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長恨歌>第60章 无可奈何

  “不识好歹的东西,敢伤爷的人!”马上那公子哥勃然大怒,扬起马鞭便往楼镜身上抽来。

  楼镜快他一步,手在腰上一拨,倏忽之间,她手上已握住一道银光,侧转了身,动作奔雷掣电,往马首刺到。

  短剑入肉。骏马哀鸣一声,瘫倒在地,将那公子哥也摔下了马,温热的血飞溅,弄脏了楼镜衣衫,也洒了那公子哥满头满脸。那公子哥一抹脸上热血,恼羞成怒,正待发作,一抬头瞥见楼镜睨来,那张阴冷白皙的面庞上几滴殷虹的马血落下来,阴鸷的目光自上而下俯视他,他心胆一颤,腿肚子莫名发软。

  “滚!”楼镜语气森然,吐出这一字。

  这公子哥虽是人多势众,可一时间被楼镜气势所骇,没晃过神来,软软地放了句狠话,“你,你给爷等着。”领着一众手下,从来路狼狈离开了。

  楼镜指背揩拭着流到嘴角的血迹,目光落在余惊秋身上,已有四年了,四年好长啊,竟似过了大半生。

  余惊秋抬起了头来,怔然望着她。余惊秋一身靛青的粗布衣裳,风尘仆仆,人高了些,消瘦得很,当年温文明秀,意气风发,如今眉眼间死寂沉郁,最大的变化莫过于那双眼睛,再无一丝神采。

  楼镜只觉得陌生如斯,恍惚间感慨,“昔年虎鸣山上一别,已有四年了罢,师姐。”

  赫连缺也飞身下来,走至跟前,假意来问,“楼主,这位是……”

  楼镜将锁链往自己身边牵了牵,踏着步子,微妙地隔在两人中间,不冷不热道:“赫连楼主有所不知,这是我原来师门的师姐。”

  “难道是干元宗?”赫连缺故作讶异,目光掠向余惊秋,越瞧,越觉得像詹三笑,不止是容貌上的类似,更是神态上的酷似,他语气轻飘飘的,“也不知干元宗门徒为何沦落至此。楼主莫不是还念着师门旧情,打算帮扶一把?”

  楼镜心里冷哼一声,如今飞花盟和中原武林交手,干元宗打的头阵,她此刻若是表现的热络些,与干元宗藕断丝连,留人话柄,不知赫连缺要怎么利用这一点大做文章。楼镜虽只与赫连缺见过两面,也瞧出了这是只老狐狸。

  “赫连楼主有所不知,我与我这师姐,自幼不睦,但我爹偏心,处处向着她,若有争端,十之八九为着她,最终必是我受处罚,我早已看不惯她。我爹一死,我被下狱,受尽折辱逼供,宗门之人却将她高高捧起。昔日我逃出黑牢,成丧家之犬,众叛亲离,她持剑拦我生路……”

  余惊秋空洞的目光凝望着楼镜,脸上神情逐渐起了变化。余惊秋险些不认得眼前的人是谁,眼前这女人明艳冷厉,气势斐然,墨发轻挽,一身天青春衫,不见当年那个浮躁轻狂的少女半分影子,只眉眼间隐约露出年少时傲态。她疑惑道:“镜儿……”

  声音轻微,话未言尽。楼镜忽然抬起她的下巴,指间按在下颚侧边,将余下的话扼住了,她玩味笑道:“风水轮流转呐,今日叫她犯在我的手上,我自然不该轻易放过她。”

  楼镜侧目斜乜向赫连缺,说道:“赫连楼主,你说是不是。”

  赫连缺眼睑细微地一抽动,不正面回答,幽幽反问,“楼主不觉得她像谁么?”

  楼镜知他会有此一问,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便是两个容貌体态完全一般的,也是有的。不瞒你说,早些年我这师姐比今日可要康健许多,若是当年见她,你就不会觉得像了。”她细想一想,实际当年的余惊秋便与詹三笑有几分相似,现在看来,她之所以会觉得詹三笑似曾相识,或许是因为余惊秋的缘故,只彼时余惊秋五官尚未完全长开,而为虎鸣山温厚山水细养,余惊秋周身气质与詹三笑是完全两样,若两人站在一处,或许能发觉两人相似,若是分开了看,便难以意识到这一点,只能感到面貌熟悉。

  今时今日,不知余惊秋有怎样的境遇,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余惊秋五官越成熟,越与詹三笑相似,而羸弱之态与这寂寥凄怆,更是如出一辙,两相叠加,乍看之下,便感到此人神似詹三笑。

  楼镜道:“赫连楼主,今日的饭不便吃了,我还得与我这师姐好好的叙叙旧,改日由我做东,请赫连楼主赏脸。”

  赫连缺面色微青,他虽心痒难耐,想要将这枚棋子握在手中,但若此刻翻脸,能不能将人弄到手上另说,要是叫丘召翊耳目得到消息,只怕要被他横插一手。

  “请。”赫连缺皮笑肉不笑,让开了路。

  楼镜牵住锁链,在赫连缺虎狼般觊觎的目光中,面不改色,拉着余惊秋回了风雨楼。

  余惊秋仍旧不能确定,问道:“你是镜儿?”

  那锁链的机巧并不如何精妙,楼镜用匕首便能撬开,她将锁链一扔,沉着嘴角,望了她半晌,“才几年不见,师姐不认得我了么?”

  余惊秋将要说话,楼镜将婢女叫了过来,让她带余惊秋下去洗漱。

  “有什么话,留待之后再谈罢。”

  婢女将余惊秋带了下去,楼镜一回转身,对着的便是詹三笑的书房,这风雨楼里经过风风雨雨的洗刷,除了书房里留着詹三笑的痕迹,其余地方的东西早被韶衍搬空了。

  楼镜心中有个念头一直盘旋不去,在见到余惊秋时便萌发了出来。

  楼镜思虑中手不自觉往脸上一抹,未能完全抹去的马血凝结成硬壳,她皱了皱眉,低头一看,身上沾了不少血印子,她往浴池去,吩咐下去后,不多时仆从运来热水,将池子灌满,热气蒸腾,婢女放下轻幔,她拖去脏衣,踏进浴场之中。

  另一头余惊秋随着婢女到厢房安置,路上遇到青麒帮的人,裘青便在,他是见过小神仙的,一见了余惊秋,心头一惊,抹了抹眼睛,又察觉出不同来,疑惑间,问那婢女道:“这位是?”

  “是鹓扶大人的师姐……”婢女摸不清楼镜对余惊秋的态度,因而只说了这一句,再不肯多言。

  知道些楼镜的往事。

  “飞花盟里,虽说是英雄不问出处,但如今飞花盟和中原武林打得正凶,鹓扶大人身在飞花盟,也该要避嫌才好,若是被盟主知道了这事,指不定要怀疑鹓扶大人与干元宗有勾结呢。”

  几人未走远,余惊秋内力深厚,耳力极佳,将这些话一字不落,听在耳中,这鹓扶指的是谁,何须来猜,可说鹓扶入了飞花盟,她一时又恍惚了,楼镜怎可能会入飞花盟。

  余惊秋便问那婢女,说道:“鹓扶,是谁?”

  楼镜既唤余惊秋师姐,婢女自也小心伺候,如实回了她。余惊秋这才确定,鹓扶,便是楼镜。

  余惊秋又问:“这里,是飞花盟?”

  婢女道:“这是风雨楼,自然也属飞花盟下。”

  余惊秋呼吸一窒,死寂的神情有了变化,她转了身,往来处走去,速度之快,婢女便是拔足狂奔也难追上。

  余惊秋寻着记忆中的路线,回到了那书房前,左右一望,不见楼镜踪迹,她一把捉住路过的婢女,手上的劲道扼得那人痛呼一声,余惊秋直问道:“楼镜在哪儿?”

  这婢女茫然望着她,显然不知她在说说。余惊秋改口,“鹓扶在哪儿?”

  婢女慑于她的气势,情不自禁便开了口,“西边的浴场……”

  余惊秋撇下她,往西来,寻得浴场所在,直入次间,在外伺候的婢女哪个拦得住,余惊秋站在桌旁,望着帘幔里朦胧的人影,胸口起伏。

  楼镜听得动静,倒也不忙,将婢女遣出,问道:“师姐急急忙忙过来,所为何事?”

  余惊秋喉头发哽,好半晌,才艰涩地问道:“你入了飞花盟?”

  帘幔内的人默然片刻,回道:“是。”

  只这一字,似针般扎在她的心口,她哀吟一声,随之便是怒火滔天,一旁桌上是楼镜换下的衣裳,短剑和匕首放在桌前,她一把握住匕首。

  帘幔飘动,楼镜感到身后寒风骤起,她原是靠在岸边,在浴池之中回过身时,眼前寒光一闪,余惊秋已半蹲至跟前,左手握着匕首,抵在了楼镜脖颈处,锋锐的利刃已在细白如瓷的肌肤上留下一道红痕。

  楼镜格外冷静,抬眸望着她,她脑海里闪回过往,不曾见过余惊秋这般模样,似盛怒困兽,双目赤红,青筋暴起。

  相比往日,此时此刻,她俩好似调转了角色。

  余惊秋质问:“你怎能入飞花盟!”

  怒火之中,血液流动加剧,余惊秋连脖子带脸颊,怒红一片,她痛声问道:“你忘了师父是怎么死的!楼镜,你知不知你在做什么!”

  “我没忘。”楼镜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我清楚我自己在做什么。”

  余惊秋想起死人庄,记忆起牢狱里不成人形的囚徒、枉死的孟苦卓,孟苦卓那一双灰白的眼睛无焦距,却像是在望着她,一直望着她,余惊秋将匕首又逼近了两分,手上直抖,失望直锥心头,最后依旧只能痛苦的问一句,“你怎能入飞花盟!”

  “我问心无愧。”楼镜见她歇斯底里,虽明知他人难免对她所作所为有意见,也不禁失望,“你呢,你又在做什么?”

  “二叔重伤,你和二师兄前往雪域取药,二师兄有去无回,死因不明,最后一具尸首回到了虎鸣山,你呢,那时你在哪呢?”

  “我……”余惊秋脸色灰败下去,嘴唇在发颤,“李长老苦苦相逼,他要杀我,雪域,天星宫,城主聂禅想要取我和阿烨性命……”

  余惊秋话说的颠倒,那段记忆回想起来,痛不欲生。

  即使余惊秋说的含糊,楼镜也听懂了大半,“我离去之前便说过,宗门长老无一可信,都有嫌疑,你不信么,你未放在心头,仍旧被李长弘寻到可乘之隙。”

  余惊秋被她踏破防线,溃不成军,呻/吟一声,无话可说。

  “我原以为你死了,二师兄死因就此消逝了,可你既未死,这些年又在何处,为何了无音讯,毫无动静,二师兄死的不明不白,你也从未想过伸他之冤,报他之仇!”

  “我是,我只是身陷困境,不得脱身……”事实如此,但余惊秋说来,总是心虚。

  楼镜目光睨着余惊秋握着的匕首,冷笑一声,“师姐,这么多年了,你不会还没杀过人罢。”

  楼镜对跟前的匕首视若未睹,往余惊秋又靠近了些。余惊秋手上不自觉往回微缩,便是这瞬息之间,浴池里飞出一道水流,往余惊秋眼上飞溅,余惊秋不禁闭眼。

  霎时间,手上有一股力将匕首夺去,余惊秋一睁眼,水流在眼前绚烂如花,白润的影子一闪,她肩头中了掌,撞倒在一侧的屏风上。

  余惊秋左手撑着要起身时,玉白的赤脚伸过来,一脚踏在她心口上,压住了她。

  余惊秋往上一望。楼镜毫无顾忌,赤/裸着身躯,习武之人,身躯线条柔韧优美,长时间于阴暗处求生的经历,使得肤色呈阴冷白皙之态,长发散在身后,湿润后微蜷。她取下屏风上的衣裳,慢条斯理穿上。

  追着余惊秋而来的那位婢女赶了来,原是要禀告楼镜,余惊秋不见踪影之事,谁知一进来,从飘动的帘幔中,见到余惊秋便在此处。

  楼镜一回首,朝她冷喝,“滚出去!”

  婢女吓得一声冷汗,忙不迭退出。

  楼镜系上衣绳,手里握着匕首,瞧着余惊秋颓丧模样,没来由的焦躁,无名火起,无处发泄。

  这人这副潦倒模样,楼镜看着直觉得沉闷,自小到大要胜过她的心,好似被湿闷的空气压熄了火,楼镜所追求的胜负被悬在半空,不上不下。

  楼镜将那匕首一摔,利刃扎在屏风上,铮铮作响,她咬牙道:“余惊秋,我真是瞧不上你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