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長恨歌>第144章 长驱

  “曹柳山庄并非没有客堂,有什么事等不得这一会儿,非要在灵堂说,且携刀带剑,这是前来吊唁的礼数么!”

  余惊秋斩钉截铁,“确实等不得。”

  灵堂先前来祭拜的人未走,余惊秋一行人进来后,灵堂前的院子里站满了人,眼见余惊秋搅扰了灵堂,目露不满,“余宗主,好大的威势,可这里也不是你干元宗!”

  “死者为大,纵有天大的事也不该在这闹,惊扰了亡灵。你说是不是,余宗主?”

  余惊秋面对众人谴责的目光,泰然说道:“让柳庄主将这丧事继续办下去,才会叫亡灵难以安歇。”

  柳卿云脸色一变,厉声道:“余惊秋,多年以前,干元宗和曹柳山庄交情匪浅,是你们宗里的楼镜害死我大哥曹如旭,楼玄之包庇女儿,是非不分,令得两家一度势成水火,是后来楼镜背叛宗门,出逃飞花盟,干元宗将她除名,我爹又看在那楼彦低声下气赔小心,才不再和干元宗计较。今日你过来,诚心吊唁,我柳卿云以客待你,你要是存心过来闹事的,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不要打量着我爹去世,你干元宗的就能踩在我们头上拉屎撒尿,曹柳山庄的人还没死完呢!”

  旁观的人神情愤愤。受余惊秋相邀而来、不明真相的人脸色尴尬。洪涯插在中间打圆场,说道:“柳庄主说话不要这么难听嘛,我们当然是诚心来吊唁的。惊秋,不管什么事,先祭拜了曹庄主再说。”

  余惊秋默然。洪涯率先过去拈香敬拜,其后是忠武堂等人,最后余惊秋动了,拈香躬身一拜。

  众人以为她这默不作声祭拜是服了软,柳卿云满心想着余惊秋祭拜完后,将人赶出去。

  余惊秋直起身来时,突然开口,“曹庄主。”

  众人一凛。

  余惊秋道:“想你声名也是响彻武林的人物,曾与我师父力挫飞花盟气焰,将其驱至江南,修为卓异,剑术超群,你死也当是死在同一流剑客的顶峰对决中,力竭而亡,也许你自己也未想到,自己会命丧宵小的暗算之中,想你九泉之下,只怕死不幂目。”

  柳卿云眉头一皱。众人茫然,不知道余惊秋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

  余惊秋已走到灵柩前,手扶着灵柩,“你必然是死不瞑目的,逆子勾结飞花盟谋杀亲父,到头来这真凶逍遥不说,还霸占了山庄,堂而皇之替你办起丧事来,天底下哪还有比这更气人的事,你这黄泉路都要走得不顺畅了。”

  余惊秋的声音似阴森森带着一股寒气,众人一个激灵。

  柳卿云愣了一下,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得血红,咆哮道:“你有疯病?胡言乱语!专程上我爹的灵堂来诬陷我,不叫我好过?你们干元宗有个楼镜勾结飞花盟,就以为所有人和她一样勾结飞花盟?有个楼镜大逆弑亲,就以为所有人和她一样是枭獍之心?我算是瞧出来了,你们干元宗这是还记着当年的仇,见我们曹柳山庄大势将去,特地过来羞辱我们来了!”

  众人还沉浸在对余惊秋话语的惊骇当中,没能转过神来。

  余惊秋云淡风轻,斜睨了柳卿云一眼,“柳庄主,你当我没有真凭实据,会特意跑到曹柳山庄的地盘上来说这种话么?”

  此话犹如当头棒喝,柳卿云僵立当场,整张脸上的血色刷地退了下去,显出一丝惨白来,他嗫嚅了一下,“我从未做过的事,你哪来的真凭实据,便是有,也定是你伪造出来的!”

  余惊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说道:“你做未做过,你心中有数,在场诸位心中没数,所以我要在这里将曹庄主死亡的真相揭开。”

  洪涯颇为紧张地望着余惊秋,来之前余惊秋给他透漏了一点消息,可他知道的并不详尽,“惊秋,你说的是真的?”

  “世叔,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余惊秋望向院子里,狄喉和那个容貌奇丑的女人侧开身子,两人身后站着的那个披着黑袍的人走上了前来,余惊秋说道:“柳卿云如何连同飞花盟的人杀害曹庄主,前前后后,这人都看在了眼里。”

  那人脱下黑袍,露出面容,站在中央,局促不安地接受所有人目光的注视。

  柳卿云浑身一抖,脚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不是那小毛贼飞天鼠么。”

  “诶?我在清泉道观瞧见过她和柳庄主说话!”

  余惊秋说道:“飞天鼠,那日你在清泉道观里都瞧见过什么,一五一十说给众人知道。”

  还不待飞天鼠开口,柳卿云一声断喝,“一个盗贼说的话有什么可信度!”

  余惊秋乜了他一眼,淡淡道:“有没有,也不是你说了算。”

  柳卿云一记冰冷的眼刀飞向飞天鼠,咬牙道:“飞天鼠,你可要知道,今日你若是助纣为虐,来日我曹柳山庄,必不饶你!”

  飞天鼠一哆嗦,彷徨无助的目光望向余惊秋。

  余惊秋向着她点了一点头,静立在那里,便似山岳一般持重可靠。

  飞天鼠心定了一定,说道:“那日我在清泉道观道场北侧的芭蕉院子里,听到外头起了打斗声,我功夫不好,不敢出去,躲到了屋子里头,不一会儿,有人朝芭蕉院子这边靠过来,一个人说:爹,楼镜刚才就是往这方向走的。我听声音熟悉,靠在槅门后头往外看,就见到曹庄主带着柳卿云和蛇姬追到了院子里来。”

  灵堂里外,有人静听,有人沉思,有人不以为然,也有人不动声色将这场上的主角一个个打量,众人神态各异,却没有一个人再似打断余惊秋说话那般来打断飞天鼠说话。

  柳卿云脸色越来越差。

  飞天鼠道:“三个人在院子里扫了一眼,蛇姬突然指向一个空处,说道:庄主,是楼镜!曹庄主顺着蛇姬指的方向看过去,就在这时候,蛇姬突然向曹庄主出手了!她肩上一条花斑蛇,和她手中一把短剑,都朝着曹庄主要害袭去,曹庄主虽然反应迅疾,防住了,却没防住背后,站在他身后的柳卿云也朝他后心一剑刺了过去。那剑刺得真狠,一点犹豫也没有!要是我,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曹庄主不愧武功深厚,竟然能偏开要害。”

  众人脸色早变了几变,不由得止住了呼吸。

  飞天鼠越说越忘了害怕,越说越沉浸在当时的惊险场面之中,“曹庄主以一敌二,受了伤,还是能不落下风,没过一会儿,外边又有响动朝这靠近,我以为是援手,曹庄主也是这样想的,可令我们意想不到的是来的是飞花盟的人,更令我们想不到的,这些人不光不对付柳卿云和蛇姬,甚至帮着他们对付曹庄主!”

  曹泊谨慎,也料想不到属下和儿子接连的背叛,更料想不到两人勾连了飞花盟的人,曹泊修为深厚,也架不住两人连环的偷袭,即便他挡住了两人,也挡不住事后螳螂,围上来的飞花盟。

  飞天鼠道:“曹庄主寡不敌众,怒骂柳卿云,将他贬得一文不值,畜生不如,激怒了柳卿云,我听柳卿云说:在你眼里,曹如旭才是你儿子,我不过是个下/贱的野种,自然什么都不如他。老东西,你怕是还不知道罢,你那宝贝儿子,我连他一个手指头都比不过的天才,却死在我的剑下。柳卿云拿着手指抵在曹庄主背后比划,说:就这样,一剑,刺过他的胸膛。你以为是楼镜杀了他,对楼镜的赶尽杀绝,真是剩了我不少麻烦。”

  余惊秋目光幽幽,扫了眼灵柩。她想曹泊没怀疑过柳卿云,不是没想到,而是太傲慢,小瞧了柳卿云的恶性,以为柳卿云不敢、也没能力杀死曹如旭,算计到他。

  柳卿云听飞天鼠说完,忽然定下了神,向余惊秋冷笑道:“哦,我明白了。我听到传闻,说你在清泉道观替楼镜解围,甚至说出‘要动她,得先过干元宗这一关’不遗余力地维护她!原来你大费周章,是想到我这来替楼镜洗清她杀害了我大哥的罪名。余惊秋,你打得好算盘啊,为了帮楼镜,飞天鼠这些荒唐的言论你也编得出来!”

  飞天鼠见他此刻不仅厚颜不认,反倒指赖旁人,心里有气,大声说道:“我还听见你对曹庄主说:你瞧不上我,即使你只有我了,也从没想过要将曹柳山庄交到我手里,我知道你,你盼着曹沫儿和穆岩给你生个外孙,好来接你的衣钵,可惜你的汝峰来不到这世上!曹庄主质问你,曹沫儿难产而亡是不是你从中作梗,你亲口承认,将伤重垂危的曹庄主生生气死!”

  人群之中一人忽然惊呼道:“这!曹兄给外孙起的小字除了我们几个,没人知道,若不是飞天鼠听到过,她怎么会知道世侄女那未出世孩儿的小字叫汝峰!”

  柳卿云额上沁出冷汗,唇瓣颤动着,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众人窃窃私语,柳卿云狠狠瞪向余惊秋。余惊秋蔑然一笑,“说到底这是你们曹柳山庄家事,干元宗和曹柳山庄关系疏淡了,飞天鼠说的这些话,信或不信,信了之后如何处置,还是要你们曹柳山庄的人出面。请曹老二出来主持罢。”

  柳卿云脸上的肉一抽,厉声道:“莫说我二叔病了,就是没病,也犯不着为了这些莫须有的话出面!你教唆飞天鼠来说这些话,事先准备充分,连我侄儿的小字也查出来了,谁人看不出,这不过是你的阴谋算计,挟私报复,想要搅扰得我家宅不宁!你既不遵礼节,我何必以客待你!”

  话音落时,柳卿云暴起,一掌朝余惊秋攻来。

  两把剑同时出鞘,似疾风扫来,拦在余惊秋身前。柳卿云倏然收掌,身子后掠。

  余惊秋道:“曹老二是病了不愿来,还是被关押了起来,压根来不了!柳卿云,你曹柳山庄的家务事我不管,今日来,我要管的只有一件事,挖出死人庄,杀了药夫子!”

  灵堂内外一片哗然!

  洪涯失声道:“惊秋,这话是怎么说,早在去年,各路人士就联手剿了死人庄,只是跑了药夫子。”

  余惊秋说道:“只要药夫子没死,死人庄就还在,它可以在江南,在许州,也可以在幽曲山,在这曹柳山庄之中!”

  此话一出,掷地有声,犹如霹雳,狠狠在众人头顶炸响!

  “你放屁!”柳卿云竟顾不得礼仪,双眼赤红,青筋暴起,脖子涨得老粗,“来人,给我把他们轰出去!”

  众人见他似被踩了尾巴,暴跳如雷得不成样子,不免疑心更重。

  洪涯压抑着声线也压不住那份激动,问道:“惊秋,这可不是小事情,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当真是说这死人庄藏在幽曲山?”洪涯没敢直接说是曹柳山庄,他想这柳卿云也没丧心病狂到把死人庄建到曹柳山庄里来。

  余惊秋道:“世叔,原谅山君事先隐瞒,实在是此事非同小可,上一次正是因为有人提前走露了消息,才让你们扑了个空。这一次不得不谨慎。我相信这消息来源,否则也不会在这里当着众人的面揭穿。这死人庄不止是在幽曲山,更是在这曹柳山庄内!”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头皮发麻。

  倘若不是余惊秋先揭穿柳卿云谋害亲人的面目,众人乍听这话,只会觉得荒唐不可信,倘若不是余惊秋在忠武堂撕下九尾狐狸多年伪装,众人只会觉得曹柳山庄暗藏了死人庄匪夷所思。

  但就是现在,得知这一切,众人也是半信半疑。

  曹柳山庄的人取过兵刃,将余惊秋等人围在院中。属下将剑递给柳卿云,柳卿云一把拔出长剑。

  狄喉见状,说道:“宗主,不必跟他废话,直接派人搜庄子!”

  “你说搜就搜,你当这里是你家后院?”柳卿云厉声道。

  余惊秋严威凛凛,“诸位,倘若什么也没找到,证明我余惊秋污蔑了柳庄主,余惊秋愿受任何责罚!”

  洪涯热血沸腾,中气十足,应了一声,“好!算老夫一个!”

  忠武堂跟来的几个一咬牙,说道:“舍命陪君子了!”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既不出手阻拦余惊秋等人,也不同余惊秋等人一起搜查,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柳卿云长剑一挽,就要朝余惊秋刺来,奈何越不过狄喉去。柳卿云一声令下,灵堂四面侍立的人纷纷动手,洪涯猿臂一展,夺了一把剑,拦住了左侧的人,忠武堂的人沉叹一声,也同曹柳山庄的人动起手来。

  余惊秋率先走出了灵堂,只见花衫手里扣住了两人。

  “这是?”

  “刚刚溜出来的,只怕要去报信呢。”

  余惊秋点了下头,跟着她来的这些人不是干元宗的弟子,而是早就潜入信阳的文丑等人。

  一行人连同盐帮的、忠武堂的很快散去,散入这曹柳山庄各个角落,掘地三尺,势要将这药夫子找出来。

  那容貌奇异的女人虚望着众人离去的方向,似在出神,忽地眼中光芒一闪,对走不远的花衫说道:“花衫,你跟我去一个地方瞧瞧。”

  余惊秋忙小声唤道:“镜儿?”

  那怪异的女人正是伪装了容貌的楼镜,她回过头来对余惊秋道:“你留在这里,我去看一眼就回来,文丑,看着她。”交代完后,楼镜提气轻身,和花衫向远处飞掠而去。

  楼镜带着花衫在庄子里绕路,楼镜会不时停下来,闭上眼睛回忆,越走越偏,路径越来越崎岖。

  花衫一度怀疑走岔了路,直到眼前出现一座飞桥!

  飞桥对面是一座兀立云中的山峰,山面如刀削斧裁,山顶是极宽阔的大坪,坪上有房屋。

  有人守在飞桥前,两头都守着两人,这一头的人见了楼镜和花衫,凛然喝道:“什么人!这里是山庄禁地,闲杂人等不得踏足!”

  楼镜声音比这崖间的风还凉,唤了一声,“花衫。”

  那两人还未及反应,一道青影直冲过去,两人回头一看,先前还在桥前的人,一眨眼,竟越过了他们,到了桥上!而留在这头的花衫,已拔剑朝他们攻来。

  桥上那一头看守的人见这变故,当机立断,要拔剑断桥,还未出手,白光一闪,热血喷洒,一人毙命。另一人大骇,惊惶之下,过不了几招,也亡于春水之下。

  楼镜抬头看眼前这大殿,宽阔如旧,但两侧又建起不少小屋。楼镜径直进了大殿,每隔两丈放置了火炉照明,火焰滚滚,殿中比记忆里亮堂多了,更容易照清她这入侵者的身形。

  殿内看守的人不由分说,冲杀过来,楼镜不知是重临旧地,心中阴暗蔓延,亦或是捉到了药夫子的尾巴,热血激荡,手中剑意悍然,杀招大出,放肆到了极点。

  敌人的热血溅到楼镜身上,她俨然已化身修罗!

  楼镜踏过一地尸首,走到记忆之中,嵌在地上的那千斤重的铁门前。花衫已赶了过来,惊呼;“曹柳山庄内竟有这种地方!”

  楼镜挑断锁链,和花衫推开那铁门,殿内的光线洒下去。楼镜觑着下面,攥紧了手,犹疑了一瞬。

  花衫唤道:“鹓扶?”

  楼镜声音沙哑,对花衫道:“你守在上面。”

  楼镜轻身一跃,顺着石壁而下,轻盈落地,她闭了一闭眼,再睁开,已习惯了下面的黑暗,能看清下面景象。

  这里比之从前更宽阔了些,似乎被人为的挖凿了,已见不到毒蛇身影,却还能看到地上散碎的毒蛇白骨。

  这地洞深处,蜷曲不少人影,她的道来似石子投入水中,将这死气沉沉的阴森地狱激起一点涟漪来。那些被囚禁在此的狼狈身影,一双双黑暗中的眼睛闪烁光芒,直直地盯着她。

  楼镜唤道:“云瑶!”

  困在这里的人都看着她,无人应她。楼镜往里走,在黑暗中辨认众人容貌,嘴里更大声的呼唤。

  左边一人问道:“你是什么人?”

  楼镜听得这声音,看向说话的人,从那散下结成一绺一绺的头发中,辨认出他的脸,一股冷笑直冲而出,“曹老二?哈!风水轮流转呐!”

  曹老二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穿进他琵琶骨的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呛啷啷响,紧着嗓子逼问,“你是谁!”

  楼镜道:“不记得我了?没想到有一日,你也会被关进自家牢房,这龙窟的滋味如何?可惜了,如今没有毒蛇给你作伴!”

  “你是楼镜!”曹老二嘶了一声,“你是见我落难,专门来药夫子这一趟来笑话我的?”

  众人被关在这里,不知道外边闹得天翻地覆,听见来人是飞花盟的人,眼中的光芒灭了下去。

  “我要是说是来救你,你定不相信,我自己听了也觉得好笑。”楼镜冷嗤一声,不再理他,往里寻找,没见着云瑶,心中一空,沉着嘴角,一言不发往外走。

  楼镜没搭理这行人,要从那洞口飞身上去时。曹老二忽然开口,“云瑶姑娘被他们带到药庐去了,在大殿最深处,刚走不久。”

  楼镜心里猛地一跳,回头看了眼曹老二,足尖一点,飞身而上,出了地洞,来不及和花衫说话,便直奔大殿深处。

  那大殿好似没有尽头一般,前行不久,便看到左右两侧设置了一个个宽大的铁笼,犹如牢房般,里头关了人。原来修为深厚的那些人被关押在地洞下,那些功力稍浅,或更本没有修为的人才被关在上面。

  那些人听到动静,一双双眼睛都朝她看过来。

  楼镜望着前头的路,心里怦怦跳个不停,心跳声压过了所有的声音,直到另一道声音闯入耳中。

  那是有人哀戚吟咏着《阳关三叠》恨别的词句:……伤怀,楚天湘水隔渊星,早早托鳞鸿。情最殷,情最殷,情意最殷,奚忍分,奚忍分。

  楼镜脚步慢了下来,灯光明亮,那吟咏之人的身形映入眼帘。

  楼镜喉间发涩,第一次张口,竟未叫出声来,她缓了缓,声音喑哑,叫道:“师姐。”

  云瑶双腕被铁链拴着,身体被吊起,双脚刚好离开地面,抬起头来,目光直直望着这个突然出现,容貌奇丑的女人,有茫然有探究,还有尚未退却的伤感悲戚。

  楼镜走近了,紧张地将她身体上下打量,脑袋、双手、胸腹、双腿,一路看到赤/裸的双足,上面的血迹已干涸凝结发黑,楼镜怔在那里,一点怒火在肺腑之中,似星火燎原,烧得她整个人双目通红,“你的脚——”云瑶忽然眼睛一亮,惊喜叫道:“哎呀,阿镜,你是阿镜,你是阿镜对不对!”

  云瑶那样欢喜,双眸晶亮,弯成月牙。

  楼镜春水一挽,那腕粗的铁链断裂。云瑶站立不住,整个人软倒下去。楼镜抱住了她。

  “扶着我点,我站不住。”云瑶攀着楼镜的肩,往上蹭了蹭,手摸着楼镜的脸,取笑她道:“你脸上这是什么东西。”

  “我易了容。”

  “难看死了。”

  “瞧一瞧,这怕是来了一位老朋友呢。”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

  说话的人自阴暗处走到灯光下来,正是蛇姬,她轻抚着肩上的毒蛇,笑觑着两人。

  楼镜回头看去,眼神冷到了极处,春水在她手中激悦颤鸣!

  另一头,楼镜离去后,余惊秋在灵堂外等候,去搜查的人陆续回来,一无所获。

  余惊秋向里一看,灵堂内的狄喉和柳卿云越战越凶,柳卿云双目红得似要滴血,长剑发疯似的狂舞,内力颇为古怪,狄喉竟处在了下风,身上衣裳被刮破了几道。

  狄喉眼角余光瞥见余惊秋手按在解厄剑上,似乎要来助阵,想起医嘱,忙道:“师姐,不用管我!”

  狄喉将身上破烂了的衣裳一扯,动起真格来。

  余惊秋手松了松,退出来,犹豫片刻,向着楼镜的方向而去。

  文丑道:“二小姐,鹓扶让你在这等她。”

  “我知道,但我担心她,若他们真找到药夫子巢穴,就他们两人也应付不来。”

  “可……”

  余惊秋人已经走了,文丑只得跟上去。两人顺着楼镜留下的痕迹,一路找到飞桥前,看见桥边的尸身,神色一凛,对望了一眼,疾步朝着那座山峰大坪上的房屋走去。

  两人进了殿,瞧见殿中惨状,脸色一变,寻着血迹走到那地洞铁门前。

  那铁门打开着,余惊秋看见阴暗处似乎有人,“我下去看看。”

  文丑还想劝她,让他先下去探路。余惊秋已经抽过一旁的火炬,飞身而下。

  余惊秋举着火把往里走,火把的光芒和热度强势侵入这阴寒地狱。

  习惯了黑暗的众人偏开脑袋,用手遮挡光芒。

  余惊秋道:“诸位不要惊慌,我是干元宗宗主余惊秋,诸位可是被药夫子捉来关押在这里的?”

  众人听了这一句话,真是如闻天人之音,麻木的脸上绽出剧烈的颜色,“你,你是干元宗的宗主?!”

  “干元宗的人来了?!”

  有人竟嚎啕哭起来,“老子终于能从这鬼地方出去了!”

  曹老二审视地看着余惊秋,先是一个楼镜,后又来了个余惊秋,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不待他细想,头上一阵冷风掠过,匡啷一声,墙上插进他琵琶骨的锁链断裂。

  余惊秋道:“曹大侠,曹柳山庄乱成一团,此刻还需要你来主持大局咧。”

  曹老二张了张口,他看着余惊秋,恩恩怨怨,千头万绪,化作一声叹息,“多谢。”

  余惊秋往里走去,以解厄剑断开众人束缚,感激之声不断,文丑也已下来,帮扶着体力不支的众人飞身上去。

  余惊秋问道:“不知各位可有见到过我师妹云瑶?”

  曹老二说道:“云瑶不久前才被带出去,在你之前,楼镜来过,找她去了。”

  余惊秋听到这话,心头微微一松,云瑶还在。

  余惊秋正要出去,火把照耀到一面墙壁上,那墙壁暗沉,与右面的不同,显然是山体天然的墙壁,并非人工开挖出来的。吸引了她的是墙上的字。

  那些字是人为刻画出来的,只有两句。

  ——馒头难吃,老鬼难看。

  ——水冷,饭冷,身板冷。石硬,铁硬,骨头硬。

  这话,这字,一看就是出自云瑶之手。余惊秋眼中酸热,抚着那字,又是难过又是好笑。

  抚着,抚着,摸到边上,感觉石壁触感突兀,似乎还有字,火把照来,只见壁上刻着一道道竖痕。

  竖痕颜色很深,显然刻的比云瑶要早上几年。

  那竖痕一条条占满了半面墙壁,余惊秋也不知自己为何要顺着看下去,直看到竖痕下端,她身子陡地定住了,眼睛发直,望着山壁。

  余惊秋伸过手去,指尖颤抖着触碰上墙壁上的刻痕,嘴里无意识念出上面的字,“余、惊、秋、郎、烨、狄、喉、云、瑶……”

  这显然是从前被关在这地洞里的人刻下的,除了云瑶外,还会有谁会在这里刻下他们师姐弟的名字?

  一个想法似道白光在余惊秋脑海里一闪,她的心被骤然拧紧,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她打着火把,照亮每一个角落,寻找蛛丝马迹,那火光最后定格在地上,照着一地毒蛇的白骨,余惊秋的脸抽搐了一下。

  文丑送走了所有人,却没见到余惊秋上来,他下来一看,见余惊秋丢了魂魄般,直愣愣看着地上的骨头。

  文丑走过去。余惊秋忽然捂着心口,神情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了。文丑神色大变,三步并一步走,扶住余惊秋。

  火把掉在地上,余惊秋望着昏暗的洞顶,眼中水光闪动,似悲叹似怨艾,压抑地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