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長恨歌>第41章 强按头

  疯剑这话,勾出余惊秋心伤来,她神气颓丧下去,“承蒙前辈高看,我右手经脉已断,再拿不起剑,做不了你徒弟。”

  闻言,疯剑抓起余惊秋右手,余惊秋无甚反应,任他看。疯剑见她右手无力,经脉断裂,果然不假,然而他毫不在意,又抓起余惊秋左手,“右手废了,还有左手。”

  说罢,疯剑仰天大笑,“正好,正好,倘若一个右手残废的人,尚能用我剑法败他干元宗的人,更能突显我剑法厉害!快跪下,快跪下,拜我为师。”

  疯剑行径,真不能以常人眼光看待。余惊秋说道:“我有师门,莫说不会轻易另拜名师,就是拜师,也绝不会拜飞花盟中残忍嗜杀的魔头为师!”

  疯剑似乎没想过会遭人拒绝,一双眼睛突着,愣愣呆呆地望着余惊秋,半晌,回过神来,脸色阴沉下来。余惊秋初见他时那夜里的森然煞气笼罩下来,仿佛天地骤然无光。疯剑掐住她左手脉门,冷笑道:“你不拜师,左手于我无用,你若不拜,我废了你的左手。”

  疯剑指上轻轻一用力,余惊秋背上便沁出冷汗,痛吟了一声,倘若疯剑再使一分力,能将她骨头生生捏碎,左手废了,她便完完全全是个废人。

  她心底寒意陡升,不由得觉得害怕。

  疯剑喝道:“快拜我做师父。”

  余惊秋吸了口气,缓过疼劲来,抱了死志,咬牙道:“不拜!”

  那预想的骨断筋裂的痛楚没有生出来,余惊秋撩起眼皮子一望,见到跟前这痴人望着她,眼里分外有神采,对着她叫道:“吕克己。”

  “苍天不负我。”疯剑仰天大笑,垂下头来时,对余惊秋道:“你,像你师祖,像你师祖,深得我心,哈哈哈哈!”

  疯剑眼见得余惊秋有吕克己风范,心痒难耐,更要收她为徒不可,“今日,你拜也得拜,不拜也得拜!”

  “我不认你!你便强收,又有何用!”

  牛不喝水强按头。

  疯剑哪里管她说什么,抬腿一脚,撩在余惊秋膝上,她穴位被疯剑一踹,只觉得腿骨发软,右腿不自觉跪倒,身子倾斜,被疯剑一扯,整个人往前跌,跪趴在了地上。

  她还不及抬头,疯剑半蹲在她身前,手往她后脑一抚,脑袋上便似压下一座大山,往上挪不动半分。

  疯剑压着她的头颅,往下一叩,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响,疯剑压着她连叩了三下。

  一叩完,疯剑松开了人,抚掌大快,“好,礼毕,从现在起,你便是我徒儿了。”

  余惊秋缓缓直起身来,她胸腔为一股无名火焚灼,将她心烧得焦烂。她之前在虎鸣山上的日子,宁静安适,顺风顺水,如今似鸡仔一般任人摆弄,无力反抗,她心性再好,也犯了嗔。

  清傲之士,以死明志。

  她若寻死,能不能成事另说,首先对郎烨的愧疚便要淹没她。她不愿受人摆布,却不能寻死,亦无力挣脱,凄凄惨惨,最终也只能受人摆布罢了。

  疯剑自顾自认了余惊秋这个徒儿,便将她留在了自己的院子里。药夫子知晓了,略略可惜一下失了个试药人,也不来与这疯子争,他多余惊秋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犯不着为了个试药人来吃疯剑的利刃。

  疯剑整日除了在打坐,琢磨剑法,余下时间有了新消遣,便是授他徒儿剑法,不管她学不学,从三毒剑法,贪字决,嗔字决,痴字决,一招招演练过去,不管她听不听,内功心法,从丹田聚气,走奇经八脉,一句句念过来。

  余惊秋走不开,只能痴望着看。她不愿学,但心底里却实实在在佩服疯剑。

  三毒剑法,诡谲多变,奇招迭出,剑光如一道阴冷黑影,仿若鬼王钟馗挥动斩鬼剑,剑招到后面,森森然如修罗临世,慑人心魂。

  此等剑法,无往不利,千军难当。

  更不知为何,对这剑法,余惊秋心底有莫名的响应,特别是那嗔字决剑意,竟尤其理解,感同身受般。

  这剑法里融有疯剑的执念,对名利的贪,对落败的嗔,以及要战胜吕克己的痴。

  向佛的人感悟世间苦楚本质,修身修心,寻求解脱之道,对那万般恶万般苦,有深刻认知,余惊秋心想,或许正因如此,自己对疯剑的剑法才这般有感悟。

  浑不知自己已生烦恼根。

  疯剑教她教够了,便要与她比试。她左手不惯用剑,与疯剑修为又是天差地别,又不肯用三毒剑法,动起手来,左支右绌,往往过不了几招。

  疯剑气急,每每大骂,“废物,废物,蠢材,蠢材!”

  余惊秋自幼天赋异禀,剑道一途上过得顺坦,楼玄之怕徒儿们骄狂,不喜夸赞,但师叔师伯总不吝夸赞之词,她从未体会过瓶颈一词,更不需厚积薄发,艰苦卓绝。

  好似生来便是拿剑的,便要站在巅峰。剑招一学便会,剑意一悟既透,仿佛也成理所当然。

  她不曾想过自己在剑道上磕绊跌跤,是什么样的情形。

  此时右手被废,是她天赋上经受的一大挫折,再拿起了剑,好似跛子走路,觉得辛苦,但未必走不动道。

  真正让她受到冲击的,是疯剑的不屑,是她施展不来三毒剑法,三毒剑法刁钻古怪,完全与干元剑法逆向而行,一则难,二则违背她学剑习惯,三则用得左手,比之从前,学剑不知笨拙多少。

  疯剑的辱骂让她心头涌现一股不甘,那不甘灼烧心房,五内成了重石,在她胸腔内直往下坠。

  不自觉中,她后槽牙咬得死紧,心里猛地生出一个念头:胜过疯剑。

  一呆。

  那一刹那间,她以为自己见到了楼镜。

  楼镜那话,莫名的就响起在耳畔:你什么都有,所以你不用争。

  她忽然能体悟为何楼镜总要与她争个胜负,那是受到挫败后,感情生出的反抗,是人性中原始的征服欲/望。

  她被名誉天分高高捧起,胜在了开始,得了一切,自然不用去争,因此削减了胜负心,而余下那点微不足道的胜负心,被礼让谦恭克制,被乖顺敦厚掩盖,让她甘于忍让。

  直到今日,她从高空摔落,摔得痛,摔得惨,轮到她抬头往上看,要仰着脖子瞧山顶的疯剑。

  她方始惊觉,原来自己不是无欲无求之人,也有胜负心。

  她贪念骤生,向佛之人,深知罪恶,心若不坚,更易沉沦。

  一念既起,愈堕愈深。

  她被逼急了,竟冷不丁使出嗔字决中一招来反制,左手用不惯劲,使出的剑招生涩凝滞,但却形神具备,对于初学之人,已是极其不易。

  疯剑一剑荡开,却仍旧大骂:“狗屁不通!”

  “看着!”疯剑一展剑,剑锋如黑蛇游走,身法腾挪,飘逸绝伦。他将这剑招,又演了一遍给余惊秋瞧。

  演练过后,再与余惊秋交手,倘若余惊秋一招便败下阵来,必要受他一顿辱骂。

  日日如此,月月如此。

  余惊秋逃不出这院落,更逃不出死人庄。

  疯剑除了练剑,并不管她其他的事。她身上奇毒未解,发作毫无规律可循,一旦发作,骨头醉软,奇痒攻心,似阴影一般随着她,消磨人的意志,便是钢筋铁骨,也得被磨得服服帖帖。

  恍惚间,也不知岁月几何。

  但觉得天气渐冷,忽有一日,下起了雪来。

  漫天雪绒飘洒,这场冬日的雪好大,一连几日的下,给山林改换新装,雪白裘衣铺盖,使得人眼前一新。

  山中一旦积雪,路便难行,吊桥之上积雪,脚下更加湿滑,举步维艰。

  一行三人走在曹柳山庄的吊桥上,朔风刮得紧,吊桥咯吱轻晃。

  “这天气到这来,真晦气。”

  那三人一前两后,前面那人双手被缚,脸如死灰,双腿直打颤,被后面两人硬押着往前走。

  三人过了吊桥,进了龙窟,殿内看守的两人正在烤火。

  押送犯人的其中一人说道:“打开大门。”

  守门人见着两人令牌,拉动锁链,锁链相撞的呛啷声在殿内回响。

  冬日里闲来无聊,那守门人问道:“兄弟,这人犯了什么罪。”

  押送的人一笑,“他得罪了柳少爷。”

  “做了什么事,惹得柳少爷这样生气。”

  “这不知深浅的东西,觊觎柳少爷的女人,你说他该死不该死。”

  守门的人笑起来,笑那人不知好歹,又顺嘴说起庄子里一些事。手上在拖动那重逾千斤的圆铁,心思没放在上面,只顾着与人说话解闷。

  这‘大门’一点点打开,一束束光线投射下去。

  这光对于外面的天光算是极黯淡的,对于龙窟之下,万蛇的黑巢之中,却是极明亮极耀眼的光。

  那光,照亮一个模糊的身形,她仰着头,乌黑濡湿的长发微卷,披散着遮住眉眼,只露出阴冷苍白的肌肤。

  头顶的大门打开到容一人腰身通过时,她一提气,似离弦之箭,拔地而起,在山壁上一借力,速度更快。

  只见一道黑影,从开了大半的牢门直跃出来。

  似支鸦羽,轻飘飘落地。

  几个人正说着话,等到人出来,方才惊觉,那守门的两人,怔立当场,全忘了应对。

  这鬼一样的人从哪里来的,哦,对了,是从龙窟底下飞出来的。

  可这龙窟底下都是毒蛇,是无数条毒性剧烈的长虫,人下去了,焉有存活之理啊,更何况他们已有近半年未往下扔人了!

  可这确确实实是个活人。

  这活人,正是半年前被扔下龙窟的楼镜。

  两名守门人浑身冷汗,眼睛瞪得老大,错愕惊诧,然而在他们怔愣这功夫,押送犯人的两人一声大叫。

  两名守门人只觉得一阵热风直挂到面门上来,等得三魂六魄归位,心叫不好,待要防守,两人心口各中了一掌。

  掌力直送到五内之中,两人顿时觉得一股烈火烧了起来,五脏六腑似浸在了岩浆之中,惨嚎起来,叫声凄厉,扭曲着消散。

  两人轰然倒下,眼珠暴突,当场气绝。

  押送犯人的两人长剑点到。楼镜左掠,脚上挑起守门人的刀,将刀做剑使,刀网如织,铺天盖下。两人中一人不济,楼镜倏忽逼近,掌风掠过,打中这人肩头。灼劲蚀骨,这人痛吟一声,长剑落地,楼镜又补一掌。没了同伴帮衬,另一人很快落于下风,楼镜龙蛰之势直取,那人大睁双眼,脖颈处血流如注,一命呜呼。

  片刻功夫,这殿内添了四具死尸。

  那被押来的犯人,吓得缩到殿柱后,涕泗横流,哆哆嗦嗦地瞪着眼,就怕她方向一转,朝他走过来。

  只见这女子丢了刀,拾起剑,将那押送的人衣裳一扒,穿在身上,取了令牌腰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