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長恨歌>第135章 维护

  干元宗这夤夜里一场纷争闹得大,楼彦死了,李长弘疯了,大半的长老负伤,还有几人逃走,不知所踪,其中变故想要遮掩也遮掩不住。

  余惊秋不遮掩,反倒趁势将楼彦谋害弟子、叛宗弑亲的条条罪状告白于宗门上下,更是顺手清理了宗内楼彦残留的人手。一夕之间,温厚的师长变成了奸狡的恶人,弟子们难以相信,但负伤的长老们近在眼前,又不得不信。

  等一切安定下来,已是好几日之后了。

  陆元定和吴青天来到祠堂时,余惊秋正给列位祖师灵位上香,两人等她做完,陆元定才温存地开口,“你忙了好几日了,眼睛都不舍得闭一闭,现在宗里安稳了些,先歇一歇,有什么话非要急着现在说。”

  “一鼓作气,事情圆满了结,我才能做个好梦。”余惊秋笑意淡去,颜色肃穆,“我找两位师叔来,是要说那晚未说完的话。”

  陆元定轻叹一声,“这么重大要紧的事,之前你对我俩是一声不吭,若非是楼彦逼得紧,攻了你个措手不及,想必你那晚也不会提前知会我和吴长老,一定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才会酌情告知我俩罢。你这是防着我和吴长老呢。”

  余惊秋道:“师叔……”

  陆元定抬手止住她的话,“我明白。楼彦都不可信,我和吴长老又一定可信么,你的谨慎小心没有错。即便你提前告诉了我们,我们和楼彦相处了几十年,也不一定会相信你的只言片语认为他做了那些歹事。你做的没有错,我只是感慨。”

  余惊秋垂眸道:“那晚,楼彦说我勾结飞花盟,勾结楼镜,都是没错的,我与那杏花天的烟娘也确实相识,她替我收罗传递不少次消息。”

  两位长老的神色变得复杂,半晌,陆元定说道:“你有你的思量,杏花天的那些人已经放走了,但那些毕竟是飞花盟的人,你日后,还是少见罢……”

  “杏花天并不简单的是飞花盟的产业,它归风雨楼管,归楼镜管。”

  提到楼镜这个名字,两人的神情更是一言难尽,这个名字后面有太多的错乱纠葛。

  “陆师叔,吴师叔,我想要将楼镜的名字重新纳入干元宗弟子的名册之中,让她回干元宗来。”

  陆吴二人对视一眼,陆元定目光和煦,“当年楼宗主死因本就含糊不清,世人却将这污名按在楼镜身上,那晚楼彦亲口承认,还了楼镜清白,她那罪名是莫须有……”

  吴青天却一脸严肃,打断道:“当初将她逐出宗外的由头是叛宗弑亲,畏罪潜逃。前者是欲加之罪,后者是不得已而为之,都可以理解。但这些是前愆,还有后过。她进了飞花盟,做了风雨楼的楼主,不论她目的为何,她成为飞花盟的人这是不争的事实。飞花盟与我们宗门几十年恩怨,是不铲除誓不罢休的地步,这世上有几个忠心人是会投靠仇家的!再说飞花盟那地方,乌烟瘴气,近墨者黑,楼镜那性子,在飞花盟里面呆了这么多年,难道真就一件为非作歹的事都没做过?你想让她回来,我不同意。”

  陆元定看了余惊秋一眼,没有作声。

  余惊秋声音温柔,字字坚定,“楼镜做的事,天知道,地知道,在这里的师祖们知道,我知道。她没有做过对不起宗门的事。师叔说得对,一个忠心人怎会投靠仇家,若是她投靠了仇家,这过程该承受多少的屈辱和痛苦。”

  两人默默不言。

  “山君不敢托大说她如今秉性高洁,仁侠端正,一件混账事也没犯过。只是这么多年,实在宗门太苦她了,师父在世时也曾嘱托我,楼镜的性子难保不犯错的,师父一生对得起宗门,唯独对不起她和师娘,瞧在他的面上,多容让,能规劝便规劝。”

  说到这里,吴青天已有些动容,移开了视线,许是想到了往事,神情好是怅惘。

  余惊秋双手托住解厄剑,退了一步,跪了下来,“我不能如两位师叔的愿不见她不认她,她一日不回宗,我亲近她便是与飞花盟勾结,我宁愿让贤,师叔们另择宗主,以免我碍了宗门名声。”

  两人一同避开,不愿承受她这一跪。吴青天气得脸色铁青,“你!胡说八道,什么让贤不让贤的。”

  陆元定气笑了,指着余惊秋,“这孩子如今历练的圆滑,哪还见当年的老实,都学会威胁我们了。”

  吴青天说道:“你是一宗之主,朝我们两个长老跪着像什么样子。”

  余惊秋一动未动,那模样像是当真的,让贤一说,并非说说而已。

  陆元定和吴青天目光再次掠了眼对方,脸色平定下来。陆元定轻叹一声,“师兄也定是希望她回来的。”

  吴长老不耐烦道:“你已经是宗主了,你要真想让她回来,我们还拦得了你不成。赶紧起来。”

  余惊秋这才起身,缓缓说道:“有两位师叔的首肯,而不是山君专权,其余的长老也就不会反对了。我不愿她回来之后,还要受这许多非议。”

  吴长老想起两人还在虎鸣山时,楼镜对余惊秋的争锋相对,说道:“你倒是维护她,就是不知道那丫头领不领情了。”

  余惊秋笑了一笑,没有答话。

  陆元定道:“回来了也好。这些年中原武林和飞花盟大大小小也斗了十来场,局面犹如热水,随时都可能沸腾,到时候要是打起来,她在飞花盟里也是处境尴尬。”

  吴青天道:“说起这档子事。忠武堂的请柬今日刚到,还是热乎的。忠武堂要办英雄宴,再聚武林好汉,共伐飞花盟。几个门派相约对付飞花盟势力这些年头已十分常见,但像是忠武堂这一次这么大规模的,也就只有上次楼彦邀来各路门派齐上死人庄了。”

  “忠武堂?”余惊秋道。

  陆元定说道:“许是那忠武堂的端了杏花天,拔除了许州城这飞花盟的爪牙,鼓舞了士气,想要趁此机会,一举深入。我们只怕也要派人去一趟。”

  余惊秋皱眉,没有应声。云瑶和杏花天先后出事都与忠武堂有关,即便是忠武堂所做以正道名门的角度来看没什么不妥,她心里总有说不出的怪异感,仿佛叶藏于林,有什么微末的细节被她忽略了过去。

  吴青天思忖道:“虽说楼彦作乱,宗内伤了元气,但上次楼彦邀请各路人士,是以干元宗的名义,忠武堂定力支持。这一次换做忠武堂做东道主,我们出于情面,还是得出面。最好是你出面,你接任宗主之位后,一直在宗内,鲜少见外人,也时候出面让别人认识认识我们干元宗的新宗主。”

  余惊秋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那就按师叔说的,我去一趟。”

  余惊秋从祠堂回来,已是晌午。

  深秋的太阳暖意融融,照耀得人毛孔舒张。

  几日前的动乱里,楼彦的人下手偷袭,不少长老负伤,得亏韫玉和月牙儿在,这对妙手回春的师徒是不幸中的万幸,没让宗内损失扩大。

  长老们伤势稳定了下来,韫玉也回来水榭歇口气。

  余惊秋到水榭前时,远远地就瞧见屋内的师徒俩在争执。

  “我为什么不能见他?”月牙儿高声问道。

  “那小子不是好人。”韫玉沉着一张脸。

  月牙儿从没想过自己师父也有不可理喻的一天,“春庭是个怎么样的人,我比师父清楚。”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师父是不是还要说,你比我年长,见过的人比我多,更懂识人?”

  “月牙儿……”

  月牙儿鼻子一酸,她情绪来得太快,“不要叫我月牙儿,我不想你叫我月牙儿!我已经成人了,你不要总把我当孩子看待!”

  中秋灯会时,月牙儿在心中承认了忘不了韫玉的事实,正自怅惘无措时,韫玉在她危急之时出现令她欢喜,可这欢喜在韫玉待她的态度一如往常,让她想起离谷的初衷时,这份重逢的喜悦荡然无存。

  师徒重逢,这不是慰藉相思,这是饮鸩止渴。

  月牙儿自灯会回来后,只见过春庭一次。那夜春庭回来的晚,知道宗里发生的事后,担忧她的安危,赶忙来见她,见她安好才放下了心,再度为自己的冒昧道歉。月牙儿也向他道歉,她明白了自己的心,再不能和他深入下去。

  韫玉不知,月牙儿实际上已经疏远了春庭。

  月牙儿不知,原来有时候成不了情人,见面会彼此尴尬,连朋友也难做。

  月牙儿自觉得给了春庭期望,却无法做到善始善终,本就愧疚难受,偏生韫玉在她耳边念叨,不许她和春庭亲近。她不会和春庭亲近,这早已是一个必然的事,原因正是这唠叨的人,这实在令她郁闷气结。

  韫玉沉默许久,声气放软了些,“师父不是要拦着你喜欢谁,和谁相交,只是那小子不是良人。”

  “春庭怎么不是良人?”月牙儿痛苦,也不想顺着韫玉的意,令她太痛快,因而和韫玉反着来。

  “他太年轻。”

  “和我年纪相仿。”

  “他没有根基,没有建树,护佑不了你。”

  “天资卓逸,未来可期,干元宗是他的后盾。”

  韫玉说一句,月牙儿驳一句,竟是十分维护春庭,韫玉火气上来,“他轻浮!大庭广众之下吻你!”

  “他已向我赔罪,也向他师父告罪,领了责罚。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相信他以后会更好,更稳重些。”

  月牙儿见韫玉咬着牙关,沉着眉峰,不待见春庭,不赞许她喜欢他,心里蓦地一动,有个念头转动,生出一点期许来,她直视着韫玉双目,试探道:“我要是一定要同春庭在一起,师父想要怎么处置徒儿?”

  “……你就那么喜欢他?”

  月牙儿看着韫玉认真的眼神,心脏骤然绞紧,她真怕这张嘴里说出“师父成全你就是了”这种话来,自取其辱,什么话也没答,步伐慌乱,转身就走了。

  韫玉默然伫立在原地,也没有阻拦她,只是看她走远。

  余惊秋走来,站在檐外,和韫玉一道眺望月牙儿离去的身影,“你们师徒俩隔了这么久见面,还是不能心平气和的说话。”

  韫玉瞟了她一眼,观她眉色,“你今日遇着什么欢喜事?说来我听听罢,让我心里也畅快些。”

  “我能接镜儿回来了。”说到此处,余惊秋眉梢柔和,嘴角浅浅弯起。

  “恭喜。”说罢,两人间忽然没了话。韫玉兴致仍是不高,她察觉到余惊秋觑来的目光,轻叹一声,“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罢。”

  “韫玉,我其实也好奇。”

  “何事?”

  “你总说春庭不是月牙儿的良人,在你心中,月牙儿的良人该是怎样的?”

  韫玉一怔,过了许久许久,没有下文,到了最后,她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皱了一皱眉,又闭上了。

  “你说不上来。”余惊秋目光深沉,疑问道:“韫玉,你不会是对月牙儿……”

  韫玉忽地看向她,那目光逼住她剩下的话,“是与不是不重要。”

  韫玉望着虚空,余惊秋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暖风熏人,路径的草地上生了不少野菊,冷冽清爽的香气令人悠然心静,韫玉神态平和,她说道:“山君,我今年三十有三了,年长了月牙儿十七,当她阿娘也当得了。有些感情,是从一开始就没必要去深想深究的。”

  至此,余惊秋才明白过来,哪般情,哪般意,爱恨嗔痴有几深,韫玉从来不去想,那道门槛,打一开始她就不愿跨进去,也就免却了许多烦恼了。

  余惊秋惊讶地望着她,半晌,说道:“韫玉,我真是佩服你。”

  她若有韫玉这份心与坚持,也能打一开始就回避自己的欲/望,不会似今日这般深陷情感之中,她不如韫玉看得远。

  “只是月牙儿她想要的却和你的坚持相悖……”

  “我会爱她,像父母一般爱她。”

  余惊秋感叹,“韫玉,你真是有情似无情。”

  说到底,这感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身为局外之人,不好插手太过,虽然疼惜月牙儿,也只能尽力排解她心中的痛苦。

  几日过后,余惊秋了却了宗内闲杂事,便待动身前往许州,赴忠武堂的英雄宴,将月牙儿也带上了,想让她散散心。

  下山时,余惊秋看着跟在身旁的韫玉,哭笑不得,“你也要去?”

  “我去不得?”

  “前几日我问你,你默不作声,我当你不愿意去。”

  “我总要考虑考虑。”

  余惊秋不动声色地瞟了眼月牙儿,见月牙儿低着头没说话,神情看不出来是欢喜是难过,“我带月牙儿出来,就是让她离你远些,免得你成日管着她,你早说你要去,我就不带月牙儿了。”

  韫玉轻哼一声,“月牙儿在你宗内都能被人绑了去,你带她出去我能放心?”

  余惊秋笑了笑,温声道:“你去也好,长老们的伤都在恢复了,每日里换药就成,这些有弟子照应,你好不容易出谷一趟,此番有机会,正好去领略领略许州城的风土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