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長恨歌>第132章 舌战(修)

  屋中死一般沉默。良久,吴青天咬牙道:“你既然说这些人是飞花盟的人,这些歪门邪道从不想我宗门安宁的,他们故意攀咬,想扰我宗门和睦怎么说!”

  楼彦乜了他一眼,笑道:“吴师弟,正月里可是有不少人见到她和她身边那个姑娘进杏花天,那白虎惹眼的很,认错不了。”

  吴青天长眉抖了抖,直视着楼彦。

  楼彦又道:“两位长老或许还要疑心是我对这些人逼供威胁了,让他们故意诬陷余惊秋的。与杏花天交手的不止我的人,许州城是忠武堂的地界,我也不能越俎代庖,不过是给忠武堂打打下手。这事从头到尾都有忠武堂的人在旁见证,不信尽可派人去问,看看我是否做过手脚!”

  楼彦扫了眼屋中众人,笑道:“你们若还是怀疑,那好,将人带上来,来让宗主瞧瞧。”

  楼彦动了动手指,手下弟子又押了人上来,这次却是个身姿绰约的女人,乌发垂了一指在耳畔,将头压得低低的,不肯抬起头来。

  楼彦向烟娘道:“你抬起头来看看,面前的可是你的熟人呢。”

  烟娘忽然嗤笑一声,“妾身开酒楼十几年,迎来送往万万人,各个都是妾身的熟人,只怕连这位长老你也去过杏花天,也是妾身的熟人呢。”

  “牙尖嘴利。”楼彦不欲与她多缠,抬了抬下巴,立刻有名弟子走上前去向余惊秋奉上一把剑,楼彦说道:“这飞花盟魔头,当场斩杀也不为过。你若能亲手杀了她,以证自身清白。那我便承认我是看走了眼!”

  余惊秋垂眸看向烟娘,烟娘正也抬起头来看她,目光相触,烟娘眼中尽是无可奈何,竟似认命一般垂下头颅,引颈就戮。

  余惊秋再看楼彦。他目光灼灼,正是势在必行,一定要逼她动手的。

  “怎么,余惊秋,舍不得么!”

  余惊秋许久未有动作。那弟子得了楼彦眼色,倏地拔剑,就往烟娘后心刺去。

  余惊秋素手一探,那剑争鸣一声,被余惊秋手指捏住剑锋,寸进不得。

  一切不过电闪间,待众人看清,见余惊秋阻拦,似心口被闷沉沉地敲了一棍。

  即便余惊秋事先和陆吴两人坦白,随着余惊秋救护烟娘,也不由得脸色一白。

  众人的眼睛幽然生光,都死盯住了余惊秋这混乱的源头。

  “众位长老缓一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露出这样难看的脸色。”余惊秋迎着楼彦的目光,从容道:“既然楼长老说出来,那今日是个时候把一切都撕扯清白。这把剑是我放在杏花天中的,我和疯剑也确实有过一段缘分。”

  众人哗然,无不变色。

  唯有陆元定和吴青天较为镇定,但脸色也不大好看。

  在众人越来越紧绷的身躯中,余惊秋又道:“只是我并未拜他为师。”

  众人仍自惊疑。余惊秋不疾不徐,缓缓道来,“我沦落在外时,被骗进了死人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当时的疯剑便隐居在死人庄内,我设法逃走时,误入他的住所,与他交上手,被他看出了师承。疯剑这人与师祖有几十年不解的缘分,为争一剑胜负,他陷入疯狂之中,这也不是什么秘辛。我和他交手时,无意说出师祖离世的事实,他难以相信,疯病大发,才有强闯宗门祠堂一事。”

  众人讶异无伦,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们未曾想过数年前的一场纷乱竟有这样的隐节在。

  有人忍不住问道:“这和你拜疯剑为师又有什么关联?”

  余惊秋斜瞟了那人一眼,没立即纠正他,只是说道:“疯剑的疯态想必各位也见过。他一时认得我,要强收我为徒,一时又将我认作师祖,要与我一较高下,我修为不及他,唯有任人鱼肉。”

  楼彦嗤笑道:“你想说你是逼不得已么!若你非他徒儿,他怎会将一身内力传你!”

  余惊秋回道:“他得悟大道,将一切看开了,没有了挂碍。死人庄那地方,活人逃不出来,我中了药夫子的毒药,赶上他了无生志。他将一身功力传我,因他最后意愿是要留下他疯剑在这世上存在过的痕迹,否则以我的能力,如何逃出死人庄这苦海地狱。”

  楼彦道:“强词狡辩!”

  众人默不作声。尽管余惊秋所说皆是实情,可口说无凭,这又是众人极忌惮的事,轻易哪能相信,是以更偏向楼彦些。

  余惊秋一笑,倒也不在意,她道:“就当我是自愿拜了疯剑为师好了,我违了哪条宗规?”

  这话一出,众人立刻有话说了,有人道:“你不敬师尊,私自拜师!”

  余惊秋道:“只可惜那时师父已然离世,无法为山君做主了,他老人家在天有灵看着,山君也算不上‘私自’二字了。”

  一句话把那长老噎得脸红脖子粗。

  有人道:“本宗从未有过一徒拜二师的!”

  余惊秋笑道:“宗规之上未有明文规定不能一徒拜二师。”确实不曾有这一条,规矩是约定俗成的,却不曾刻在宗规上,一板一眼,有个依据。

  这长老也哑了口。

  楼彦见这些人说来说去,说不到点上,开口道:“疯剑与飞花盟为伍,所使剑法更是邪异诡谲,与我干元宗理念背道而驰。你拜他为师,难道不是自甘堕落,与邪魔为伍!难道不是背叛宗门,背叛你师父!”

  众人听罢,默默点头。

  余惊秋毫不相让道:“疯剑虽在死人庄中,但说是与飞花盟为伍,实在论不上。他隐居不出二十余年,除去几年前他强闯干元宗祠堂,你在江湖上几时听过他做出什么罪恶滔天的事?疯剑隐居之前,时常与师祖切磋武艺,师父说过,师祖也曾将疯剑引为知己,难道你也要说师祖不是,说师祖背宗?至于你说他剑法邪异诡谲,有违正道。这世上剑法没有是非,唯有执剑的人有是非,不论剑法,但行好事,有何不可。”

  余惊秋语气平静,言辞却极具锋芒。说得句句在理,竟叫人挑不出毛病来,难说她是非了。

  楼彦说道:“能言巧辩,你说你拜师没有过错,不算背宗背德。那好,死人庄一役,有人银饰覆面,手持三毒剑,与各大门派为敌,救走了楼镜。你莫要推说不是你!你亲口承认疯剑已死,三毒已是你的佩剑,当日那人,除了你,还能是谁!”

  “是我。”余惊秋说得镇定,如磐石般落下来屹立不动。仿佛这在她看来不是什么过错,她丝毫不后悔这所作所为,坚定得令众人都不禁错愕。

  “你果然和楼镜勾结。”

  “师叔又要说我背叛宗门,罔顾仁义么?”

  楼彦看向余惊秋,见她嘴角微微上翘,火光照得她眼睛幽亮,她脸上轻蔑般的微笑一散而过。楼彦莫名的心慌,忽然觉得自己急于反击,想要打余惊秋一个措手不及,可能还是欠缺了一点思量安排。

  李长弘不知去向。他迅雷一般赶到山上来,想要破开狄喉守候的房子,满心以为狄喉看管着李长弘,却未想到那是一间空屋。他到现在也没寻到李长弘踪迹,这始终令他心中不安。

  “不是么。楼镜这些年做的事,还用得着我来细数么?桩桩件件,实令我痛心,死人庄之行,她竟完全丧失人心,与药夫子为伍!你救她,阻扰各大门派,哪一件不是罪大恶极!”楼彦声音尖锐,恶毒地觑视着余惊秋,“这件事,以宗规论之,足以将你当场击毙!”

  他话音一落,骤然出手,手中三毒如风飘雪,袭击她周身要害。与此同时,余惊秋身后也是凛然寒风突起,长老之中楼彦的人手响和楼彦,一起出手,三人承夹角将余惊秋围困正中。

  一来三人出手突然,二来众人沉浸在楼彦话中,不帮楼彦已是理智了,怎肯出手救余惊秋!

  兔起鹘落之间,两道青影似旋风般卷进战场,一左一右,抵挡住背后袭击余惊秋的两名长老,出手帮余惊秋的不是陆元定和吴青天又是谁。

  两人面色发沉,心中虽觉得余惊秋所为种种不妥,但一思量余惊秋之前的话,余惊秋不对,楼彦也未必磊落,论定这一功过是非,也需要两人将话都说出口,不能捂了谁的嘴巴。

  余惊秋身后压力骤消,专心对付眼前的楼彦。她足尖一挑,握住飞旋而起的挑帘子的竹竿。

  楼彦使的是干元剑法,余惊秋使的是三毒剑法。

  一正气浩然,一阴邪诡谲。

  楼彦用的虽是当世神兵,但未使惯,且这干元剑法与三毒剑相性不合,到头来还不如余惊秋手中竹竿好使。

  余惊秋不仅熟知三毒剑法,更是熟知干元剑法,也是因此,当初学起克制干元剑法的三毒剑法时才如鱼得水。所以楼彦一起手,余惊秋便知他要使哪招了。

  那竹竿在锋锐的剑锋下从中崩裂开,骇然气势长驱直入。余惊秋就势一转,竹竿受了扭力,被剑锋划破的竹竿本就分成了无数竹篾,一经旋转,长长的竹条散开来,像是舞女旋转的裙摆。

  竹条边缘锋利无比,楼彦弃车保帅,松了三毒剑,缩手极快,手背仍被划破一道口子。

  余惊秋将三毒剑接在手中,长剑一挽,回归鞘中,冷冷瞥了眼楼彦,“师叔,三毒剑你不会使,就不要拿在手中,它认主,小心伤着你!”

  另外两名长老也被陆元定和吴青天震退。

  吴青天有月牙儿调养多日,精神了许多,已能动武,但交手太猛,停手之后,脸色煞白,手脚无力,咳嗽不止。陆元定忙扶着他坐下。

  楼彦抹去手背鲜血,自弟子手中接过自己佩剑,冷笑着睨向余惊秋,“楼镜丧失了人性,看来你要步她后尘,今日少不了要为宗门除害!”

  “她丧失了人性?也只有你才能说得出这种话来!楼彦,你一点也不知羞耻!”

  莫说两人交手,剑拔弩张,杀气四溢的场面,就两人这言辞激烈,再不虚以委蛇,也直让屋中之人咋舌。

  余惊秋瞧了眼屋外,见到赶来的狄喉,心下略定,她缓步走到书案后,自书架上取出一本书来,边说道:“你若说我帮她是罪,我不分辨我有罪无罪,我们先来说说她罪在何处!”

  狄喉进了屋来。陆元定见他一脸狼狈,不知去哪里滚了一遍,头发衣服上插着不少树叶子,“你去哪儿了,钟声响了这么久,怎么现在才过来?”

  狄喉看了眼楼彦,说道:“我一早就在水榭了。昨日李长弘越狱,被我和师姐捉了回来,怕另有人要截走他,所以换了位置关押,就关在师兄以前住的屋子里。今日夜里,楼师叔带了一帮人上山来,我听到动静,还以为又是那批来劫狱的贼人呢,所以托一位朋友提前将李长弘带走了,另换了位置藏身。谁知上来的是楼师叔呢。”这位实在是板着脸睁眼说瞎话,要他自己主动说谎,肯定是一个字说不出来,他不过按着余惊秋早先的交代,一字一句复述。

  只这演技实在拙劣,被众人看出来。

  众人气不过,一位长老指着他,“既然如此,你先前为何百般阻拦,不准我们进屋查看。”

  狄喉一扭脸,忽地就变了颜色,双目赤红,怒斥道:“你当这里是茶楼酒馆么,想进就进,想查就查!这里是宗主居所,没有宗主命令,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打开关押重犯的牢门!”

  狄喉突然大怒,吼得众人一愣。说话那人气短,呆呆看他半日,讪讪收回了手。

  狄喉对这些长老待余惊秋不敬的不满已是日积月累,憋到这时候,全然爆发。

  有人触了霉头,一时间没人言声。

  还是陆元定出头,温声道:“狄喉,消消气,你是按规矩办事,无可厚非。那现在李长老在哪里?”

  “楼长老占据了水榭后,我便出去寻李长老去了,所以晚来。李长老交武权派人带过来了,就在后头,不一会儿就到,我怕有人等不及了,提前过来报个信。”

  楼彦死盯着狄喉,心头咯登一声,心脏的热气往四肢百骸流散,一阵阵发凉。

  他脸色铁青,怎想到时移世易,不止余惊秋,连最固执不知变通易摆弄的狄喉也变得这样难对付。

  余惊秋缓缓摊开书来,说道:“李长老来的正好,有许多事还需要他来说道说道。”

  余惊秋在众人注视下,取出一叠信来,又自一本中间镂空的书里,取出一对玉佩。

  吴青天斜眼睨着,只觉得这玉佩眼熟,半晌问道:“这是不是天星宫的信物?”那玉成色独特,雪域特产,因而记得长久。

  余惊秋道:“师叔好记性。”

  余惊秋将玉佩压着的一封信展开,头一次,脸上压不住恨意与杀气,冷然道:“楼彦,人在做,天在看,你想不到你所作所为之事留有痕迹,多年之后也有大白于天下的一日罢!”

  楼彦颊上肌肉抽动了一下,“你自己无可辩解,便来污蔑我么!”

  “你不认?我桩桩件件说给你听,有你认的时候!”

  楼彦啪地一声,一掌拍在高几上,将那几上花瓶震得破裂。

  陆元定已然意识到不对劲,几步走到书案前,伸出手去,要讨看这玉佩。余惊秋连带着将信一并交给了陆元定。

  余惊秋望着楼彦,一字一句说道:“当年楼彦重伤,俞秀说只有天星宫的滴翠珠能缓解楼彦伤势,在俞秀、李长弘和吴师叔的合计下,我和阿烨连同另外两位师弟赶往天星宫取滴翠珠,当时就是以这封信和玉佩为信物。谁能想到这不是求药的信,而是叫我们送命的信!”

  众人一听,当年的事,似乎另有隐情。一个两个如傻了般,呆怔在原地。

  吴青天脸色惨白,浑身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余惊秋神情哀然,宽慰道:“吴师叔,这不关你的事。俞秀、李长弘和楼彦联起手来蒙蔽你,你又怎么能知道。”

  陆元定将信展开时,已有几位好奇的长老凑过来看,只见信上字迹扭曲奇特,并非中原文字,瞧着那信,如看天书,竟是一个也不认得。

  有人问道:“这是雪域的文字么?写的什么?”他们没人看得懂,如何分辨这证据。

  传看了一遍,都无人认得。

  这时候,突然响起一声,“我认得。”

  众人循声找了一圈,目光后知后觉落在狄喉身上。

  他们的目光从狄喉掠过,是因为下意识不信这个没什么才情的弟子竟懂雪域文字。

  狄喉见众人不信,回了自己屋里,再回到水榭时,手里已拿了本书,那书的书脚几乎被他翻烂了,他将那书丢在众人桌前,说道:“这里边有两种文字的对比,我一个个誊写的,若是不信,你们谁拿了这书去雪域求证去。”

  余惊秋垂下眼睛,喉中发涩。狄喉早年为了寻找真相,没少在雪域中出入,天星宫的人三缄其口,狄喉想尽了各种办法,甚至混在雪域中,伪装成雪域的人,为此不得不学他们的话,学他们的字。

  余惊秋想一想,当初那个宁愿受罚也不愿碰笔的师弟,录了整整一本对照两地文字的书,心里就绞着发疼。

  那是八年的时间长河。

  陆元定虽然早就知道,再次见了,依然不胜唏嘘。他将信递给狄喉,问道:“你看看,这上面写着什么?”

  狄喉展开,扫了一眼,面色倏地狰狞,咬碎了牙般,声音都扭曲了,“昔日恩情,今日归还,两命抵两命,除去余、郎二人,你我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