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長恨歌>第57章 此恨难解

  燕子楼处所隐蔽,路径幽僻,于苍郁巍然之中,依山而建,楼阁走道乃是巴蜀的能工巧匠修筑,奇诡峥嵘,巧夺天工。

  冬雪晚来,连着下了几日,重见天光,日后一照,雪光清冷。这寂静冬日,幽静的楼阁却不太平。

  一人似道影子,一身利落衣裳,脸上面具遮掩,只剩下一张冷薄的唇,悄无声息便出现在屋内,朝跟前的人半跪拜道:“主子,定盘星来了。”

  赫连缺正用雪水擦拭手中短刀,刀身偏转,反射银白刀光,“哦?”似无意外。

  话音一落,大门处訇然一声,支离破碎,飞屑四溅。

  森冷的风卷进来,霎时间,正堂里已多了一人,来人墨色衣裳曳地,衣袖上幽蓝凄蕊暗放,修长指节处青筋绽出,手上提住的,竟是一颗头颅,头颅脸上也戴着面具,颈上鲜血滴答,血腥味浮散空中。

  来人破门而入时,屋外尚有数名脸上带了面具的燕子楼杀手拦阻她,不过数招间,便被她拿捏住其中一人脖颈,真气千丝万缕似针般刺入杀手体内,那杀手身躯霎时僵直颤抖,面具下的眼珠暴突。

  来人将另一手上的头颅掷向赫连缺,赫连缺身法灵迅,闪身避了开去,可断头上四溅的一道血线却将他脸颊脏污。

  “教主,这是何意?”赫连缺拇指一抚,拭去脸上血污。

  韶衍不修边幅,鸦翎似长发披散,发下眼珠一转,忽地注视向赫连缺,如渊深的冷波,赫连缺也不由得心里一惊。

  “是你,下了毒。”韶衍松开手,那杀手软瘫在地,死不瞑目,韶衍声音哑涩,粗砺感磨得人心头直颤。

  “小神仙的事,我已得到消息,教主节哀。这些人命贱,教主杀了便杀了,可莫要气坏了自己身子。”这脱了笼的凶兽,不让她发会疯,见点血,可怎么得了。

  此话一出,韶衍骤然暴起,赫连缺后掠一步,以待蓄力,韶衍一掌既出,死般的阴暗感直袭而来,赫连缺不敢小觑,这女人平日里就是个修罗,发了疯的修罗就是个杀神,他自然全力以对。

  甫一交手,罡风四起,一旁的云母屏风碎了,在这肆虐的气浪中,猝然一片脆响,堂屋中但凡有形之物,若不是金银铁器,哪里抵得住这等声势。

  韶衍红筋爬满眼白,恨怒交加,丹田爆发出空前的力量,甚至超越肉身承受的极限,内力增了三分,猝然之间,赫连缺不及防范,被震退出去,心血翻涌,抑制不住一口血涌出来。

  韶衍要趁势追击之时,空中起了无数声异响,堂屋中杀手潜伏,射出暗器,逼退韶衍。

  赫连缺不慌不忙平复内息,抬手示意部下停手,而后向韶衍道:“教主此来,既然要说这一句‘是你下了毒’,想必也是心中存了疑问的,既有疑问,不如先说清道明,再打不迟。教主既说我下毒,那好,这段时日,我与小神仙,只见过一面,如何向她下毒?”

  “那日的酒!”韶衍浑身杀气盘踞,一字一顿。阿雪这段时日饮食行止,身旁人手,她一一查过,其中有楼镜,她信不过,然则阿雪临了却将风雨楼交到了她手上,再有便是赫连缺,正好那夜里赫连缺接触过阿雪,劝了那一杯酒,赫连缺其人阴险狠毒,又曾有诬陷阿雪的行为,怎能不疑。

  赫连缺笑着,“便真是那酒有问题,那酒,也是盟主赐下的。”

  韶衍神情晦暗,语气森然,“酒一路由你护送,你若要动些手脚,何其容易!”

  “便是如此,酒,在座所有人都饮用过,你是,我亦如是,何曾似小神仙一般,暴血而亡?”赫连缺声音悠然,意味深长,“我与小神仙井水不犯河水,又有什么理由非要杀她不可,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暗施毒手,我燕子楼是暗杀一道的祖宗,若真要动手,何至于用这种蠢办法!说到这,教主,盟主与小神仙的恩怨,你比我清楚。小神仙与盟主有不可磨灭的家仇,盟主有忌惮小神仙的理由,盟主疑心之重,你我皆明,若真说起来,盟主可比我,更想要小神仙的命。”

  韶衍脸色阴郁,嘴角下沉,良久,静静道:“楼主好口舌,言辞狡辩,甩脱嫌疑,甚至还能挑拨我和师父。只诬陷盟主这一条,便知你心思奸狡。”

  赫连缺仰头大笑,“教主,飞花盟里的人是茹毛饮血的恶鬼,是寡义薄恩的夜叉,你这话,实是夸我么。不过说到底,我也只是略作推测,供你寻得真凶罢了,你既然肯与我说这么多,自是因你毫无证据,疑问未解,便是杀了我,也不能解你之恨。而今时今日,中原武林攻势未歇,你我若是开战,两败俱伤,明日败的便是飞花盟,是我们的‘盟主’了,岂不是枉费了你与燕子骁联姻。”

  。”

  赫连缺目送韶衍自那大门处时,忽然叫住了她,眸光幽幽,“教主与那少帮主成婚不过几日。”

  韶衍侧目斜睨着他。赫连缺一张口,语意讥嘲,“我听说楼主第二日便往风雨楼去了,守着小神仙尸身,不曾回燕宅去,楼主顾念小神仙,竟胜过了新婚燕尔的夫君,真是令人艳羡,此中情谊,只怕是连绸缪爱侣,缱绻夫妻,也不及万一罢。”

  韶衍心念一闪,骤然呆了,神游天外般。

  待得人走远,赫连缺低笑许久,玩味道:“小神仙,这一把火烧起来,可是两相便宜,你既不忍,便我来添。”

  韶衍失魂落魄出了屋,走不远,在外与燕子楼杀手交手的手下便迎了过来,浮屠见韶衍神色有异,唤道:“教主?”

  道旁有一弯池水,池水浅碧,波纹漾漾,一对雪白的天鹅交颈,韶衍眸光颤动,直直望着。

  赫连缺那最后一句话好似一道霹雳落下,将朦胧世界,照了个透亮。

  韶衍心头似被猛地插了一刀,疼得浑身一颤,先前与赫连缺那一掌,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凄恻满怀,牵动伤势,她往前踏了一步,咳出一口血来,脚步软倒下去。浮屠眼疾手快,一把搀住她,惊惶道:“教主!”

  浮屠将人抱起来,一声呼喝,朝圣教的人即刻收手,护着韶衍离去。

  这一场雪,来得快,消融得也快,晴空之下,素雪融化,再无踪迹,只感受到这场冬雪余威,寒意砭骨。

  风雨楼中,一道道快马发出,隐道而行,穿越山林,走曲折小路,往一处诡秘轩阔的庄子而来。

  男人直望药房而来,炼丹炉上热气蒸腾,药味浓郁,青黑的铜炉旁立着一个灰褐布袍瘦削之人,满目精光,直视着炼丹炉。

  男人抱拳一拜,“药夫子,教主派人来请。”

  药夫子捻着下颏上一绺长须,“人都已经死了,请我去,收尸么?”

  “只是定盘星已派人来请了三四道,方才来人说,说……”

  “说什么?”

  “说是夫子再不去,便让盟主来请。”

  “呵!”药夫子一声嗤笑,“罢了,罢了,老夫去一趟就是,“老夫收尸不在行,用那尸身练练药,倒是可以。”

  药夫子使了个仆从看着火候,交代开炉之事宜,随着男人去见那信差。

  药夫子一走,这地狱中的半死不活的鬼也就偷得了几日喘息,只可惜他们不知,仍旧每日惴惴度日。

  唯有一处宅院,这里困锁着的人,日日提防的不是被药夫子捉去试药,而是与人练剑,承受骨醉发作时的煎熬。

  那靠着柳荫下坐立的人,身子又长开了些,人却越发瘦弱,宛然风中柳枝,肤色苍白,似如琉璃易碎,她眉头轻蹙紧,阖着双目,睡了过去,但肉眼可见,睡得并不安稳,额上渐渐沁出冷汗,一阵寒风一吹,她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双眼朦胧无措,望着虚空。

  余惊秋不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只没来由得心慌,她双目中无甚光彩,便虚虚看着庭院。

  这两年,疯剑那疯头似乎弱了些,有时仍旧难免喜怒无常,但大多时候却沉静着,有逻辑,能与余惊秋论些道理。

  可这比寻常更难熬,那一惊一乍的癫狂,若无防备,更易受惊,余惊秋只得打起比之前更甚两倍的精神来提防,然则骨醉一次一次的发作折磨她的意志,摧毁她的精神,她又哪里来的精力来整日防备,最后也逃不过逆来顺受。

  今日,疯剑又在独自打坐。疯剑与余惊秋那干元剑法过招,时日一久,疯剑对两套剑法的条理,对心中宿怨逐渐清晰。

  干元剑法有一招独立在干字诀和坤字决外,名为‘独揽乾坤’,但疯剑甚至未见识过这一招,便败在了吕克己手上。

  他要克服的难关,远不止眼前一道障碍,还有那未知的,他封闭自我,着魔似的摸索,把自己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

  余惊秋来后,剑法虽远不如吕克己,但招式使来,也略有其形,疯剑得了个轮廓,有了计较,远比之前闭门造车要有条理,有底气,那剑招有多少威力,能否克制干元剑法,他心底都有了个数。

  因而日日禅悟演练剑法,余惊秋相比于徒儿,倒更像是个试剑法的。

  余惊秋尚在发愣,堂屋忽然一声大响,大门撞向两旁,疯剑的笑声震耳欲聋。

  那笑声有欢喜,更多的却是难言的无奈与凄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