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長恨歌>第25章 远途

  最后,三位长老一合计,让余惊秋和郎烨去天星宫取这滴翠珠。

  时已入夏,天气炎热。

  水榭之中,前后门窗皆开,清凉的过堂风吹得人心神舒爽,但难解云瑶心中忧闷,她将换洗的衣裳递给余惊秋,说道:“师姐,定要你和师兄去么?”

  “事关楼师叔的安危,我倒庆幸俞师叔让我去。”余惊秋拿起佩剑,想起那夜里楼镜说过的话,凶手若不是楼镜,自当是干元宗内其他的人,她怎会不明白,只是未去深想罢了,如今警惕心已生,便仔细起来,“让别人去我不放心。”

  云瑶抿着嘴,勉强笑了一下,“师父不在了,小猴子去江南找陆师叔,不知什么时候回来,阿镜逃下山去,音讯全无,如今连你和师兄也要走了,山上只剩我一个人。”

  余惊秋温声道:“此去天星宫,日夜兼程,往来不会超过五日,眨眼的工夫,我们也就回来了。”

  屋外传来郎烨的声音,他走进水榭来,手里还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正是陆元定的徒儿春庭。陆师叔不在时,春庭多半住在郎烨和狄喉那边。

  “师姐,你们又要下山了?”虽然山上弟子多,但春庭只跟余惊秋五人亲近些,余惊秋几个一走,他便似孤零零一人。

  余惊秋向他点一点头,转而对云瑶道:“这山上也不止你一人,不是还有春庭在么。”

  云瑶送他们出了水榭,日光刺目,他们站在廊下阴影中。余惊秋站住了脚,“瑶儿,我们离开以后,楼师叔和那掌柜那里,要辛苦你多留神。”

  “我明白的,师姐。”

  “狄喉那边,让他尽快联系到陆师叔,镜儿那……你也留意着消息。”

  云瑶面色沉闷,“嗯。”

  余惊秋凝视她片刻,将手覆在云瑶肩上,“瑶儿,今时不同往日,师父离世,镜儿含冤,风雨已来,或许只有我们师兄妹齐心协力,方能度过难关。你我已无悠哉之日。”

  一句话说得云瑶心中好是伤感,咬住了嘴唇,默默不言。她人虽懒散,但不怕劳苦,只怕这一出生离死别。

  余惊秋和狄喉就要走了,云瑶向春庭招了招手,“春庭,来。”

  郎烨将春庭放了下来。春庭跑到云瑶身旁,牵住云瑶伸出的手。云瑶微曲着身子,说道:“师姐和师兄下山是要替楼师叔取药,没几天就回来了,不能闹他们,知道不知道。”

  郎烨笑她道:“春庭乖得很,哪里闹了……”

  云瑶握住春庭两只手,与他相对,说道:“来,祝师兄和师姐,一路顺风。”

  她的声音已然哽咽,郎烨的话戛然而止。

  一大一小,眼眶里蓄了两汪眼泪。春庭乖顺地说道:“师姐,师兄,一路顺风。”

  郎烨感慨,轻叹道:“我们又不是不回来,这是做什么。”

  “那你们早点回来。”春庭声音稚嫩,可怜巴巴地说出来这话时,可人疼。

  郎烨柔声道:“这个自然。”

  春庭巴巴望着他,“师兄不许骗我。”

  郎烨眉宇一轩,“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

  春庭抹净了眼泪,板住小脸,肃然道:“驷马难追!”

  余惊秋和郎烨离了向日峰,迳直到了宗主书房。

  只吴青天和李长弘在,嘱咐了他们两句,不过是‘楼长老伤重,不能久拖,务必从速’‘路上一切小心’之类的话。说完之后,李长弘便在桌上翻找,吴青天看了他一会儿,眉头一皱,说道:“信和信物呢?”

  “我这不找呢嘛,催什么……”李长弘从书桌上一抬头,望着虚空,‘哎哟’一声,“信还在俞秀那没拿来。”说罢,便忙出去了。

  吴青天嫌了他一句“老糊涂”,将余惊秋拉到一旁,原来另有话要叮嘱她。

  “原来我们三个师叔商议,是叫郎烨一人去即可,但你俞师叔一句话将我们点醒,那滴翠珠好歹是天星宫的宝贝,随便派个人去,太不郑重,轻慢了人家,毕竟是有求于人,所以定了你一道去,一来你俩有个照应,二来求个稳重,三来……”吴青天一挑眉毛,瞟了眼余惊秋,“你可知道为什么?”

  “你俞师叔心里已经认同了你有做我干元宗宗主的资格,只待你归来,你楼师叔醒转,这桩事便能定下来。”吴青天慨然,“届时,宗主选定,干元宗上下也能安心,就此稳定下来。”

  余惊秋低眉,“前些日子,弟子已然禀明心意。宗门生变,弟子愿出绵薄之力,维持宗门安定。只是成为宗主,统领宗门上下,弟子力不能及。师叔让弟子处理师父丧事这些天来,弟子也明白了一件事,弟子确实不适合管事。”

  “不会,总可以学,我相信让你成为宗主,也是你师父的心愿……”

  正说话间,李长弘手上拿着一张信封,踏过了门槛,进到书房,“这里面有信笺,说明了我干元宗的难处和请求,另有一枚玉佩,是信物,为聂城主当年欠下人情时所赠,有这两样东西,请聂城主借出滴翠珠,应当不难。”

  李长弘将信封交到郎烨手中,“要好生保管,切勿遗失。”

  郎烨双手接过,“弟子谨记。”

  吴青天见状,也不赘叙,向余惊秋道:“好了,宗主一事,待你们回来再商议,路上莫要耽搁。”

  余惊秋抱剑一拱,“师叔保重。”

  吴青天点点头,送两人出书房。

  走出书房时,只见阶前候着一个人。

  那小人儿十一二岁,唇红齿白,是个极俊俏的小少年,背上背着一柄与他身形不相衬的长剑,神情坚毅,候在烈日之下。

  吴青天和李长弘一见了他,立生出无奈的神色。

  余惊秋唤道:“东甫。”

  楼东甫向余惊秋一拜,有模有样,“师姐。”

  余惊秋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师姐是要去天星宫借滴翠珠,救我父亲?”

  “是。”

  “我与师姐同去。”

  吴青天怒斥一声,“胡闹,回去!”

  楼东甫这少年,年少娇气,被吴青天一喝,眼圈已红,但性子又倔,杵在那不动,说道:“我要去救我爹。”

  李长弘走下去,将楼东甫扯住,“你师姐师兄几日就回来了,你是轻功比他们好,还是武功比他们高,去添什么乱。”

  为医治父亲出一份力么。”

  楼东甫和楼镜到底是堂姐弟,倔着的模样有两分相似。

  余惊秋见了,不禁感慨,也上前去劝他,“东甫,难道在父亲榻前侍疾就不算尽孝?”

  楼东甫眼里闪烁惘然的光,这少年性子比楼镜软几分,余惊秋尚能劝得动他,“你放心,师姐和郎烨师兄去取滴翠珠,不日便回,楼师叔一定会安然无恙。”

  “师姐……”楼东甫自己在心里思量,想通了一半,年少的目光纯真又诚挚,注视到师姐怜爱的面容,另一半心也就软了,低垂下了头,“好,东甫听师姐的话。”

  余惊秋微微一笑,安抚了他两句,和郎烨一起辞别了众人,下山去了。

  山门处,两道人影立在平台上,望着他俩下山去的身形。

  一人说道:“韩师兄,山里都在传,余师姐就要做宗主了,我也不怕跟你透个气,我师父和师叔他们商议几次了,已经定了,说是这次等余师姐回来,就筹办宗主继任大典,韩师兄,等余师姐成了余宗主,你俩地位差距悬殊,只怕你就更入不了她法眼了。”

  韩凌目光幽深,倒映长阶尽头那道婀娜倩影,眼中阴云汇聚,淹没明亮光芒。他脸色铁青,狠狠瞪了贾寓一眼,什么也不说,便走了。

  余惊秋和郎烨下了山,负责护送他俩的两位同门早已先行下山,置办好了马匹。

  一行四人往北而行,不多时出了镇子,到了大路岔口,一条往东,一条向北。

  余惊秋扯住缰绳,勒停了马,向东而望。

  ‘十五,梅花古洞’今日便是十五了。

  只要往东,或许就能见她阿姐一面。

  马儿在原地打旋,远方湛蓝的天际下,可见人烟。

  郎烨和两位同门也停住了马,郎烨问道:“师姐,怎么了?”

  余惊秋紧握住手中缰绳,望着东边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似未听见郎烨的话。

  那马匹无主驱使,却像是听懂了余惊秋的心意,自己往东边缓慢地踏了几步。

  郎烨忙上前去,拉住了缰绳,说道:“师姐,你走错路了。”

  余惊秋如梦初醒,向着郎烨歉然一笑,神情怆然,“我方才想事想入迷了。”

  调转了马头,向北。

  她身负要务,不能耽搁,而且相信,相见会有时,若是缘分到时,不需人力去强行凑成。

  终究选择了信守对师父的诺言,不去赴约。

  余惊秋一夹马腹,驱动马儿奔跑起来,“走罢。”

  却又忍不住向东留恋地望了一眼。

  路边不远处有一处为游人饯行的凉亭,正有人为友人治酒饯别,一伶人抱着琵琶在旁弹唱,唱的是那《阳关三叠》,擎樽话别。

  ——咫尺千里,未饮心已先醉,此恨有谁知。哀可怜,哀可怜,哀哀可怜,不忍离,不忍离。

  悠悠唱曲,哀怨婉转,如飘零孤叶,随在行人身后,一路远行。

  话分两头,这厢余惊秋一行人前往雪域天星宫,那边厢楼镜躲过干元宗一路追捕,逃下了虎鸣山多日。

  楼镜为了避人眼目,换了男装,戴上竹笠遮住面孔后,依旧用黄泥将脸上脖颈摸得蜡黄,别说她在江湖上没出名头,没多少人认得她,就是宗里的人见了,不仔细瞧上两眼,也未必能发现。

  她越狱下山,是临时起的决定,往后如何,来不及,也无心一步步规划。她如今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查出真凶。

  她断定了凶手在干元宗内,身处其中,便似隔雾看花,当局者迷,瞧不明白,只有脱离开来,才能放开手脚,亦能旁观者清。

  只是她年少,初涉江湖,未有根基,既脱离了干元宗,再凭她一人之力要打探干元宗内隐秘消息,实难入手。

  莫说是她,便是江湖里有些手段的,要将眼线插入干元宗深处,也不见得能成事。

  是以楼镜如今唯一能找的一条线索,是沈仲吟。

  现如今,江湖上谈论的最火热的莫过于干元宗宗主楼玄之被杀一事,楼玄之是谁,中原武林无人不知,说起他来,任谁也夸赞两句,他遭人杀害,自是武林中一件大事。

  连带的涉入其中的楼镜,沈仲吟,楼彦等人也被江湖人挂在了嘴边,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一路上,旁听到不少消息。

  只可惜,那些消息都没能说到她心坎上去。

  那些人提及沈仲吟,有说他被打死了的,有说逃回江南了的,有说负伤深重,躲在山洞里疗伤的。

  五花八门,空口无凭,无从分辨真假。

  楼镜心想,不如还到那日的客栈里去。

  那是沈仲吟最后现身所在,不论他逃到哪里去,雁过留痕,总会留下踪迹,去那应当能打听到一些消息。

  于是,她取道往信阳城去。不一日,到了城外那座客栈。

  客栈已残破不堪,屋檐被狂风卷走,东角坍塌了一半,客栈内人去楼空,落了一层薄灰。

  她情不自禁走到客栈后院,土地上还留有那日的剑痕,她蹲下身来,轻抚抚地上剑壑。

  忽然,前边传来动静。

  楼镜异常警觉,脚步轻盈,转到塌落的客栈东角,似条游鱼从空洞里一跃而入,进入这个塌成了一间暗室的角落。

  墙壁上有细长的缝隙,楼镜猫着身子,将眼睛凑上前去,只见客栈里来了一行人。领头的一男一女,男人身量奇高,又瘦,似根竹竿。女人婀娜多姿,罩一身绛紫轻纱。

  男人声含怒意,“这沈仲吟,太过嚣张,全未将我曹柳山庄放在眼里,倘若不是这次大雨,修葺陵墓,竟不知道他沈仲吟无耻之尤,虐我侄儿尸身!”

  女人声音娇媚,“沈仲吟连楼玄之都敢杀,你曹柳山庄又算什么。”

  男人不以为忤,冷哼一声,“若是给我捉到他,非将他千刀万剐不可!”

  楼镜当下了然,原来这两人是曹柳山庄的人,听这话内意思,只怕也是来寻找沈仲吟踪迹的。

  楼镜想到自己和曹柳山庄还有曹如旭这层怨仇在,若是给曹柳山庄的人发现,他们岂会善罢甘休。

  当下收敛气息,静伏不动。

  空中忽‘嘶嘶’一声微响。

  楼镜背脊后一阵寒凉,心里咯登一下,猛地回头。

  只见身后墙壁上挂下一条通体碧绿的长蛇,蛇眸鲜红,前身盘曲,一对竖瞳直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