意擦着碰着一个都是不得了的主。

  一时间街上熙熙攘攘,街上的摊子都比以往多了许多,长蟠客店门口左边是一家馄饨铺子,右边是一家吹糖人的小摊,糖人摊子摆在街角,再右边就是一棵大树,以往都不会有人摆摊子,但这几日北辰的人来的多了,便也有几个人在下头铺一块布卖点东西。

  树下头摆摊的有三四个,有时候也会有五个,多是男子,但年纪都有些大了,只有最角落且不起眼的摊里坐着的是一长一幼并一只小猴,年长的穿一身白衣服,头上还带个挡脸的斗笠,缀着长长的白纱,只能从身形瞧出来是个婀娜苗条的女子,小的那个左不过七八岁,笑起来天真可爱,白衣服女人懒洋洋靠在树旁不说话的时候,就是她甜脆脆地叫人两声过来看货,小丫头旁边蹲着那只猴子,聪慧过人,见到客人要看什么东西,就伸手把东西捧起来给客人看。

  这两个人都是衣衫华贵的人,本不应该在此,白日里好似过家家一般卖些鸡零狗碎的东西,赚不赚钱好像是次要,有时候长蟠客店的老板看她们就在那里坐着,一天也卖不出什么东西,但第二日还来,只是消磨时间,找些乐子罢了。

  这两个人的摊子上每日都卖些不重样的东西,昨日卖菜,明日卖糕,到了今天,竟齐刷刷摆开一大把焉了吧唧的草,泥巴都没洗净,就这样大咧咧摆在那摊位上。

  今天想必这两个又不会有什么生意。

  客店老板瞥眼看过去,只瞧见那白衣女人身边吐了一地瓜子皮,手里还攥着一把,正给孩子递,孩子摇头说不吃,一旁的猴子倒是好奇,伸手抓了一颗吃了,一人一猴就这样安安静静坐在摊子旁嗑瓜子,屁股紧紧贴着马扎,身后靠着树,连一声吆喝都无。

  那小姑娘倒是有心卖东西,只是那东西焉了吧唧又脏兮兮的,实在没什么卖相,饶是她喊了几个人过来看,一来都不知道这卖的到底是个什么,二来也不知道买了又有什么用。

  三来么,那价格明显就是逗人去玩,一株竟要十颗上品灵石,可左右细看都不过是普通野草,也不知这两个人是在消遣谁。

  这两个从白日里坐到傍晚,中午还短暂收了摊去吃了碗馄饨,小姑娘吃起馄饨来吸溜吸溜,可年长的就只是嗑瓜子,说来也奇怪,她这瓜子一把把的从口袋里抓,好似根本吃不完。

  这两个坐到夕阳西下,周遭那些散铺都已开始收摊,有固定铺位的都挂起了灯笼,可这两人一猴还是坐在槐树底下,白衣服的还伸直了长长的两条腿,倾斜了一下斗笠,靠在树上不动,好似睡着了。

  那两个人就这样坐着,等到隔壁馄饨铺子的香味飘了过来,那小姑娘才推了推白衣女人道:“刘姐姐,饿了。”

  那白衣女人把她一推才好似醒了过来,双手抱臂,正了正斗笠道:“小丫头,今儿生意还是做不成了,姐姐带你回去吃好的。”

  说完,白衣女人便从口袋里又掏出旁的零食糕点递给孩子,叫她先填填肚子,自己则蹲在那里开始收拾摆在铺面上那几株野草,只不过说是收拾,实际上也不过就是把这一堆子的东西卷吧卷吧团到布里,动作慢悠悠的,倒是随意。

  只是这布卷到一半,便凭空出现了一双脚,那双脚穿的缎面绣花鞋,挺漂亮的,下摆是浅青色的,还缀着精致的植物花朵刺绣:“主家,你这草药怎么买?”

  那白衣女人察觉到了有人来,便头也不抬懒洋洋道:“打烊咯,姑娘来晚咯,明日请早。”

  说完想把那块充作摊位的布继续卷起来。

  可这会儿却又传来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哟,姓刘的,你怎么沦落到卖东西讨生活的地步了?”

  白衣服女人听到这声音,藏在斗笠下的眉毛挑了一挑,微微扬起头来去看,只见缎面绣花鞋的后头竟竟悄无声息地站了四个人,那四个人合力抬着一座肩舆,上头坐着一个绣着鸢尾花的紫白色衣裙女人,女人的面孔被肩舆上搭着的凉棚遮住,只能瞧见鼻子以下的部分,但一个人若是美人,有时候光看身姿都能品出美来,更何况这紫白衣裙的女人身子微微前倾,露出一张漂亮的美人脸来。

  现下北辰街上已燃起灯烛,煌煌火光落在美人身上将她衬得更加耀眼夺目,她长得虽不算极美,可气质雍然,见之忘俗,仿佛看透红尘一般,有一种疏离淡漠感,可她那双眼睛却亮,好似琉璃一般,转出盈盈流光。

  “怎么?瞧见我就说不出话了吗?”紫白衣衫的女人拍了拍肩舆的扶手,示意手下人将自己放下,随后缓缓步出,立在了蹲着的白衣女人面前,伸手就去撩白衣女人的面纱。

  “真是大大的惊喜,一出来就遇到了你。”可她的手还未触及这姓刘之人的面纱,就猛地被抓住了,刘姑娘一下子站起,两个人的身高竟相差无几,但刘姑娘显然个子更高些,立在那里好似一只白鹤。

  “呵,喜什么?我可没觉得喜。”紫白衣裙的姑娘瞪她一眼,将手挣出,可并不挪动,仍是站着。

  “自然是喜识货懂行的人来了。”刘姑娘将手背在身后,虽然瞧不清她的脸,可从话语之中能感觉到她在笑,“黎谷主,你难道不是吗?”

  黎谷主轻嗤一声,低头随意扫了一眼,只这一眼,立时面色大变,急忙蹲下身来,伸手拿起来看,她匆匆看过,便又站起身来对刘姑娘道:“你哪里弄来的东西?”

  一旁的小姑娘和小猴子手牵手站着,听到有人这样问,便答道:“是刘姐姐带我爬山挖来的!”

  黎谷主听到小姑娘喊她刘姐姐,免不了又是一声嘲笑:“刘姐姐?你是多大的老妖精,怎么还好意思做人家姐姐?”

  刘姑娘也笑:“我不要脸这件事你是头一回知道?对了,东西要不要?不要的话,我就收摊回去了,天黑了,我可没谷主这样的阵势,有什么保镖陪在身旁护佑平安。”

  黎谷主被她一刺,心里有些不大痛快,不想买了这东西便宜姓刘的,可又实在想要得紧,于是装作漫不经心道:“多少钱?若是价格不贵,我也可以施舍给你,还能凑个整给你。”

  刘姑娘哦哦两声:“真阔气,那谢谢惠顾,一株一百上品灵石,不另外说价。”

  一旁的小女孩听了道:“不是说十灵石吗?刘姐姐。”小猴子也吱吱叫了几声。

  黎谷主听她这样说,晓得这姓刘的又出来坑拐,心里就有气,直接骂道:“你是钻钱眼里头了吗?姓刘的!”

  刘姑娘又笑:“黎谷主这样威赫的宗门大派,就当发发好心,做做善事。”

  黎谷主听了啧了一声:“你又讹钱讹到我身上!你这老妖精照理来说不比我穷,怎么还做这种事!”

  刘姑娘摸了摸下巴懒洋洋道:“啊呀,我的钱是我的钱,但这次赚的可不是我的钱。”

  说罢,刘姑娘又近了几步,靠近黎谷主轻声道:“瞧见那小丫头没?她爹娘早逝,多受人欺凌,现下被一户人家收养了,但那户人家实在是个过分的,收养了她还要问她这么小的孩子要租金房费,我见她可怜,便带这孩子出来支个铺子讨讨生活,自力更生,所以才说这赚的钱不是我的钱。”

  听得刘姑娘这样说,黎谷主眼神松动,显然是生了恻隐之心,可她叫姓刘的骗过多回,不敢全信,于是弯腰问这小姑娘道:“小丫头,这人说的都是真的吗?”

  那小孩子是个老实孩子,只将自己现下处境一五一十都说了,黎谷主倒是听的脸黑,又看清孩子衣衫服饰之后,转头站起就要抬脚去踢姓刘的。

  那姓刘的动作敏捷,一把抓住黎谷主的脚腕子,黎谷主修为高深又贪漂亮,寒冬腊月衣衫还是单薄的,那细白的脚腕叫姓刘的扣在手心,只叫黎谷主恼羞成怒。

  “又动手打人,实在过分。”刘姑娘松手前还不忘摸上一把,只觉得掌心肌肤细腻光滑,随后微微后仰避过黎谷主那一拳,拳风撩开面纱,露出刘姑娘面纱后面那张漂亮的脸,而更叫人惊奇的是刘姑娘的眼睛,眼色极浅,好似金色琥珀一般,熠熠生辉。

  黎谷主却不吃她这一套,反手又扣住刘姑娘的肩膀:“你这浑货,不打你打谁?”

  刘姑娘叫她扣住,又是嘿嘿一笑:“啊呀,好凶,吓死个人。”

  说是这样说,又伸手抓住黎谷主的手捏在手心。

  黎谷主叫她一摸更是恼怒,又是一拳挥出,不料两只手都叫姓刘的抓住,动弹不得。

  刘姑娘道:“你真不好,咱们这么久不曾见,你见到了就打我作甚?不该找家馆子上点好酒好菜叙叙旧么?”

  黎谷主挣开她,骂道:“谁要同你叙旧,我此番来是有要事,你要是想吃酒,自己找馆子去,别来烦我。”

  刘姑娘那琥珀般的眼睛一转,笑道:“不烦你怕是不行的,你可知道我此番为什么来这里么?”

  黎谷主与她相识不知道多久,晓得她这样说定是有事,于是眉头一蹙道:“难不成你这贪看戏的,是来瞧热闹的?”

  刘姑娘啧啧两声:“瞧热闹是一回事,不过更多是来搅浑水的,你不晓得,有人请我过来的。”

  说完她像是瞧见谁似的嘿嘿一笑,示意黎谷主往后去看:“瞧,央我搅浑水的不就来了?”

  黎谷主往后一看,只见得一个漂亮的姑娘,年纪不过二十来岁——但修真不知年岁,往往不可以容貌轻易揣度猜测——穿一身黑衣,头发利落束成一把垂在脑后,整个人看上去就颇为爽利,那刘姑娘身边的小丫头见了这女子,便立时欢快叫了一声扑上前去,就连那小猴子也不管手里头那把瓜子,一并迎上前去。

  “云姐姐!”这孩子低低一叫,就搂住了姑娘的大腿。

  黎谷主瞧清这丫头长相之后也有些诧异对刘姑娘道:“她请你来做什么?”

  刘姑娘哈哈笑道:“你想知道啊?求求我,我说不定善心大发就告诉你了。”

  黎谷主啐她一口,骂了一句“呸”,随后转头对那云姑娘道:“你怎么在这里?你姐姐写信给我,问我有没有瞧见你,谁知道你也在这里,倒叫她瞎担心。”

  那刘姑娘听了又笑,冷不丁又被黎谷主踢了一脚:“刘不疑!我问人事情,你在一旁笑什么!”

  刘不疑叫她轻轻踢了一脚也不恼,只是对那云姑娘道:“你既然来了,是有什么事要找我吗?”

  云姑娘对着黎谷主点了点头问好:“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倒叫我好找,后天就是大会,我找了你好几日你都不在,以为你跑了,原来是掳了我家小孩子来这里给你做买卖,你倒是好盘算。”

  刘不疑又笑两声,颇为无奈:“你总叫我不要出去,可我的性子如何忍得住?”群"二3-伶/Б/ji,u二、3=韮Б_

  云姑娘看了一黎谷主,又看一眼刘不疑,轻轻摇头道:“你问问鸢姐姐,你的长相这般惹眼,谁人瞧见了不注意你?不知道你是谁?不叫你出去也是为了你好,现在是关键时候,不好叫人发现你的。”

  黎谷主点头称是:“你这头白头发倒比你的脸还要引人注目。”

  白发,姓刘,女子,若是修真界中有旁人在此,只怕第一眼就晓得此人是谁了,无怪云姑娘这样看重担忧。

  刘不疑却不以为然笑道:“哎呀,修真界中白头发的人还少么?缺我一个?”

  黎谷主睨她一眼:“可姓刘的白头发女人只你一个。”

  刘不疑也笑:“你说起我来是一句句的,却怎么不想想你自己,黎鸢黎谷主?”

  黎鸢冷笑一声道:“我可是正儿八经接了请函来的,老妖精,你管我这么多? ”

  这几个人又说几句话,斗了几句嘴,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为了不引人注目,便又另择一地说话。

  三人坐在那里,小姑娘与猴子已叫人带走了去,那浅青色衣服的姑娘却是站在黎鸢身后,不肯坐下。

  刘不疑已将斗笠卸了下来,露出本来的真实面貌,她模样左不过二十一三,可一头长发银白,用一根碧玉簪松松挽住,若是不开口说话,光她喝茶的模样姿态都足以叫人以为是仙人下凡了。

  黎鸢翻了个白眼,随后对自己身后那浅青色衣衫的姑娘喊道:“空青,你来,见过这位。”

  刘不疑啊呀一声,又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连连摆手道:“什么这位哪位,叫我刘不疑就好。”

  黎鸢却不理会,伸手一指刘不疑,对身后的黎空青嘱咐道:“你是晚辈,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那黎空青倒也乖巧,垂首恭敬道了一声刘前辈。

  刘不疑性子散漫,只是略一点头笑道:“是个标志伶俐的懂礼姑娘。”

  黎鸢对黎空青道:“你刚接门中主位不久,涉世未深,有些该认识的人还是要先认识了才好。”

  众人这才晓得黎鸢已将后继之人内定了下来,想来此番立冬大会便是要出来让人瞧瞧了。

  黎空青听得黎鸢介绍刘不疑的名姓,这才疑声道:“老祖宗,这位莫非就是刘家的那位?”

  刘不疑听到黎空青这样称呼黎鸢,不由嗤笑一声道:“哈!老祖宗!这倒是名副其实!我是老妖精,你是我朋友,也确实可以称上一句老祖宗了!”

  黎鸢白她一眼,又在桌子下踢她一脚:“你话忒多!”

  骂完了便又好声好气对黎空青道:“是符宗刘家的家主。”

  这世上白发的女人不少,白发且看着年纪轻的女人也不少,但白头发且看着年纪轻还姓刘的人却只有一个。

  ——那就是符宗刘家的家主刘不疑。

  符宗刘家据说人脉单薄,号称三百年一出世,历任家主都以“不疑”为名,白发童颜,倒是好认得很。

  “你倒是很疼她。”刘不疑看一眼黎空青,语气里还是一如往常的调笑,“倒对我这个‘老朋友’没什么好脸色看。”

  黎鸢一瞧见她的脸就心里有气,又踢她一脚:“这五六十年我到处找你不着,你要我怎么对你有好脸色!”

  刘不疑见她生气不免无奈一笑:“没得法子,息心,我自己犯下的烂摊子,总要我自己收拾。”

  既听得此事,黎鸢眉头一皱道:“这么多年了还没找到么?”

  刘不疑听她问了,这才狡黠一笑道:“关心我么?”在收到黎鸢桌子底下又一脚时,这才轻声道:“好啦,此番前来就是有了眉目的。”说罢她一指一旁的云姑娘道:“多亏我们的小友传讯来问一件事,才得了消息。”

  一旁的被点到的云姑娘莞尔一笑:“也是歪打正着罢了。”接着她眼睛一转,似是想到什么,便又对黎鸢道:“不过既然鸢姐姐也来了,正好也免得我迟些时候找你,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就央你一件事,求你来帮帮忙。”

  那黎鸢见云姑娘这样说话,心中不免一软:“小澄儿,你有什么要求直说便是,我们这群人里只有你这个小辈,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一旁的刘不疑笑了一声:“不过你可少找她,她年纪大了,喜欢躲着不出门,事情一多又要哎呦哎呦叫唤咯!”

  于是刘不疑又吃黎鸢一脚,四个人才由云澄带头去往一处。

  那地方藏在最底下,不似上头那样温暖舒适,反倒泛着阴冷,可四人并不怵,行到一扇铁门前,云澄将门一推就进得门去。

  那里头黑漆漆的,关着一个人,听得声响便立时动作起来,带动周遭铁链一块儿晃动,叮叮当当敲击在地面上,打破了这黑暗之中的寂静。

  云澄将灯点了,众人首先就瞧见那反射亮光出来的一个光头,接着便瞧清了此人一张脸,脸上的胡子已长到胸口,茂密非常,而上身赤_裸,胸膛上一个诡异模样的契纹,下身只穿了一条长到小腿的裤子,四肢兼脖子都叫铁链锁住,动弹不得。

  那黎鸢只瞧这人的脸就面色一凝,她转头对云澄道:“你要我瞧他?”

  云澄点了点头,对那汉子道:“孟冬,你想不想解你身上的毒?”

  那汉子便是先前在天权镇里作恶的孟冬,先前无故失踪,不曾想竟叫人抓住囚了,锁在这里。

  那孟冬听得云澄问话,原先眯着的眼睛登时一睁,对云澄道:“你能解我的毒?”可旋即又灰心丧气起来:“这样厉害的毒,桃源杏林的人都解不开,你现下找的人又如何管用!”

  原来这孟冬先前叫云澄囚锁,心中还有不甘,不愿屈服,只盼着自己还有些用处,单兰会派人前来救他,可日渐的没有半点消息不说,他又受这冰火之毒来回折磨,意志消沉,竟已逐渐失了反叛的心。

  那黎鸢听得孟冬说那桃源杏林的人解不开,不由冷嗤一声:“你说桃源杏林的人解不开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们医修么?”

  刘不疑在一旁瞧热闹不嫌事大,笑嘻嘻煽风点火:“就是,这光头这样说话就是瞧不起你!”

  但刘不疑的话免不了又受黎鸢一记白眼,只见黎鸢对云澄道:“此番我不出手,他这话说的真叫人不舒服。”

  云澄晓得她脾气,便道:“鸢姐姐这话中之意是要叫她出手么?”

  只见云澄伸手一指黎空青:“不过区区小毒,确实也不用鸢姐姐出手。”

  黎鸢看着云澄无奈叹气一口,又看一眼黎空青道:“罢了罢了,小祖宗,说不过你,既然如此,空青,你去瞧瞧。”

  那黎空青是个乖巧孩子,双手一抬,便从袖中飞出两根丝线缠住孟冬双手手腕,这是她门中绝技,号“悬丝诊脉”,非桃源杏林之中亲传弟子不能习得。

  孟冬也算是个见多识广之辈,一瞧见黎空青这一手,又兼之方才紫白衣衫女子所言,便晓得了她的师从,不由得惊愕大喊:“你同黎寒水什么干系!”

  黎鸢看一眼孟冬:“黎寒水已经死了,她坐黎寒水的位置,你说她同黎寒水什么干系?”

  若是现下枫桥、方采苒与乔谙在此,就会知道这话到底是多重的分量。

  盖因黎寒水就是枫桥的祖父,黎箫的父亲,方采苒与乔谙的授业恩师。

  ——更是桃源杏林的前掌门。

  旁的人不清楚,云澄却是知道的,桃源杏林之中并不一家独大,但黎寒水之子黎箫天资聪颖,医者仁心,谷中众人早将其视为下一任掌门,只等黎寒水死后,黎箫便可继位。

  但黎箫若要继位,便要遵从父命与方采苒成婚,可黎箫不愿,他早早心有所属,故而弃了这继承人尊位逃出谷去。方采苒心悦黎箫,自然也追出谷去,但她找到黎箫时,心上人已结婚生子,她便绝了心思,才引出后面一堆事来。

  而黎寒水那时名下弟子两个都跑了,独留一个乔谙稚童,心中虽然不平,但也悉心教导。然乔谙虽于医道有所长,可于人情一事上不能妥善处置,难堪大任,故而黎寒水死前绝了将掌门之位传给这个小弟子的想法,只是嘱咐谷中隐瞒死讯,将她派出谷去找那两个师兄姐,想叫乔谙找到黎箫回来继位。

  可谁曾想黎箫多年前已然身亡,乔谙此番寻找注定没有结果,而桃源杏林之中不可无主事之人,这才有人请出黎鸢来,择一人继之。

  孟冬还未来得及反应,那青衣女人便将手一收,扯了丝线回袖中:“这毒古怪得很,冰火两毒相互制衡,好似中间有一天平,但那天平并不稳定,只需要一些东西,便可将这毒催动,而且若是要解,只怕也不容易。”

  黎空青说完,孟冬双眼猛地一亮:“是!是!却如姑娘所言!”

  原来他找的那些医修连毒都诊不出来,又谈何将这毒性说的如此分明?

  黎鸢听罢问道:“那是什么东西才催动的?”

  黎空青摇头:“这我诊不出来。”

  刘不疑却是抱臂倚在一旁,瞧见黎鸢的目光,微微一笑道:“你当然诊不出来,这东西不是靠药物催动,而是符篆,是契纹。可惜啊可惜,若是此人不入歧途,我倒有心要教上一教,想必他能做出许多有趣好玩的东西来。”

  说话间刘不疑转头看向孟冬,脸上还是笑眯眯的:“只是此人阴毒异常,旁的人若是要解毒,这符篆契纹发动,当即就会要了你的命;若是要解契,可没契主在场强解,这毒便会立时发作,还是会要了你的性命。你若要救甲,他就杀了乙,你若要救乙,他就杀了甲,实在是难解之题,阴毒至极。”

  孟冬急忙道:“可若是……若是契主在场呢?”

  刘不疑一头白发在这囚室之中分外显眼,她轻巧一笑:“诶?我方才没说明白么?契主在场,你觉得他会给你解吗?”

  孟冬愣在那里不动了。

  刘不疑则不管他,只是自顾自说道:“给你们做这契纹的人,本就不把你们当做人看,需知这契纹定下需要双方自愿,可我看你的模样,只怕心中并不情愿吧?我想此人或是坑骗或是威逼,定下契纹的人只是担心你们背叛违逆,将你们做狗来使唤。这种单方面的契纹,实在是有违天道。”

  孟冬颤声道:“那岂不是要到死……到死才……”

  刘不疑见他双唇发颤,铁链子都抖起来,不免觉得可怜又觉得好笑:“是了,你自己也知道了,这东西到死才能解开,只要活着,你就没有半分自由,要任人摆布,不得有半分违逆之心,我且问你,是不是像我说的那样?”

  孟冬没有说话,可他的表情已能说明一切了。

  “对了,”刘不疑可能是觉得还不够残忍,后面又添一句,“这契纹的主人可以感知到每个契奴的位置,要将诸多功能融进这一张小小的符篆契纹里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我才说这人实在是个有天分的人,只是可惜……”

  这话中之意其实已经明显,就是在告诉孟冬,你被囚在此处无人救你,不是不知道你的位置,而是因为不想救你。

  ——你对他没有用处了。

  黎鸢听罢,倒是冷笑一声,对刘不疑道:“你少在这里吓他,你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么?”

  刘不疑见被她戳穿倒也不恼,只是笑道:“啊呀,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是我肚里的蛔虫么?”

  黎鸢骂道:“谁兴得做这种玩意儿,你若是有,我给你开贴药打下来?”

  刘不疑又哈哈两声,她好像总是喜欢笑:“那倒不用,不过你说得对,我方才说了,旁的人去解,总会遇到难以两全之事,可此人命大,到底遇到我了,我虽不能彻底解了这契纹,但好歹……”

  她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孟冬当即跪在那里,连连磕头:“求前辈救我!”

  刘不疑哎呦一声,嬉皮笑脸:“磕个头就算想换一条命,有这么便宜的买卖吗?”

  孟冬猛地抬头看她,只见灯火之下,白发女子面带微笑,可那笑意凉薄,好似在等孟冬说出她想要的那个回答。

  这边事情罢了,刘不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旁的沁出泪花来,一旁的黎鸢瞧见了,不免笑她:“你装什么困倦?”

  刘不疑盯了黎鸢一眼,做了个大大的鬼脸,撒腿就跑,黎鸢叫她这样对待,自是气极,伸手就要去抓她,只听她骂道:“老不羞!净做这档子事!”

  但不过一会,她就跑没了影,气得黎鸢忍不住又骂她几句,这才领着黎空青走了。

  待到黎鸢一走,二娘便冒了出来,云澄见到她便问道:“小雅睡着了?”

  二娘道:“和阿宝一道睡了,瞧着是累了。”

  而这时候刘不疑却忽的冒了出来道:“睡着了好,明儿等她起来,我再带她出去玩!”

  二娘见到刘不疑便立时行礼,只是这白发白眉的女子长得像个仙人,可行为动作间半点不像:“拜什么拜?烦死个人!”

  云澄无奈笑了笑,摇头示意二娘退下,自己请了刘不疑到另一处僻静地方说话:“刘姐姐,这两日倒是辛苦你了。”

  刘不疑连连摆手:“不辛苦,不辛苦,倒是你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我反倒要谢你才是。”

  接着她又伸手抓住云澄手臂,右手并指在云澄手臂上一点,就见得一个契纹浮现出来:“还活着,没死,这点你倒不用担心。”群)二;3伶Б、j{i'u二、3-韮Б^

  云澄看了那契纹一眼,见它又慢慢消失,这才将那衣袖扯回原处:“若是死了我倒还安心,可他还活着,那就证明他已被……”

  她话虽未尽,可刘不疑已知她之意:“你怎么就晓得他会被拉去做那事?”

  云澄冷笑一声:“李三既答应了我,心里又恨极了他,肯定会按我的意思想法去做,而单兰那厮本就缺人,这么好送上门的机会,怎么会轻易放过?”

  云澄说到此又看一眼右臂:“只是契纹还在,就证明单兰已将他做成了药人,那我势必就要把他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他了。”

  刘不疑哦了一声:“人真是奇怪的东西,似他这种人,我本以为他是不会答应的,可他为了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竟不惜拿自己一条命去换。”

  云澄咬了咬牙:“或许他恨极了?我将他囚住时曾问他,流落到现在这般境地,是不是觉得是自己点背,不走运?”

  说到此处,云澄看向刘不疑:“你晓得他回了我什么吗?”

  刘不疑道:“什么?”

  云澄道:“他说他只后悔为什么自己要出生在这世上,如果当初同他难产的母亲一道去了,都不至于这样。”

  刘不疑嗤笑一声:“看来他不曾悔悟。”

  云澄又道:“我说你母亲生你,却不能养你,你不怨她么?”

  刘不疑静听她道:“他这样会杀了自己养父,伤了自己养母的人竟同我说他不怨恨他生母,毕竟他生母已经死了,他无论如何都怪不到他生母头上,但他恨极了他的生父,若不是他生父早就死了,他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刘不疑道:“无怪你说你会告诉他生父是谁,他竟一口答应了。”

  云澄点头道:“我告诉他:‘你生父还活着呢,他也是个修士。’他就回我:‘那他是谁?他生了我却不管我,要是我知道他是谁,我非要杀了他才是!’”

  “我说:‘你想知道么?我可以告诉你,我甚至可以放你自由,可叫你杀了他。’

  他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我说:‘你倒是聪明,我把你生父的名字告诉你,你要替我做一件事。’

  他道:‘不!我不信你,你诓骗我怎么办?’

  我说:‘那请个人来作证,与你结买卖交易契。’”

  刘不疑道:“原来是这样,你才叫了我来。”

  云澄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不曾告诉他。”

  刘不疑道:“是什么?可以说与我听吗?”

  云澄点了点头:“告诉你也无妨,他曾见过他亲生父亲,并在他身边呆了些日子,可是这对父子,谁也不知道。这主意还是我出的。”

  刘不疑笑道:“你可真残忍。”

  云澄笑道:“我从来没太多良心,刘姐姐,你晓得的,我这个人混账又护短,若是我不在意的,我何曾管过旁人感受与死活?”

  刘不疑看她一眼,叹了一口气:“这一点上你同你娘一样,竟不知是好是坏了。”

  云澄闻言,目中闪烁着复杂的光:“可她爱着我母亲,我母亲也爱着她,这一点,我恐怕是永不会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