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万里云平(GL)>第一百零三章 :异香满室

  偶尔,会梦到过去的事。

  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频繁过。

  屋子里面静悄悄的,只有香炉里冒着忽明忽暗的光,伴随着奇异的香气,消散在这一片黑暗里。

  汤哲又一次从梦里面醒过来,厚实的帷帐将光线全部阻挡,柔软的锦衾上也不免蹭上他额角的汗。

  他夜里浅眠,偶尔有极轻微的响动也能将他吵醒,只有偶尔做梦梦到过去的时候,才会放纵自己沉湎其中,好似那回忆里的一切是极有效用的药品,安神助眠。

  汤哲仰面躺在床上,眼睛稍稍适应了一下黑暗,只觉得浑身疲惫,但无论如何都再也睡不着了。

  方才梦里遇到的人和事,在他醒来的那一瞬就变得模糊起来,好像他蹉跎了的五十年一样,是倏忽而过,半点不留踪迹。

  他又在床榻上辗转了一些时候,实在睡不着,便自己支着身子坐在那里,背后是松软的靠枕,他倚在上面,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随后又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屋子里太安静,以至于他的这一声喟叹与轻咳便好似一颗石子投进一片湖面,漾起层层波纹涟漪,随即又恢复平静。

  他身子不大好已经有些年岁了,呆呆坐在空荡的黑暗里,大概是因为多病的身体,叫他忽的想起昨日那个穿红白衣衫的明媚少女,同自己这幅糟朽的身子不同,那少女的眉眼与言行,从头到脚都散发这一股昂扬的生机,像是三月的春柳并黄莺,像是六月的芙蕖与碧波,像是九月的秋风同硕果,像是十二月的白雪与炭火。

  汤哲呆坐在那里,忽的抑制不住心头那股艳羡和悲伤。

  好羡慕,好羡慕她啊。

  汤哲将头仰着,只觉得心口酸涩难过,厉害极了,叫他身子都受不住这悲伤痛苦的情绪,忍不住又咳了起来,以至于藏在黑暗里那张苍白的脸都因着这咳嗽而泛起红来。

  他不敢咳得太大声,生怕会吵醒服侍的下人们,他不大喜欢被人伺候,也不大喜欢那些下人们总跟着自己,他厌烦于终日闭门不出,只能卧床养病,可终于还是在这樊笼之中被囚五十年。

  黑暗之中的咳嗽渐渐平复后,他觉得喉间涌上一股腥甜,有些干渴,便下了床去桌子前面准备取用一些茶水。

  室内昏沉一片,掀开厚重帷帐之后,就能瞧见从纸糊窗户那里头射进来的浅淡月光,晦暗不明,只能朦胧大概看清桌椅物件摆放的位置。

  屋子里是伴随着汤哲多年的奇异芳香,从香炉里蔓延出来,弥漫了整个内室,浓郁非常。

  汤哲站在桌前,在一片黑暗里伸手摸索着茶杯与茶壶,用手指贴着杯口,小心翼翼去算水倒进杯子里头的高度,然后端起杯子慢慢喝下一口,压住了喉间的干渴与腥甜。

  也不知怎么的,汤哲总觉得屋子里面的异香更加浓郁了。

  汤哲喝罢茶水,缓缓在圆凳上坐下,支着头闭眼发呆,偶尔能听见外头夜行的鸟雀飞过去翅膀扇动的声响。

  一切都是这么的安静,而一个人浸在黑暗里,就总不免发散思绪。

  他恍惚间又回忆起方才那个倏忽而逝的梦来,又一次沉浸在回忆之中,但门外突如其来出现的纷杂脚步声将他从迷幻的梦境之中拉出。

  紧接着窗外有朦胧的火光浮动,缓缓而动,行到了汤哲卧房的门前。

  “相公!”门忽的被敲响,发出笃笃两声,“相公?”

  汤哲的眼睛里还带着一些倦意,可他已缓缓站直了身子,手扶在桌上,往着门口那道声音,想要张嘴回话。

  “嘘,不要动。”

  可黑暗间,那股异香浮动起来,裹在了汤哲的后心,一双冰冷冷的手点在他的后颈上,那声音低沉,有些熟悉,但是无法分辨出到底是谁,只能知道这人是故意压低了声响。

  汤哲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曾动,手扶着桌子,感觉那手触在自己后颈,像是一条滑腻的蛇贴在上面一样。

  “你是谁?”汤哲叫这人拿住了命门,不敢乱动,可他并不慌乱,将方才屋外的纷杂脚步同无端来打扰他的仆婢与身后之人一联系,便左右猜出了个大概。

  “我是谁,对相公来说很重要吗?”汤哲听见那个人说话,伴随着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一声低低痛吟,一闪即逝。

  “你夜半擅闯我府中,还潜入我的居所,胁迫与我,自然重要。”

  那人听见汤哲说话,似乎觉得听到了什么很可笑的话,受了刺激,顿了一顿,语带讥讽开口:“你府中?也是,相公寻了个好道侣,便真忘记是谁将你养育成人,带你入修真一道,人啊,人啊,得了权力富贵,享了鞍前马后,又哪里还会记得过去的事呢?”⒬⒰[⒩6九:2=3.九6

  这人话一说完,便明显感觉到身前的汤哲身子一僵,但因为汤哲背对着,也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见汤哲的声音沉肃下来:“你到底是谁?同我师父有什么干系!?我师父怎么了?”

  那声音顿了一顿,冷笑道:“你的师父,却来问我?你是他好徒弟,怎么还要去问旁人你师父过的怎么样?”

  那话中的讥讽与嘲弄几乎不加掩饰了,可越听那声音这么讲,汤哲的心就慌得越厉害,他想要再追问出些什么,可什么都讲不出来,只是呆呆站在那里了。

  那声音见他不问了,反倒是自己憋不住了一般道:“汤哲,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的好丈夫、你的好道侣,去问问你孩子的另一个父亲,如今的天极宗到底发生了什么?五十年前的天极宗发生了什么?”

  汤哲又怔住了,似乎明悟到什么,想要转身,但那人的指尖又往前一松,冷冽的杀意毫不掩饰,叫汤哲停下了动作。

  “五十年前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汤哲身子抖了抖,立在那里,低声去问,语气带了些急迫,“你做什么叫我去问……”

  “难道你就不好奇么?”那声音冷笑一声,“那场婚宴上,平素往来无人知道行踪的陈平波怎么会突然出现?”

  身后神秘之人问话一出,汤哲身子又僵在那里了,他张口想要再问,可这时门外再次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问话。

  “相公!深夜多有打扰!今夜府中入了贼,接家主令,需要彻底搜查才是!”

  敲门的人换了,不再是汤哲熟悉的贴身仆婢,可汤哲还是听得出来,这人是薛家的巡逻卫队队长。

  “他来搜的,是你?”汤哲并未回头,只是压低了声音。

  那声音没有回他这句话,只是手稍稍用力道:“叫他们别进来,若是你敢将我供出去,仔细你的性命!”

  汤哲顿了顿,像是猜到什么,轻笑道:“不,你绝不会伤我。”

  那人声音又冷几分:“少说这样猖狂的话,你别以为当真不敢杀你。”

  汤哲道:“你若是要杀我,早在方才进门的时候就将我一招了结了,何必同我说这么多有的没的?你躲在我这里,是想借我的名头躲过搜查去,是也不是?”

  身后那人的手微微收回去了点,汤哲便知道自己已然猜对了,于是他乘胜追击道:“既是如此,你现下放了我去,我将他们打发走便是。”

  那人又冷哼一声:“我凭什么信你?若是你欺瞒我,将人引来抓了我,自去脱身了,我又如何?”

  汤哲摇了摇头温声道:“你有我想要知道的事,更何况,以阁下的身手,只怕脱身不是难事。”

  那人听他说完,将那手又用了些力,点在汤哲后颈:“既然如此,那就麻烦相公了。”

  说罢,那人示意汤哲往床上去走,看样子是想躲在帷帐里。

  汤哲性命叫这人胁迫,这人身上又有他想知道的事情,自然是说什么就做什么,上了床去。

  那床偌大,但容纳两个人却是绰绰有余,可汤哲甫一上床,便觉出不对劲来,有一股极为浓郁的异香布满了帷帐,先前在室内还有原先香炉里头的香气遮掩,现下贴近了,便察觉出不对来。

  ——床上还有第三个人!

  “噤声!不许声张!”那人发觉汤哲知道了第三人的事,又冷冷道,“不许多问,你去将人应付了去!不许叫人发现!”

  恰在此时,门口传来声响,那巡逻卫队与汤哲的贴身仆婢第三次敲响了房门,那人伸手一推汤哲,示意他答话。

  “什么事?”

  那门口的卫队队长同仆婢将话又讲了一遍。

  汤哲眼睛转了转,语带虚弱疲惫道:“我难得睡得安稳,只是一直都在屋中,不曾有发现过什么你们提到的贼人。”

  接着就听见那仆婢说:“相公既是这样说了,队长,也不必进屋去搜了吧?”

  却听那卫队长又道:“可是家主下了令,只怕……”

  这话没有说完,可言外之意只要不是个傻的,都能听出来是什么意思。

  这二人惴惴不安立在门外,只感觉背心发凉,他们晓得家主偏爱疼宠这位相公,即便这位相公平素待人和气,平易近人,可也没有人丝毫不将这位放在眼里,现今这样深夜扰人清静已是不该,但如今一边是家主的令,另一边是这位不可轻易得罪的贵人,卫队长不免觉得难做。

  汤哲窝在榻上,神色有些倦倦,黑暗之中,那两个闯进他内室的贼子,一个不曾出声,似是受了伤,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另一个则是搂着那个受伤的坐在那里,即便汤哲看不见那人的脸,也能感受到那人极为灼热的视线。

  “放他们进来。”那个人又将声音压低了,“我相信汤相公有本事瞒过他们去,只要相公做成此事,相公想要知道的事,某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汤哲心中一震,随即转过头去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他注视着声音的来源,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可他还是试图瞧清楚这个人的脸庞。

  但叫他失望的是,依旧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进来吧!”

  那人坐在黑暗里,看见汤哲转过头去,听见汤哲对外面说话。

  紧接着,吱嘎一声响动。

  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