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万里云平(GL)>第十五章 :物是人非

  因为是夏日,天黑的比较迟,落日归巢的时候天极宗的三座山峰被余晖笼罩,显现出一种金灿灿的美丽光芒,江折春站在窗口,云澄在她身后睡着了,似乎不在乎现在入睡为时尚早,江折春素来宠她,自然也由得她去,只是偶尔回头去看看少女,随后又将那思绪沉浸在落日的余晖中。

  那三座山峰高且巍峨,光是立在那里就气势汹汹,人在这自然面前显得如此渺小,那如火一般的云在三座山峰的峰顶燃烧着,那山峰背对着光,显得有些阴森起来。

  待到那最后一丝光落进远处那天与地的交界处时,天空变得灰蒙起来,山峦起伏叠嶂,像是一个个巨人一般站着,挺直了脊背。

  “是时候了。”

  江折春喃喃自语,转过身去推了推云澄道:“好孩子,你在这里等我,我出去有事,约摸一个时辰便回。”

  她的声音温和低柔,叫人听了更加昏昏欲睡。

  “去哪儿?你要去哪儿?”

  听到江折春将要离开自己的身边,云澄猛地从梦乡惊醒过来,伸手揪住江折春的衣袖道:“你要把我一个人丢下吗?”

  “不,不。”江折春轻声道,“我要去办一件要紧的事。”

  “有什么事不能带上我吗?”云澄的脸凑近了江折春,嗅到她身上的清香,“你还有什么事我是不知道的吗?”

  江折春听她的话有些孩子气,但依旧温柔回答:“我要到山上去,去找我的好朋友,你知道的,那个叫赵瑞儿的姑娘。”

  “那为什么不带我去?”云澄继续追问。

  “为什么不带你去?”江折春重复了一遍云澄方才的话,“还记得我给你决定的身份吗?”

  云澄闻言有些心有不甘:“我们是外出游玩谈心的一对主仆,我是主子,你是仆人……”

  “是了是了。”江折春摸着她的头说道,“是,现在还不到你出来的时候,奴婢要去送信,主人一道跟去做什么?”

  “可是……可是……”

  江折春哄她:“你乖些,今晚就抱着你睡好不好?”

  江折春此话一出,云澄立时便迟疑了,她还未成人型时江折春便与她同眠,后来人型修成,江折春在她相貌如同孩童时多少还陪她安睡,待到长成十四五岁的模样时,江折春便有意与她分开就寝,可她彼时早已习惯与江折春同进同出,同吃同住,所以当江折春提出这个条件的时候,云澄可耻地心动了。

  江折春见她动摇,自是乘胜追击,夸了她一句乖,便掐了个诀从窗外轻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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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这东西多么残忍却又多么公平,它能令平地起山,亦可叫巨石成沙土,它给所有的人一切都是这么均匀,叫孩童成人,青年老去。

  它缓缓流经每个人生命,给予人思念回忆、快乐痛苦。

  江折春御风上山,所见花草树木未有变化,亭台楼阁皆是原貌,这一切好像都没有变过。

  可是当真没有变过吗?

  夜间巡视的弟子已不是原来的熟悉面孔,更加年轻富有朝气;地面石板之上练剑的划痕被来往的人磨平,再也瞧不见以前的痕迹;原先用朱砂填写的刻字巨石上诺大的“清瀑峰”三字也逐渐剥落;本就傲然的青松古柏越长越高,枝杈已经延伸到了更远的地方;停在会客处的飞舟上金漆剥落,露出原来的肌理,有的木头被更换,不像是她以前乘坐过的那样。

  她熟悉这山间楼阁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每看一眼,就陷入回忆往事,桩桩件件,不可磨灭,她二十年来曾不止一次想过回到这里是什么场景,什么时候,可如今这样轻易地回来了,她只看一眼,双眼发酸,双脚发软,仿佛这熟悉的景致有巨大骇人的力量能将她反复碾压,直到击垮。

  她盯着三千尺许久,还能回想起昔日在那座楼阁里的欢声笑语,可现在早就只存在于她的回忆里。

  她这二十年来心肠渐硬,却也在瞧见旧时风景而忍不住落泪,她深知这是自己脆弱愚蠢的一面,故而此番不带云澄,也是为了避免被女孩瞧见。

  接着江折春避过重重守卫,来到巍然峰前,她远远站在无人处,瞧见灯火通明的议事大厅,瞧见弟子们来回走动,她默想了一会,终究忍住了想进去一探究竟的心思,转而又御风去了岌峻峰赵瑞儿的居所。

  赵瑞儿所住的小阁位于赵归崇旧寓所的南面,坐落在岌峻峰的南边角,正对着浩浩渺渺的云山雾气。小阁并不大,比起赵瑞儿这个宗主之女来说实在太过寒酸,但赵瑞儿因江折春之事而心有怒气,自闭于阁中,不愿再见她父亲一面。

  初时赵归崇心中理亏,还愿意软下身段哄她,日子久了便生怨气,长此以往,这对往日虽有嫌隙但亲亲热热的父女竟是比陌路人还不如了。

  起先那些不知内情的师兄师妹们还曾来劝导,后来日子久了,赵瑞儿不堪其扰便一个个扫地出门去,她也曾试过暗中偷出宗去寻江折春,但谁知赵归崇早知她所思所想,竟下了禁制,将她锁在岌峻峰,赵瑞儿发了狠的修炼,却也赶不上其父修为,二十年来,始终被压制一头。

  在后来日子久了,凡是有上岌峻峰的都被赵瑞儿赶出去,逐渐的,整个岌峻峰便也没几个活人了。

  江折春修为较之往日,可称得上是一日千里,今夜她来并不打算与故人相见,甚至……她甚至不想叫赵瑞儿知道她还活着,可她这些年来被关在海岛,于人世通讯断绝,当下她并不着急知道故人仇敌的下落,反倒将注意力全然投注在过往之事上。

  ——既然出来了,她第一时间便是要查清楚当年之事,是不是如同云澄所解释猜测的那样。

  桩桩件件,她都要了解明白,分析清楚。

  再然后……

  施恩者接受她的恩惠,仇恨者饮下他的因果!

  只是她的身份实在不好露面,虽说二十年来时移世易,容颜变更,但若是有人认出她来,只怕绝不是什么好事,故此她打定主意捏造了个身份。

  云澄是从世外仙山宗门偷溜出来游历见世面的大小姐,而她不再是江折春,而是云平,是云澄的贴身侍婢及护卫。

  二人在海上遭遇风暴遇险,意外遇见了一个自称是江折春的女子,那女子性命垂危,主人家云澄心善,为完成女子遗愿,特来相见。

  江折春心知这理由或许不大站得住脚,但用在赵瑞儿身上已然是够用了。

  于是她压下心中波涛,隐了气息进了屋内。

  屋中摆设陈列一如从前,只是都是些旧物,但瞧得出来,屋子的主人对这些东西很是珍惜,屋中之物虽旧,可都是整洁无尘的。

  江折春将神识探入屋中,出乎意料的,赵瑞儿并未睡着,她面色有些憔悴,越发的狂放无羁,面容虽与十八九岁时相差无几,但眉宇间的戾气深重,气质已与过去那天真活泼的少女姿态相差甚远,修为也日益精进,实在是出乎江折春的意料。

  “是赵瑞儿姑娘吗?”

  江折春将身隐在阴暗处,她的语调大变,修为又高。赵瑞儿闻声猛一睁眼,四下环顾却找人不着,可她并不惊慌,只是从容站着,似乎对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并不惊异,整个人气质沉稳,只是低声回道:“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是何人,偷偷摸摸入我阁中却不现身,反而装神弄鬼,阁下既然来此,何必藏头露尾,不如现身一谈?”

  “姑娘倒是泰然自若,难道就不怕我这不速之客欲对姑娘你不利吗?”

  赵瑞儿听她说完,只是轻笑,又坐回到蒲团之上道:“以阁下修为,偷偷潜入宗内而不惊动任何人,若是想要杀我,只怕方才进屋,我便没了性命吧!”

  江折春闻言道:“赵姑娘果真是不同凡响,今次来寻姑娘,是做送信之人。”

  赵瑞儿道:“送什么信?谁的信?”

  “姑娘切莫急躁,我且问姑娘,二十年前的旧友可还记得吗?”

  赵瑞儿一听,当即大声道:“是阿春吗!”

  江折春听到她这一称呼,当下有些鼻酸,但她强忍住道:“是江姑娘不错!”

  赵瑞儿当下恭顺起来:“阁下!阁下可是有她的消息?”

  她的话问得支支吾吾的,竟是有些哽咽。

  “她?她不好。”

  虽与好友相隔不过数尺,却不得相认,江折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变化:“她死啦!赵姑娘!”

  这短短六个字刚一说完,赵瑞儿身子一震,随即后退几步,跌坐在蒲团之上,神魂若失,如遭雷击,接着眼中流下泪来,她素来性子外放,此时却是默默流泪,一个漂亮年轻的姑娘默默垂泪,试问谁瞧见了心中不会怜惜呢?

  江折春几乎就要忍不住走出去同她相认,但终究强忍住,拳头紧握,指甲几乎都要在手心抠出血来,这才淡淡道:“是的,她死啦,赵姑娘!我和我家主人亲眼瞧见她死的!”扣#裙二?三=零#六"九%二>三!九[六&

  赵瑞儿又默默流了一会泪,随即反应回来语带哭腔道:“不!你胡说!她一定还活着!一定还活着,一定还等着我去救她!我答应过她的!”

  随后她声音越来越小,逐渐消失在呜咽中。

  “您瞧着很伤心,她定然是您很重要的人。”

  那黑暗里的声音对于赵瑞儿来说像是游魂一样飘渺,那游魂叹了一口气:“所以,所以您的朋友没有看错你。”

  赵瑞儿神思不属,也不在乎那声音对她竟尊敬起来。

  “那么,这封信也可以按照主人的意愿交付到您的手上。”

  “你方才说信!是什么信!”

  赵瑞儿猛一抬头,环视四周,接着忍不住掩面哭泣道:“莫不是……莫不是她的遗书?”

  江折春抬头,试图让泪水不要流出眼眶,她咬牙,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不叫自己声音颤抖:“是,是遗书。”

  随后一封信便凭空出现在赵瑞儿面前,那上头的字迹赵瑞儿再清楚不过,她迫不及待夺过书信,随后又轻手轻脚打开那封信。

  赵瑞儿拆信时动作迅速,到了看信时却双眼紧闭,不敢去看了。

  江折春隐在幕后,瞧见她动作心下不忍,但只是压低了声音冷酷道:“姑娘不看吗?”

  赵瑞儿心中本是犹豫,听声音一说,终究是睁开眼看了起来。

  那信不长,只是寥寥几字,却瞧地赵瑞儿哭泣渐止,眉头紧锁,又反反复复重新看了几遍,这才抬起头来,语带鼻音道:“是她亲笔,她写‘折’字时有旁人没有的习惯,收笔时会向左弯折,还有其他一些笔画姿势都是她平日惯用的,既然信是阿春所写,我自是对信上的相助一事没有异议,只是还未得知阁下身份。”

  “我不过是区区奴仆,姓名不便通报,主人家的姓名也不是我能随便提起的。”

  “那阁下是打定主意不肯告知真实身份姓名了?”

  “方才赵姑娘也说了愿意相助,既然如此,我家主人定也愿意同赵姑娘见上一见。”

  “我自是愿意赴约,不过话说回来,我有一问要问问阁下。”

  赵瑞儿将信收好道:“信中所提,有人加害于阿春,是何意思?”

  “姑娘看过那些私通信件吗?”

  赵瑞儿回道:“看过。”

  “可是江姑娘亲笔所写?”

  “那字迹却有八九分相似,若非极为了解之人,只怕辨认不出,便是君师伯同汤师兄也难以分辨,但我与阿春一道开蒙习字,我敢断定,那信绝非阿春所写。”

  “既然如此,我便问上一句,姑娘就不怀疑吗?”赵瑞儿听见那声音道,“是谁有能耐将那私通魔门的往来信件放进江姑娘的洞府之中?”

  赵瑞儿浑身一震,随即想通什么一般,站起身来一掌将面前木桌劈开,怒吼道:“兰耽!是兰耽!”

  那几个字满含杀气,若是此时兰耽在前,只怕赵瑞儿立时便可将他杀了。

  江折春隐在黑暗里,轻叹一口气道:“明日此时,我家主人将在岌峻峰东崖恭候姑娘大驾,还盼姑娘勿要失约。”

  “等等!”

  赵瑞儿抬头环视四周还要再说些什么,那屋中却是一阵风过,再次回归到了寂寥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