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長恨歌>第100章 绝望

  楼镜赶到许州时,名门子弟被死人庄掳走一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便连烟娘也是说,日前确实有人在忠武堂动过手。

  楼镜面如土色,整个人僵在那里,良久,语气异常平静冷漠,说道:“烟娘,劳烦你给我备几匹好马。”

  烟娘瞧见楼镜眼中恶狠狠的光,心里一跳,忙道:“这事出得蹊跷,死人庄从来没有这样明目张胆动手掳人,更何况是武林豪杰人人想要除之而后快的如今,而且动手那日,穆云升正好不在忠武堂,这里外总透着古怪,越是这时候,你越不能自乱阵脚啊。”

  楼镜声音微哑,“我自然知道静观其变,明哲保身的道理,但是这事没法子,烟娘,我没法子等,我晚去一天,一个时辰,甚至一炷香的功夫,我师姐就可能没命了。”

  当年遇见余惊秋,她说的死人庄的事,还印在她脑海里。余惊秋命不该绝,也被折腾得半废,生不如死,云瑶进去了,怎么躲得过这一劫。

  她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年少相知相伴,耳鬓厮磨,如同亲兄弟一样长大的几位师兄师姐,如今呢,余惊秋失踪,郎烨亡故,她万不能让云瑶再出事。

  “这就是个火坑,我也只能往里头跳。”

  烟娘拗不过她,道理楼镜是懂的,可耐不住一个情非得已。

  楼镜安排了人,仍旧要去忠武堂探一探,以防万一,她没歇上一口气,转道下江南,往死人庄来,好在文丑在杏花天留了人,有人领路,不必再回风雨楼找文丑等人。

  非止一日,赶到了这死人庄藏身的山岭,穿过曲折隐蔽的小道,步入竹林,竹林苍郁,青叶瑟瑟,响动声阴冷。

  楼镜打马而来,林中咻咻声卷起一阵阴风,楼镜马鞭一扫,将射来的弩/箭卷落,厉声喝道:“滚出来!”

  去路上来了一队人,为首在丈外站定,仗刀而立。

  楼镜身后的人下了马,上前说道:“我家主人风雨楼鹓扶,有事拜见贵庄庄主药夫子,劳烦兄弟通传。”

  那人将楼镜上下打量,“什么劳什子风雨楼,没听过……”他实际是听过,也知道,但这死人庄的位置隐蔽,知道的统共那么几位,即便是飞花盟的人,也不是谁都能找到这来。所以即便是楼镜在飞花盟中有头有脸,她到了这,也十分可疑。

  可谁知这人一句话没说完,端坐在马背上的楼镜倏尔闪至那人跟前,抬手就是一鞭子,那人拔刀要拦,动作及不上楼镜迅速,结实挨了一鞭子,打在身上,登时皮开肉绽。

  那人痛得眼前一黑,楼镜鞭势流转,又是一鞭,还没抽在那人身上,横里插进来一只手,将这鞭子接了,“鹓扶大人手下留情。”

  楼镜乜了他一眼,她早已察觉还有这么个人藏在暗处,不下死手,逼不出他来。

  “在下罗五。”罗五笑道,“这些人常年守庄子的,从来不出山,没个眼力见,鹓扶大人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楼镜冷笑一声,“他没见识,不知你有没有见识,若不通传,可别怪我不懂为客之道,硬闯了!”

  “鹓扶大人哪里话。”罗五让了路,请楼镜进了庄子。

  楼镜要直接去见药夫子,却从未来过死人庄,不认得路,被罗五领着到了会堂,一路上小意慇勤,请楼镜入座奉茶,问道:“不知道鹓扶大人此番来为着什么事?”

  屋子里暗得很,白日里也点着灯,楼镜说道:“我来找药夫子要一个人。”

  罗五笑道:“劳动大人亲自过来要人,只怕这人和大人关系匪浅。”

  “此人与我有旧,日前,她被捉进了这死人庄。”

  罗五沉吟道:“冲着鹓扶大人的面子,这人自然是要给的,只是进了死人庄的人,进出处置都要禀过药夫子,让他点头,这是庄子的规矩。”

  “所以我来见药夫子。”

  “在下这就去请示。”

  楼镜站起了身,不愿在这耽着,多浪费时间,“我同你一起去。”

  罗五笑了一笑,态度从容,“大人,夫子正在打坐,一向不准外人进出,就是盟主到了,也是这个规矩,大人和夫子都是飞花盟的盟友,大人亲自来,夫子不会抹大人这个面子,别说是一个人,就是把地牢的人全带走,夫子也不会皱眉头,我知道大人着急,是怕那人出事,给大人说个知心话,若那人现下没事,大人见到她时,必然也是全须全尾,若是那人有事,就是大人再怎么急,那也已经有事,无力回天了。”

  罗五说得十分坦荡,丝毫不怕惹着楼镜,但也正因他说得坦荡在理,楼镜迟疑了。

  她不知死人庄深浅,若能不动刀剑,平静安然地将人带走,是最好的。

  她就贪了这么点心,罗五已经走远。

  楼镜见状,也只能等候,可心里总是不安宁,仿佛将雨的湖面,波浪不断,涟漪不止。

  楼镜扶着额心,等得越久,越觉得不好,直到外面一阵阴风从窗缝里钻进来,烛火一声爆响,楼镜心里骤然一惊,忙走了出去,招呼了自己手下,便朝罗五离去的方向走。

  路上遇着人,便即拿下,逼问死人庄关押人的牢房,却是一问三不知,就连严刑逼问,也从嘴里敲不出一点消息来。

  楼镜咬牙切齿,又遇上一人,心知这些人不怕痛,难道还不怕死吗,就要杀了其中一人,威胁另一人,逼问牢房所在时,罗五赶了回来,伸手叫道:“鹓扶大人,留手,留手,你这是做什么呀。”

  楼镜苍白的脸上神态阴狠,“你去得太久,我还以为你在故意拖延时间。”

  罗五瞧见她神情,背后沁出冷汗来,“鹓扶大人错怪了。”

  楼镜懒得与他多说,直接问道:“药夫子呢?”罗五身旁并不见其他人身影。

  罗五道:“正是为此来迟了,我去夫子院子,没见到人,又去药房和夫子常去的地方找了,未见踪影,这才回来迟了。”

  楼镜声音陡地冷下来,“你敷衍我呢?”

  “岂敢岂敢……”

  话音未落,锐光一闪,楼镜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已经搁在了罗五脖子上,只消轻轻一挥,罗五立时脑袋搬家,“想必你是知道牢房所在的。”

  罗五强笑道:“本也是我辜负了大人所托,就是违反了规矩,也得陪大人走一趟了。”

  无需楼镜多威胁,罗五直接带楼镜去了牢房,爽快得出乎楼镜意料,虽说如了愿,楼镜却总感觉事出反常必有妖。

  两人走到牢房前时,突然有一名庄上的侍卫急匆匆跑来,在罗五身旁耳语了两句,罗五只是微抬了下巴,淡淡说上一句,“调集庄上的侍卫,到南边支应。”

  那侍卫领了命,又匆匆走了。楼镜使了一个眼色,百戏门的那领路人偷偷跟上了侍卫。

  楼镜随着罗五下了牢房,牢房远比外面所见要大得多,但是人却比楼镜预料的少得多,且多是病怏怏,奄奄一息的囚徒,楼镜走了一圈,每个囚徒的脸都仔细辨认了,却没见到云瑶,但她不仅没松一口气,反而心提了起来。

  “就只有这么些人?”

  罗五笑道:“就只有这么些人,都在这了。”

  楼镜瞟了他一眼,罗五笑意一僵,说道:“大人就是一剑抹了我的脖子,也是这么个话。”

  楼镜出了牢房,脸色阴沉,她自踏近这死人庄一刻起,就觉得心头沉闷难言,这死人庄就像是个巨大的黑色泥潭,将她一步步往下拉,但就算她完全陷下去了,她也得把云瑶先丢出去。

  “我看你们这庄子大得很。”

  “一些是给侍卫住的,有个院子是留客用,多是放置药材的,我知道大人的意思,怕我们藏了人,我们用不着这样防着大人的,大人若是不信,这各处屋子任你搜寻。”

  说着话时,远处传来喧嚷声,间杂着兵刃相交之声,楼镜寻声往去,屋宇重叠,却也难见什么。

  罗五突然说道:“我想了起来,还有一人,那是个女人,不久前才到庄子里来的。”

  楼镜眸光一动,觑起了眼睛,回望罗五,问道:“在哪?”

  罗五带着她往药房去,在药房前的广场上时,楼镜就见到药房前檐下有什么东西,随着近了些,楼镜脸色陡变,又青又白。

  檐下吊着一具尸首,楼镜一步走得比一步沉重,她觉得自己走得极快,脚下生风,却怎么也走不到似的,待终于站在檐下,她还有些恍惚。

  “这是夫子吊在这里的,也不知为着什么。”

  楼镜往上看着,这是一具无首的尸身,只能从身形辨出是个女人,留下的血将天青的衣裳染得暗红,地上也有一滩暗色的血渍,血已经结痂不再滴落,显然死了有一段时候了。

  虽然这女尸的头颅不知去处,无从辨认面目,识别不了身份,但楼镜总是心绪难平。

  罗五说道:“这死人庄里里外外,活人算上死人,就这么多了。”

  “大人!”百戏门那领路人仓促回来,直走到楼镜跟前,也不避着罗五,向楼镜说道:“大人,有一群江湖人士和死人庄的人动起手来了,动静就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楼镜蹙起了眉头,江湖人?

  “瞧着是什么路数?”

  “来头杂得很,武功路数五花八门。”

  楼镜心中惊异。

  有人跟踪她?

  绝无可能!

  她虽然心急如焚,但也不是瞎了聋了,除非那人功力深厚能和她师祖媲美,她才难以察觉,否则,跟不了几里路,就能被她发现,万不会叫人跟到这里来。

  江湖中一直未曾停止过寻找死人庄的踪迹,死人庄藏得再深,也总有一日会被找到。找到死人庄,这不足为奇,可为什么这么凑巧,跟在她后头就找了上来。

  楼镜心里头正乱,前方上空传来一阵豪爽的笑声,“老子今日就要一把火烧了这个畜牲的老窝!”

  楼镜抬头一望,一人从屋子后头,飞身过了屋脊,落在广场上,极伟岸的身躯,赤着双臂,小臂上套着九对金环,紫棠脸,面容粗犷,竟是开山拳刘泰,拳法刚猛,断金裂石。

  “刘兄,你看我这堪舆术不错罢,只一招,便测出中军营帐!”一位道服白须的老者,背着长剑,携着浮尘,手握八卦盘,紧随着刘泰也越过屋檐落在广场上,是道长甘戊子。

  “这一招调虎离山,死人庄这班地狱恶鬼纷纷往东面支援,咱们已然深入腹地,今日不拿住了药夫子,也对不住这么多武林同道齐心除恶。”说话的从西边一排长屋边绕了过来,背一杆红缨枪,两鬓斑白,然而精神矍铄,竟是通天蟒王开南。

  三人都是楼玄之一辈的人,甚至还要长上一辈,论武功,也是有名有姓,齐齐来了死人庄,不为端了这恶贯满盈的巢穴,还能为着什么。

  刘泰盯着罗五和楼镜看,问道:“你两个哪个是药夫子?”一看年纪和气质,都不像。

  甘戊子一吸气,盯住了楼镜,“刘兄,你觉不觉得这人有些面熟。”

  楼镜恍然,怪不得见不着药夫子身影,原来早已金蝉脱壳,她心知此地不宜久留,但为时已晚,只怕各门派的人已经将这死人庄围得水泄不通。

  楼镜斜乜了罗五一眼,见他神态,他显然是早有预料。

  好呀,好大一张罗网。

  “三位,这小鬼说这里就是药夫子那魔头的药房,专一用来给人试药,实在是个血腥魔窟。”一行人走来,说话的那人竟是李长弘,他手中压着一人,正是先前在门外被楼镜抽了一鞭子的那守卫。李长弘身后还跟着数名干元宗门人。

  最扎眼也最刺心的人,莫过于李长弘身旁的狄喉和楼彦。

  狄喉看见楼镜时,似泥塑般,整个人震住,不敢就认,反反覆覆确认后,迟疑着唤了一声,“阿镜。”

  楼镜向他看去,勉力镇定,她有这预感,见到那些江湖中人时,她就有预感干元宗的人也会来,她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直面狄喉,还是在这样的情景下。

  狄喉触到楼镜的眼神时,就知道没有认错人。

  那守卫向罗五和楼镜叫道:“鹓扶大人,罗管家,你们快走,这些狗东西已经都摸进庄子里——”东西’这词,劈头盖脸就是几巴掌。

  李长弘上次在客栈见楼镜是匆匆一面,现在正面遇上,看清这师侄形神,心里竟突地一紧,颇为忌惮,不过也只是片刻,他眼中闪烁狠毒的光,向狄喉冷笑道:“你看,师叔没讹你们罢,楼镜这叛徒早已自甘堕落,泯灭了人性,投入飞花盟!”

  李长弘指着楼镜,向在场的其他几人高声说道:“几位同道怕是不认得了罢,这位就是我楼玄之楼师兄那不成器的女儿,养不熟的白眼狼,当年宗主亡故,她嫌疑最大,却不服关押,私自下山,如今看来是真真确确畏罪潜逃,和沈仲吟蛇鼠一窝!”

  四下里唏嘘一片,楼玄之死的不明不白,这事他们早有耳闻,但要说是楼镜弑父,心里总有个疑影,现在见到楼镜入了飞花盟,自然而然更倾向于李长弘的说法了。

  却在这时候,狄喉忽然向楼镜那边走去,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甚至急乱得几乎要绊倒,又顿住了,离得楼镜不远,只是向药房的檐下望,眼睛瞪着,目光直愣愣,仿佛中了邪一般。

  狄喉这异样的行为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转了过去。

  直到他脸上血色尽褪,苍白的嘴唇颤着唤出一声,“阿瑶。”

  在场议论说话声都止住了,只有凄厉的风。

  这一声阿瑶,像是把锥子,将楼镜的脑袋猛凿了一下,尖锐地疼痛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分作两半。

  楼镜回头看狄喉时,眼圈通红,顺着狄喉的目光望向那具被吊在屋檐下的身躯,“师兄,你胡说什么!”

  狄喉似魇住了,喃喃道:“这件天青云纹的衣裳,是阿瑶的。”

  狄喉眼珠子颤动着,越看这尸首,越与云瑶身形相似,即便无首,他脑海里也浮现出了云瑶面容,俨然是云瑶在上面吊着。

  “不是,不……”楼镜只觉得要窒息了,要说话时,才发觉牙齿在打颤,咬牙切齿,狠声说道:“将人放下来!”

  一句话,把狄喉叫回了神,他怒喝一声,双目赤红,“别碰她!”犹如盛怒狂狮。

  重剑一出,罡风猎猎。

  前去放人的众人不得不避其锋芒,护卫着楼镜的属下纷纷掣剑,广场众人顿时严阵以待,杀气弥漫。

  身处漩涡中心的狄喉和楼镜两人却浑然未觉,楼镜将属下手一按,把剑推回剑鞘。

  楼镜走到狄喉身旁,狄喉已将无头尸首放了下来,极轻极柔放躺在地。

  楼镜回头瞪着百戏门的领路人,那人将女尸身上衣裳辨认,确实是云瑶出逃那日穿的衣裳脸色发青,硬着头皮把脑袋点了一下。

  得到确切的答案,楼镜喉中如堵。

  楼镜仍旧不愿意信,不敢信。狄喉已将脱下外衫,轻轻覆在尸身上,楼镜伸了手,想要揭开衣衫,再看看这尸身。

  狄喉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如铁钳一般扣住。

  “师兄,不一定是师姐……”她的话苍白无力,说得毫无底气。

  狄喉眼中盈满了泪,他双目红得异常,将那泪衬得血一般,“她已经这副模样,你还要她不得安宁吗!”

  楼镜知道狄喉对云瑶心中有情,年少时或许不了解,年长后也体悟过来了,这一瞬间,狄喉不仅失去了至亲的师妹,同时还失去了自己的心上人。楼镜清楚他的悲恸,明白他隐忍的疯狂。

  云瑶这般惨状,死无全尸,狄喉连一眼都不忍多看,只是想一想,也感到心在撕裂,如何能容忍旁人再有半分的亵渎!

  他不过出了宗门数日,回来怎么就天翻地覆了。

  罗五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小声说道:“情势不利,大人不必和他们争一时的胜负,此时走为上策。”话虽如此,现下武林高手环伺,又哪里是轻易能走的。

  罗五声音虽小,但内力精湛之人,听得字字分明。

  楼镜情知他是要拖自己下水,将她与死人庄这蚂蚱捆在一起。

  李长弘痛声大呼,“楼镜,你这孽障能自由出入死人庄,云瑶被擒入死人庄的传闻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老夫不信你没听说,这死人庄里的人对你如此恭敬,你若要伸以援手,并非难事,但你这孽障不仅不救人,甚至眼睁睁看着同门师姐被施虐至死,被吊在这檐下羞辱,你简直猪狗不如!我干元宗合该将你就地正法,为武林除害,狄喉,你还等什么!”

  楼镜问道:“师兄,你信他的话么?”

  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因为那些人与她无关,她只怕至亲的人受伤害,也怕至亲的人伤害她。

  “我不信他的话。”狄喉似紧绷到极致的弓弦,在狠狠压抑自己,“阿镜,我问你,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楼镜脸色惨淡,“我知道师姐被囚禁在死人庄,我来救她。”

  “为何这些死人庄的恶徒待你如此恭敬。”

  楼镜一怔,垂着眼帘,“因为我是飞花盟的人,是风雨楼的楼主。”

  “好,你承认你入了飞花盟。”狄喉悲愤难言,“你知不知道阿瑶一直想着要为你证明清白,接你回家!”

  楼镜心上被抽了一鞭,她想说:我知道,但是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你,我们知道你,虽然乖戾,虽然不服管教,但你是个是非分明,嫉恶如仇的人!你如今告诉我,你入了飞花盟!”狄喉声色俱厉。

  楼镜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像是坠入无边黑暗中,迷茫空洞,惊惶孤凄,急欲寻找光亮,“师兄,我有苦衷。”

  “什么苦衷?”

  “我要查出杀害我爹的真正凶手。”

  “你查到了么?”

  “是楼彦。”楼镜说得声音不大不小,广场的人都能听到,李长弘瞥了一眼楼彦,其余众人则是不以为然地摇头。

  狄喉一怔,仿佛不认识她了一般,问道:“你从何而知?”

  “沈仲吟所言。”

  狄喉面露失望,直摇头,楼镜能理解他,谁会听信一个飞花盟魔头的话去怀疑身边的亲人呢,但她信,因为她了解沈仲吟,可她无法解释自己了解熟悉沈仲吟的脾性,这只会让众人更觉得她疯了,更觉得她身上有飞花盟的邪性。

  男儿有泪不轻弹,遑论狄喉这般刚毅的人,但此时此刻,狄喉泪如走珠,他哽声道:“阿镜,我不信李长老的话,可你听听你自己说的,你要我如何信你!你要我如何信你啊!”

  楼镜自己想了一想,所说的话确实苍白。

  楼彦往这边走了过来,眼泛泪光,“镜儿,旁人说的,我总是不信,可今日你竟亲口承认,你怎能加入飞花盟,你忘了是谁杀得你爹么!你怎么变得如今这般模样,你要我如何跟你爹交代!”

  楼镜看向他,眼中血丝爬上来,这一瞬间,理智轰然崩塌,所有平静都破碎了,她目光像蛇像狼,凶狠阴冷,杀气毕现,“楼彦!”

  那似长辈痛心疾首,关切责罪的话语,记忆中温润的声音,让她分外难堪,也格外痛苦。

  当年多依赖他,敬爱他,如今便百倍千倍地痛恨他。

  楼彦的话似一粒火星子,落入楼镜这汪热油中,将她烧了起来。

  春水一出,剑气逼人,楼镜直取楼彦首级,横里一把重剑力断山河。

  当年下山,与余惊秋一战,一腔孤勇,一往无前,如今再斗狄喉,却是无比痛苦,不知所以。

  不知不觉间,广场上的武林人士又多了些,其中自也有曹柳山庄的人,曹柳山庄和楼镜是积怨已深,曹老二放不过这个机会,大声喝道:“这等孽障,留她做什么,我在里外没见到那药夫子的踪影,看他俩个也不想位低的,杀他飞花盟两个大将,不枉来这一趟!干元宗那小子,我来助你!”

  话音一落,不止曹老二,蛇姬,李长弘也动了,反倒是狄喉攻势松懈了下来。

  楼镜那些属下要来帮手,但广场武林各派门人众多,且来的一个两个都是功力不俗的,他们自己尚且应付不来,如何帮助楼镜。

  三人步步紧逼,楼镜为避曹老二一剑,飞身上了药房屋檐,登高远眺,各路人马将药房前后都围住了。

  分神片刻间,一股劲风直袭后心,楼镜回身时,剑势已经递不出去,只能横剑接下这一击,却原来是开山拳刘泰,不知何时上了屋檐,他与楼玄之是故交,与楼彦也有不俗的交情,见楼镜踏入歧途,甚至对楼彦拔剑,他这火爆脾气哪里忍得了。

  这一拳气劲似山压来,若非楼镜这一把剑是神兵利器,就要被他生生震断,饶是如此,楼镜接下之时,如被重锤一击,五脏六腑都震了一震,仰天吐出一口鲜血,飞身出去许远,直到屋脊上鸱吻边才止住步子。

  楼镜倚着剑,半跪在地,眼前走马灯也似回想起以前种种。

  往事不堪回首,这话半分不假。

  她知道有些道路,绝不能回头,只一回头,就是满满遗憾,什么也改变不了,反而动摇自己的心,所以她从来不会回头看。

  而她此刻一回头,怅然若失,如黑夜降临,后悔滋生,她想起一切源头,倘若自己听父亲的话,不和曹如旭置气,会如何,倘若自己不任性下山,查探曹如旭死因,又会如何。

  仿佛一切苦难,都是自己一念之差而来,仿佛所有的罪,都是她自找的,她动摇了,难免罪责起自己来。

  楼镜看向广场,站在人群中的楼彦,和楼玄之一般无二的面庞。

  为什么是他!

  楼镜眼底一热,泪终究落了下来。

  她想哪怕是在干元宗的黑牢里,自己不逃出来,就是死在那时候了呢,或许云瑶不会死,她不会得知自己的仇人是二叔,能在师兄师姐的陪伴下死去,那时,二叔还是温和慈爱的,她至少还有这么个亲人。

  楼镜苦笑出声,“如今看来,竟是不反抗,要来得美满幸福了。”

  心火已熄,斗志全无,焉能再战。

  李长弘和曹老二等人却不管她反不反抗,一样要她性命,那剑,锋芒毕露,朝她身上致命处袭来。

  不过须臾,就能要了她性命。

  “孽障,今日就了结了你!”

  底下众人摇首轻叹,感慨一代名门子弟落得这么个下场,狄喉心头一震,大呼:“师叔手下留情。”

  只在这生死刹那,屋顶上的人忽然感觉到一股冷。

  如死气,阴森森一般的冷。

  众人都未来得及看清,只感到一阵幽沉的光,如墨莲一般盛开,众人尚在糊涂中,李长弘等人已经狼狈地跌了下来。

  曹老二握着剑的手颤抖不已,李长弘脸上一道殷红的剑伤流下血来,刘泰手腕上的金环断了三对,其余人更是伤重。

  众人再去看屋顶,不知何时,屋顶上多了一个人,身形翩然,颀长挺拔,戴着一张银质的面具,反射幽亮的光。

  众人不由得一骇,这人从哪里来的,又是什么时候上去的?!

  刘泰脸色奇差,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两下,魔怔一般,“三,三毒剑,疯剑,是疯剑!”

  甘戊子脸色大变,喝道:“你糊涂了,就算疯剑还在,也是花甲之年了,那人才什么年纪!”屋上的人虽戴着面具,却也能从裸露的皮肤身姿猜测大致的年纪。

  “但那诡谲剑法,除了他,还有谁。”刘泰连声音都颤抖了。

  此时屋顶上坐倒的楼镜,怔怔望着出现在眼前的寅九,神情从茫然转为急怒,她厉声道:“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不是跑了么,你还来见我做什么!我不想见你,你滚,你早已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寅九只是看着她。不知为何,楼镜的眼泪不受控制,更汹涌了,“我不需要你在这里,你不该这时候出现,你走罢,你一个人,走得了,你走罢。”

  寅九走到她跟前,半跪下身,伸出手,抚住楼镜的脸颊,拇指去拭她滑落的泪,动作从容轻柔,说道:“你要认输了么?”

  声音有一种久不说话的沙哑低沉。

  楼镜睁大了眸子,眼中还有泪光闪烁,她似石雕泥塑,怔怔望着她。

  “不要低头,不要屈服,你是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