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長恨歌>第73章 血雨

  来云客栈二楼火光大盛,木头塌裂之声不绝,寅九到时,楼镜已与聂禅缠斗至二楼。

  这时,蒋将军正在一楼客堂对付楼镜手下,这些手下虽是青麒帮中好手,但总不是蒋将军对手,不过胜在人多,能拖住了他,然而随着交手时间一长,己方有人负伤,而在二楼救火的天星宫众发现动静,下来助阵,这些手下只能勉强拖住了蒋将军。

  “蒋将军,这里我们来应付,你快去助城主一臂之力。”

  蒋将军抬头一望,二楼之上,楼镜剑气凌厉,声势逼人,聂禅拳掌转换如意,虽无兵刃,一双肉掌亦能碎石裂金,刚猛异常,两人动起手来,战意激烈,直破开那着火的厢房门,战至屋中,在熊熊烈火之中交手。

  厢房内比较于客堂,活动之处缩小,又四面着火,便更狭窄逼仄,拳脚反而比刀剑更施展得开,楼镜虽知这一点,却是故意将聂禅逼到此处。

  她情知自己功力比聂禅不如,唯一取胜之法,便是以聂禅对自己武功路数不熟,设计制造机会。燕子楼杀手和她的手下只能将聂禅下属拖得一时片刻,而她功力弱于聂禅,交手时也不宜久拖,此战必得速战速决。

  聂禅拳劲势如破竹,难以抵挡,楼镜避其锋芒,退至着火帘幔之下。

  火舌明黄,热浪翻滚,楼镜却似不怕热的,滴汗未出,她剑锋一挽,倒握剑柄,剑锋贴于手臂,左手真气流动,使起丹炎掌法,以沈仲吟修为,已能催动至阳功力生出明火,她修习沈仲吟的内功已有五年,虽有所得,未至巅峰,她不能凭空以恐怖内力生出明火,但此处却有火可用!

  楼镜真气一催,这真气似薄纱一样将火焰笼住,与它交融,助其壮盛,楼镜掌风一引,火焰似蟒蛇出洞,两道火焰交错融合再分离,从左右袭向聂禅。

  此等功法可谓是旁门左道,诡异少见,虽然楼镜用来凝滞,给聂禅以防守之机,但真当火浪滚到眼前,聂禅仍旧有些微失措。

  雪域之人抗寒而畏热,聂禅凝神提气,衣袂无风自动,他凝空一掌,罡风将火焰生生撕裂,火焰自他身前两分,火焰四裂湮灭,聂禅沁出热汗,面部也被灼得微微发红,热浪卷来时,使得他眼睛干涉异常,视物有片刻模糊。

  聂禅虽化解了火蟒,但危机远不止于此。

  那火舌一散,楼镜突从火焰背后现身,运力一掌,丝毫未给聂禅喘息之机,聂禅一掌才出未回,楼镜这一掌又来得迅如电闪,躲避不开,只得急运内力,勉强抵下这一掌。

  楼镜准备充分,掌力排山倒海,聂禅出手匆忙,无法全力一击,一缓一急,弥补上楼镜所差的功力,甫一交手,两人周遭自生一股强风,屋舍有崩裂之势。

  一楼客堂瞧不见厢房中两人胜负如何,但见火焰翻滚,崩裂之声不绝,想来两人动手时凌厉狠绝,不由得为自己主子提心吊胆。

  蒋将军怒喝一声,不顾跟前袭来兵刃,也要抽身,他受伤不要紧,却玩不能叫聂禅出个好歹。

  蒋将军急于脱身,挨上两刀势不可免,既然免不了,便躲过要害,尽量将伤害轻减至最小,蒋将军早有盘算,施诸行动时,也得功成,伤处极浅,也脱得身来。

  可人算不如天算,偏偏这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一道纤长的身影挡住了通往二楼的路,寅九静立在蒋将军跟前,二楼的火光倒映在他的面具上,幽亮的影子摇曳,静谧妖异。

  蒋将军见了这身行头,立马认出他与先前在客堂里偷袭的那群杀手是一伙的,怒斥一声,“滚开!”只以为此人与先前那批人是一样货色,挥刀而来,狠烈异常,着意一招便取敌首级。

  寅九内力一催,长剑倒飞而出,剑柄正撞在刀刃上,将蒋将军刀势一格,一碰之下,蒋将军只觉得虎口一麻,面色一变,意识到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长剑撞在刀刃上后,旋转飞回,寅九飞身上前,握住剑柄,一挽向前,剑光似流星,蒋将军刀法刚烈迅猛,长刃舞动,将寅九来的剑路尽数防住。

  蒋将军虽较沈杨二人来得功力更高,但独身一人对上寅九,防住了他的攻势,却无还手之力。

  两人交手数十来招,刀光剑影,周边桌椅尽毁,片刻后,寅九似摸透了蒋将军招式,出手更锐利激进,蒋将军刀法虽则迅疾,刚硬之下,不失灵活,却比不得这用剑之人出手灵巧多变,诡谲莫测。

  那分明上刺的一剑,锐利剑意直要穿透心胸,蒋将军横刀来拦,寅九剑势已收,他这把金丝九环大刀毕竟不如寅九轻剑易于收势,行动较于寅九可谓是凝滞迟钝。

  寅九一剑即收,二剑再进,行云流水,蒋将军再拦,那却又是虚晃一招,只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撤,虚虚实实,难以捉摸。蒋将军如遭戏弄,忍不住肝火一动,这生死较量最忌讳失却冷静。

  蒋将军骤然猛扑,声如虎吼,有力劈华山之势,刚猛无俦,刀意将寅九整个笼罩在内,寅九不退反进,剑光幽沉,舞动之时仿佛在空中笼下一层黑纱,剑声震吟,好似万鬼嚎哭,奇诡森寒至极。

  在旁交手众人感受到两人这般声势,都心头一梗,背发冷汗。

  刀剑交撞,气劲将近处的人也震翻在地,五内翻涌,吐出鲜血来。

  訇然响动,两声巨响叠交而发,只见交手两人所立之处,客栈地板上有数道深深的刀痕,唯有寅九站着的地方,刀痕在他跟前而止。

  他持剑而立,手上长剑光泽有异,他往前一步,长剑便四碎开来,只剩手中握着的剑柄,他不以为意,将剑柄一扔,拔出了腰后的短剑。

  寅九面前,来云客栈南面的墙壁破出一个大洞,他缓步走出,客栈外夜雨下得正急,蒋将军跌在雨中,藉着楼上火焰微光,瞧见他身下积雨中晕开一片深色血迹。

  二楼上的墙壁也坍塌了一块,露出一大缺口,先前叠交而发的两声巨响,有一处便是二楼崩坍之时所发出。

  寅九往蒋将军身后一望,先前在二楼交手的两人,也落于雨中,往南面而去,离得寅九和蒋将军不远。

  蒋将军喘着粗气,头上发髻散开,头发濡湿,狼狈地散落在肩上,他身上有多处剑痕,雨水将冒出的鲜血冲刷下去。他方才一击,乃是全力以赴,谁知此人骨架瞧着年轻,功力和剑术深厚卓绝至此,他没能讨到半分好。

  蒋将军垂眸一瞧自己双手,虎口已崩裂出血,他目光后掠,隐约瞧见难免两个模糊声音相斗,他认定了这人与楼镜是一伙的,他自知已无法抽身去帮助聂禅。

  他眸光猛地一凛,就算帮不了城主,也必须将眼前这人除掉,这人若是不除,城主性命危矣,即便是同归于尽,也不能留他去助楼镜!

  此念一起,蒋将军若回光返照,斗志更胜之前,刀势猛绝,招招袭向寅九要害,但凡寅九挨上一刀,性命难保。

  然而寅九长剑已断,改用短剑,更难捕捉,灵活似游鱼,翩然胜轻燕。

  寅九拖着他,蒋将军心中清楚,却无办法,不由得心生悲凉。

  划过天幕,将四野照得透亮,蒋将军抬头望着站在跟前的人,无法瞧见他神情如何,只觉得他似石像一般,沉默冰冷,无甚情感,注视着他,好似瞧着一个死人。

  蒋将军脸上不知是水还是汗淋漓而下,心中顿感无力,缓缓垂下脑袋。

  寅九走过,短剑一扬,在空中划出一道幽暗的弧线,蒋将军半跪的身躯松软无力,倒在雨水中,身下血色蔓延。

  寅九越过了蒋将军,往远处交手二人而去。

  当时,这楼镜与聂禅在二楼比拚掌力,楼镜情知机会难得,绝不可失,不顾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重创聂禅,只将这几欲坍塌的厢房墙壁震裂,聂禅倒飞而出,楼镜紧追而出,一路将聂禅逼离客栈周围,逼到远处幽暗之处。

  聂禅骤然从光亮下转到黑暗之中,眼睛不能及时适应,楼镜又身着玄裳,更难辨别,然而楼镜在暗无天日的龙窟中待过半年,日日食用这蛇胆,眼睛比常人更易适应黑暗。

  两人一进黑暗之处,楼镜便攻势猛烈,不给聂禅缓气机会,她知胜败在此一举,拖得越久,自身危险越大。

  楼镜果决震断自身长剑,数十枚锋锐精钢碎片飞射向聂禅,他虽能听声辨位,但这碎片四散射来,范围太广,楼镜又离得聂禅近,聂禅揉身闪躲,躲得了大半,也难免被其中三四碎片射中。

  碎片短小,大半扎入身体,却也只是皮肉之伤,伤不到要害,楼镜眼睛一扫,只见聂禅腹部一片深色,扎入的铁片露出小小一角,那处铁片正对着胃部。

  楼镜闪身近前,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狠厉,聂禅大感不妙,闪退已来不及,只得全力一掌,以望逼退楼镜。

  可楼镜这性子,烈,五年多来的风波将她性子磨得越来越狠,敢对自己狠。

  她认定这是叫聂禅败下阵来的绝妙时机,因而只避开要害,硬挨下聂禅一掌,也要打聂禅一掌。

  聂禅修为卓越,他这一身内力自也不低,楼镜硬挨他一掌,飞跌在地,立刻觉得五内翻涌,似要被这力道震碎了,才撑起身,口中便鲜血迸流,楼镜几欲昏倒,但仍旧强撑起身。

  聂禅打了楼镜一掌,也挨了楼镜一掌,楼镜这一掌虽不如他出掌所蕴含内力之深,却是致命的。楼镜那一掌正击在他腹部那块刺入皮肉的精钢碎片之上,催吐劲力,将那碎片震进了体内,碎片划破胃袋,从身后飞射而出,沾染粘稠的鲜血,钉在了槐树杆上。

  聂禅捂着腹部,呕吐鲜血不止,胃袋一破,奇痛难忍,聂禅面色惨白,半跪在地。

  楼镜捂着翻涌的心口,踉跄着走到聂禅身前,说道:“聂城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就要下去见我爹和我师兄,但凡你有一丝愧疚,说说话罢,让我听听你的忏悔。”

  聂禅脸上肌肉抽搐,浑身颤抖喘息,像是极痛又像是极冷,他唇瓣张了张,无声,片刻,终是说道:“我欠他两条命,还他两条命,我欠你师姐弟一条命,还你一条命,恩怨循环,无话可说。”

  楼镜却从他话中听出不一样的信息来,猛然一惊,上前喝道:“你说欠他两条命,他是谁!是干元宗内的人,是不是!”

  还不待楼镜追问更多,忽听地远处马蹄之声,伴随着一声极凄厉的,“爹!”划破夜空。

  楼镜回首一瞧,只感到劲风刺骨,三道箭矢直射跟前,之猛之极,莫说她身受重伤,便是身体如常,也极难避过,更何况她方才被聂禅的话引动心神,疏于防范,早已错过最佳躲避的时机,只能硬拦。

  楼镜揉掌一推,勉力改变疾箭箭道,她原本是侧着身子,这三支箭矢从她北面射来,一箭射向她太阳穴,要袭击头颅,一箭射向她脖颈,袭击咽喉,一箭射向她腰侧,袭击腰椎,两箭取她性命,一箭志在楼镜不能同时拦下三箭,要让她丧失行动之力。

  楼镜拦下两支袭击要害的箭矢,腰间那箭,避无可避,只能尽力躲闪,不至于受伤太重。

  楼镜甫一接触箭矢,便被其中劲力震得手臂掌心发麻,袭向腰来的那一箭,她尽力前躲,箭矢从她腰侧往后背划过去,箭头锋锐无双,她似被人刺了一剑,衣衫破开,皮肉绽裂,鲜血流出,染了雨水,一阵刺痛。

  原先受得内伤尚未平复,这三支箭矢袭来后,楼镜又感到身体之中翻江倒海,真气紊乱,腰肢一软,就要跌倒时。

  一道黑色的影子动作迅疾,眨眼间来到楼镜更前,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后退两步,与此同时,又三支箭矢擦着楼镜右臂飞射而过,凌厉杀气透过她的衣裳传到体内。

  楼镜抬头瞧向抱着他的这人,这人面具在雷电下光亮异常,楼镜心下一惊,在沈杨二人手中,怎还有燕子楼杀手全身而退,莫不是这人藏在暗处,躲过一劫!

  寅九抱着楼镜,瞧向远处立马张弓的女人,来人正是聂禅之女聂雲岚。

  楼镜要捉拿绑架聂雲岚的计划猝然暴露,那被聂禅安排在暗中保护聂雲岚安危的手下自也现身,聂雲岚一受袭击,他们便立即送信给聂禅。事后,聂雲岚反应极快,猜测花衫等人要绑架她,许是要以她威胁聂禅,暗中出手的人怕是意在聂禅。

  虽无证据,但也绝不敢疏忽,信使前脚刚走,众人便护卫着聂雲岚往聂禅此处来,确认聂禅安危。

  众人晚来一步,在山道上瞧见杀手和天星宫众人的尸首便觉得不好,聂雲岚心下惴惴,但想父亲武力卓越,手下又有三位将军随行,便有宵小暗害,也必能化险为夷。

  聂雲岚带着众人直奔客栈,只见客栈火势巨大,客栈之中尚有人在厮杀,那天星宫的人一听外面奔马声,回头一瞧,见是自家小姐,如见救星。

  聂雲岚急问道:“城主呢!”

  手下忙回说,似乎往南面去了。

  与聂雲岚一道来的,还有几位江湖朋友,众人一齐入内,助力天星宫,聂雲岚则带人策马往南面追寻,马匹不过踏出几步,便瞧见客栈外面一具尸首,正是蒋将军!

  聂雲岚心里咯登一下,马匹奔前几步,瞧见远处人影,一立一跪,虽则夜色浓重,她也立刻一眼认出了父亲,霎时间,肝胆俱裂,一声呼唤,取弓张箭,袭向敌人。

  聂雲岚三箭又三箭,寅九抱着楼镜,若要躲避,就无法逃离,寅九远眺,见那头似乎被天星宫众控制了局面,不能往北面走,便只能先往南面撤。

  聂雲岚自也瞧出这伤她父亲的人要逃,绝不肯给他们机会,箭矢封他们退路,又策马直追。

  寅九抱着楼镜,忽然脚下一挑,挑着聂禅身躯,腿影一蹬,将聂禅踹向聂雲岚来路,聂雲岚立即变色,原本张开的弓弦立即松下来,飞身上前,接住父亲。

  寅九趁机抱着楼镜,往南面撤离,雨幕之中,回头瞧了一眼身后。

  聂雲岚接住父亲,捂着他的腹部,嘶声哭喊。

  楼镜以那一块碎片刺破了聂禅胃部,内脏受损,又流失了大量血液,早已回天乏术。

  聂禅,必死无疑。

  寅九看向身前山路,嘴角微抿,夜雨如珠,洒落他和楼镜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