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長恨歌>第18章 龙虎

  如今听到她娘亲当时身处的是这般局面,好似被剜了心,分外难过。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要崩塌了,往昔如朱墙,那鲜明的颜色一片片落下来,成了斑驳的模样,她内心无助,几乎要哭出来。

  楼彦见楼镜神色有异,说道:“镜儿,你爹不是这种人。”

  楼镜想起楼玄之肃然身姿,她与楼玄之相处十多年,她父亲为人如何,她在近处,看得明白,是以她格外挣扎,摇头道:“我爹不会是这种人。”

  楼彦说道:“镜儿,和二叔回家。”

  沈仲吟冷哼一声,“想走?”

  语声方歇,沈仲吟已是闪电出手,内力一摧,上手便是杀招,双掌运行,化无数残影,有排山倒海之势,楼彦当前,只觉得立于怒海之上,大浪滔天,往下压来。

  楼彦折扇一转,将其做剑,直刺而出,一柄木雕扇骨,洒金宣纸扇面的扇子,竟在楼彦手中显出磅礴剑意,一招干字诀‘剑贯长虹’,分绝西天。

  真气激荡,飞沙走石。

  她头次见到楼彦动手。楼彦手里终日拿的只有一把折扇,她不曾见过楼彦佩剑,原本以为楼彦只是未带在身旁,现在看来,楼彦根本不用剑作为武器。

  但修为高深之人,任何东西都可用作利剑,所以楼镜也只是初初惊讶,并未过多在意。

  暮色渐浓,沈仲吟和楼彦两人斗不多时,对了一掌,气劲横荡开来,一股灼热之气令人生闷,难以呼吸,楼彦被震退了开来。

  楼彦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他捂着胸口,皱住了眉头,身上一股热意游窜,使得脸颊通红不已,好半晌脸上血色散去,只剩一片惨白,“想不到你功力大成,今非昔比,连我也不是你对手了。”

  楼镜见楼彦受伤,心里担忧,想要过去,“二叔……”

  她因闻知阿娘身死真相,心中惨然,更有无处宣泄的悲愤,又见楼彦受伤,关心则乱,是以疏于防备,被沈仲吟从身后点中穴道。

  楼镜意识飘远,脚下发软,如何也站不住。沈仲吟将她抱在了怀里。

  楼镜眼前朦胧,如蒙白雾,耳边朦胧,似塞入了棉团,只依稀听到沈仲吟说:“想要带她走,叫楼玄之来……”其余的听不大清了。

  楼彦似乎看了她几眼,又像是在看沈仲吟,许久转身去了,随着楼彦越来越远的身影,楼镜意识也逐渐地陷入黑暗中。

  楼彦离开后,迳直赶回干元宗。

  非止一日,到达虎鸣山,冲向楼玄之的书房。

  楼玄之见他风尘仆仆,面有倦色,似是快马加鞭,不曾好生歇息过,给他端了盏茶,问道:“这是和曹柳山庄没谈拢?”

  楼彦摇了摇头,将路上遇到郎烨送信,与沈仲吟交手一节说给了楼玄之听。

  “糊涂!”楼玄之一拍桌子,沉声道:“你素来谨慎,为何不先回禀宗门,反而自己一人去会那沈仲吟。”

  楼彦道:“镜儿信上说,她在暗中监视沈仲吟动向,沈仲吟什么人,万一被他发现,谁知他会做出什么来,我想事急从权,先去探探情况,悄悄将镜儿带回来最好,谁知镜儿已经暴露,被沈仲吟扣着,我原以为我一人之力,足以与他抗衡,但这些年来,他功力大涨,已远超当年,出人意料,我不敌,只有先行撤走。”

  楼玄之重哼了一声,“我看你就是想替她瞒着她胡来,若能替她掩盖过去最好,若不能,就想起找我来了。”

  楼彦叹道:“这件事信里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这才离开了镜儿,亲自回来一趟,大哥,现在不是追责问过的时候,想办法将镜儿接回来要紧,那沈仲吟,最擅长蛊惑人心,你知不知,他,他……哎呀!”

  “怎么?有话便说。”

  “他将焦岚的死,告诉给镜儿知道了……”

  訇然一声。

  楼玄之身旁那方四屉乌木书桌被他一掌震塌,楼玄之满面黑气,“他还敢在镜儿面前提!”

  楼彦说道:“大哥,我看他有备而来,扣留了镜儿,只怕是想再跟你交一次手,报当年一剑之仇啊。”

  楼玄之冷然道:“我看在焦岚和镜儿流落在外时,他援手一二,留他性命,已经仁至义尽,既然他要再比过,好,我饶他不过!”

  楼玄之边向外走去,边对楼彦说道:“这人精于算计,不知他是否会留有后招,你去调集些门人,立即跟来。”

  “诶,大哥!”

  楼玄之一出书房,足尖一点,身形如风也似往外飘去,片刻便不见了踪迹。

  楼彦只得连忙去寻长老去,才走出书房,站在台阶上方的平台上,见一人缓步上来,问道:“我方才见宗主急下山去了,发生什么事了?”

  来人一身青衣,下巴颏上一绺山羊胡须,双目细长,却是三长老李长弘。

  楼彦看了眼李长弘,说道:“镜儿被沈仲吟捉了,你说我大哥他能不急么。”

  “竟有这等事。”

  “你来得正好,我大哥他为防着沈仲吟暗施诡计,要带些门人去以防变故,调集门人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便劳烦师兄了,我先跟上去,好和他有个照应。”

  李长弘点一点头,道:“好,好,好,我召集了门人,随后就来。”

  楼彦将这事转交后,忙追楼玄之而去。

  而此时向日峰上,余惊秋正伏案敛眉。

  她手中握着一张飞鸽传书,那一指宽的信笺被她展开,拿在手中,反反覆覆的看,忍不住又轻轻一声叹息。

  窗台边的笼子里,鸽子咕咕的叫。

  这信中工笔描了半块玉佩画,玉佩模样缺口,与她手中的那块大致对得上。

  信下四字——可愿相见。

  这一切的事,还要从她下山追楼镜说起。

  她和郎烨下山追寻楼镜无果,终被楼玄之发现端倪,知道了楼镜出走一事,楼玄之虽嘴硬说由她自生自灭,但心软,仍然派了她和郎烨去许州城,寻找楼镜踪迹,顺带查探曹如旭身亡地点的线索。

  这两样事,他们一无所获。

  无功而返,打山脚下的镇子上山时,遇到了一农户,那农户姓张,饲养家禽,主要供给干元宗,向日峰上的也由他送上峰去,算是熟人了。

  那日遇到,他便将一笼五六只鸽子交给了她,说是有人托付给他代为转交,问是谁,他也不认得,只道是面生,没见过,又说那送鸽子的人交代了一句话:自有用时。

  玄乎。

  不知是何人故弄玄虚。

  余惊秋觉得怪异,心想这似乎是信鸽,那神秘人交给她是要与她联系?可与她相熟的人大多是宗门中人,若是宗内的人要与她联络,不必这样大费周章;若是宗门外的人,便是师父的几位知交,那些长辈都不是这样行事遮掩的人,但除了这些长辈,还能有谁……

  她心里一动,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那位不知身在何处,从未谋面的阿姐,这一念升起,又忙忙按下,只道自己也太异想天开了。

  可她终究还是鬼使神差般将鸽子留了下来。

  数日之后,澄心水榭空中扑腾有声,却是一只信鸽飞来。

  余惊秋心下诧异,向日峰在群峰深处,远离尘嚣,信鸽飞到这向日峰上,还是头一遭。

  是何人送信来?

  余惊秋将信笺一展开,望着寥寥数语,怔立当场,化成了一尊石像。

  却是她阿姐?怎是她阿姐!

  余惊秋勉力定下心神,这才觉得蹊跷。

  怎么她一知晓自己身世,便有人自称她阿姐来送信,实在凑巧,而且这信鸽送信是利用鸽子归巢本能,要养得这些鸽子认得向日峰的路,需要一段时日,那便是早知道她在此处的,既然知道她在干元宗,为何又不早些来寻她。

  可这信中所言,又与楼玄之告诉她的相差无几。

  应当是她姐姐罢。

  余惊秋心血来潮,只觉得有无数疑问,直想要现在就冲到她阿姐面前去,要见她,要问她。

  可师父让她起誓,不得见她阿姐,不得打听她的一切。她立誓了。

  她想起师命,彷徨不已,咬牙一狠心,将信笺烧毁,打算将这一切忘记,只当没见过。她看了一眼那信鸽,想要将这信鸽也送走,提起笼子,犹豫再三,终究不舍,将那信鸽留下了。

  这事搁置了多天,余惊秋夜里仍旧时时想起,许是每个人都有对骨肉至亲的思念,特别是她这样原以为自己孤身一人的人。

  她无法忘却得知自己还有亲人在世时的喜悦,难舍心中俗念。

  终于有一日,余惊秋有生以来第一次,偷偷违背了师父的命令,向那人回了信。

  如此,便有了往来。

  余惊秋一面想要遵循师父命令,一面想要知道阿姐消息。每次接信回信,每日在违背师命的罪恶感中度过。

  信一共收了三次,她拆一次,罪恶感便深一层,使她不堪重负。

  出去,那信笺在桌上放了一日未开,她心里也就惦记了一日,对师父的承诺和对阿姐的想念也就在脑海里交战了一日。

  心中思量,这是最后一次。

  将信拆了开来,看见的便是这描绘的半块玉佩和字。

  对比了玉佩,余惊秋已可确定送信之人是她阿姐无疑,她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惆怅。

  可愿相见?

  她头一次违逆师父,私自通信已是极限,再要私下见面,她不知如何面对心中的负疚感。

  她捧着鸽子,在水榭边上呆坐着。

  她已然下定了决心:不相见。可手上回信的信笺却无法装进信鸽脚上的信筒里去。

  倘若这封信寄过去,她阿姐是否会伤心。

  她正出神,水榭外有人叫道:“余师姐。”

  她恍惚回神时,看到手上信鸽,倒似自己做贼一般,左走右走,要将这信鸽藏起来,稍微镇定了些,理智回笼,忙松了手,将信鸽放了出去。

  放出去以后,脸上火辣辣的,往手心里一看,那封回信竟忘了放到信筒里去。

  “……”

  不曾想自己头次违背师父,竟似做亏心事一般,心虚至此。

  余惊秋苦笑不已。

  在外头叫的人是韩凌,听到水榭内有动静,因此进了屋内来,“师姐原来在的。”

  余惊秋问道:“韩师弟,有什么事么?”

  韩凌见余惊秋两颊晕红,清冷温润之姿,平添一抹娇艳,更有妩媚绝伦之感,不由得心里一漾,语气软了三分,“师姐忘了,我与师姐约好,有话要说的,只是师姐今日奔波繁忙,这事只能一拖再拖。”

  余惊秋记忆起来,歉然道:“是我怠慢了。”

  “师姐忙碌,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不怪师姐。”

  “不知师弟是有何要事相商。”

  余惊秋燃起一旁小炉,给韩凌烹起茶来。韩凌将手上握着的画卷在案上铺展开,“听闻师姐爱画,这是晞谷真迹……”

  余惊秋神色大不以为然,“韩师弟,无功不受禄,我说过,你不该送我如此贵重之礼。”

  韩凌跪坐在岸边,“师姐,你我是师姐弟,自是无功不受禄,如果是,是……”

  “师弟?”

  韩凌深吸了一口气,朝余惊秋一拱,“师姐,我,我自入门始,便倾慕于你。”

  韩凌抬起头来,脸颊微红,壮胆似的喊了出来,“我,我,我心悦你!”

  余惊秋神情愕然,茫然望了他片刻,她初涉情/事,不知如何应对,微微皱住了眉。

  韩凌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忙说道:“师姐,我不是要你现在就答覆我,你可以慢慢考虑。”

  余惊秋摇摇头,凝望韩凌,柔声道:“师弟,我只将你做师弟看待,我现在也并无心儿女之情,师弟,宗门正值更新换代之时,你身为男儿,应当多将心思放在磨练剑道,侍奉宗门上。”

  韩凌的心狠狠从高空摔下,脸色灰败下去,“师姐,我……”

  余惊秋的拒绝,使得他毫无挽回之地。

  “师姐,我是真心。”

  “师弟,我亦是真心。”

  余惊秋给韩凌倒下一杯热茶,给自己那杯茶才斟满。云瑶风风火火地进来,端起余惊秋跟前那杯,才啄了一口,便被烫得吐舌头,她喘了口气,“师姐,找着阿镜了。”

  余惊秋忙站起了身来,“她人在哪?”

  “我听主峰上的师弟说,阿镜和那个大魔头沈仲吟混到了一起去,师父和楼师叔已经先去了,师父怕飞花盟设计,让长老召集门人,也走了。”

  余惊秋问:“我怎么没听到召集弟子的钟声?”

  “说不是太大的事,所以没有敲钟,其余的事我就不大清楚了,得去问吴师叔。”

  话音一落,余惊秋向韩凌说道:“韩师弟,少陪。”

  余惊秋人向主峰而去,云瑶也忙跟了上去。

  韩凌见她匆忙背影,那叫她的话哽在喉头,心头直发堵,垂下头望见自己费心寻来的名迹,失望挫败升变为忿懑,他额头青筋暴起,脸皮涨得通红,握住那杯茶,狠狠地往画上一摔。

  他咬牙切齿,“楼镜,楼镜!你眼里只有楼镜!”

  “我将你奉若神明,生怕惹你一丝不快,只愿得你欢心,待你一片真心,你视若不见。她楼镜处处和你作对,性格乖僻,甚至对你刀剑相向,你却总是维护她,一双眼睛,只盯着她看。”

  韩凌将一片碎瓷握在手中,太过用力,锋锐之处刺破手掌,鲜血从掌缝中流了下来。

  彼时晚春初夏,天气转热,夜里虫鸣渐盛。

  另一头,自楼镜被沈仲吟点中穴道昏迷后,便在那虫鸣声中苏醒。他们入住了路旁的客栈。

  楼镜被沈仲吟封住内力,活动范围仅限于这客栈内外。

  原先那路旁被沈仲吟杀死的马队众人尸首,已不知被收拾到哪里去了,夜里下了一场雨,连血迹也冲刷得干净。

  楼镜心想,逃走的那个自断手臂的男人认出了沈仲吟,是否会去找曹柳山庄求救,他们久耽于客栈,确实见过一队曹柳山庄的人马前来打听,因为那掌柜的事先受过沈仲吟忠告,那日里沈仲吟杀人,客栈里的人也是看到了的,是以掌柜的并不敢违拗,替他隐瞒了过去。

  沈仲吟依旧教授楼镜掌法,那掌法内功,无疑是上乘心诀。只是楼镜兴致索然,她从未有一刻似现在这样彷徨,对自己的宗门产生怀疑,甚至对养育自己的父亲产生了怀疑。

  楼镜忽地痛恨起沈仲吟揭开这血淋淋的伤疤,倘若沈仲吟露出狰狞獠牙,她心中或许好受,可以将这一切当作他的阴谋,但沈仲吟没有,他一如先前。

  这段时候,路上少行人,客栈冷清,除了楼镜和沈仲吟,只有经营客栈的掌柜,原先有个跑堂的,惧怕沈仲吟,夜里跑走了。

  天气渐热,客栈里物材将罄,跑堂已走,掌柜的只有亲自去城中进货。

  楼镜坐在后堂檐下,正面对一片松林,松针铺地,尖锐地刺痛人的眼睛。

  她还记得昏迷前,沈仲吟说的话,因而问他,“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沈仲吟手指间夹住一枚下落的松针,信手一挥,松针半根没入廊柱里,“为我心爱之人报仇。”

  楼镜脸色一下变了,即使沈仲吟没有指名道姓,她也能清楚他指的是谁。她一直想弄清焦岚和沈仲吟间的事,又总是无法问出口,直到那日沈仲吟说:无人信她忠贞。

  楼镜忽然醒悟,随之而来的便是深深地自责,她竟与那些人一般,也怀疑过自己的阿娘,再一思及那句:没有一个人能站在她身边,更感到无尽的悲哀了。

  “你说我阿娘是自尽。”

  “让她独自承受的楼玄之与凶手何异。我本该十多年前就杀了他,只是功夫不如他,如今,只差一个契机而已。”

  “我不明白你,你想杀我爹爹,却还教我,你的掌法。”楼镜狠狠地看着沈仲吟,“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沈仲吟站在她面前,俯视着她,清风吹动他的衣摆,他说道:“镜儿,我从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了,总有一天,你会为你母亲报仇。”

  沈仲吟觑着眼睛,目光比天色更晦暗,“所以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楼镜总觉得沈仲吟的话另有深意,但她揣摩不透。

  为母报仇?仇人是谁?是如今绝迹的排沙帮,还是武林正道,亦或是飞花盟,是她父亲,是干元宗?

  楼镜不知道该恨谁。

  就在这时,屋顶上瓦片响动,衣袍迎风烈烈作响,一人飘落至庭院。

  楼镜站起身来,叫道:“爹。”

  来人正是楼玄之,自出虎鸣山,日夜兼程,一路赶来。

  楼镜并不惊讶于楼玄之的出现,她知道,倘若楼彦回去后,将她的处境告诉给了楼玄之,楼玄之一定会过来。

  楼镜心中是期望他过来的,她希望楼玄之和沈仲吟当面对质,也不想要他过来,怕沈仲吟有什么阴谋算计。

  楼玄之叫道:“镜儿,过来!”

  楼镜立在原地,神情复杂,并不挪步。

  天空乌云笼罩,天地阴暗,只能从云层交汇处窥见一缕天光,冷风渐起,将那正绿的阔叶也吹了下来。

  楼镜问他,“爹,你为什么要瞒着我阿娘的死因。”

  楼玄之了解楼镜性子,已经能想到楼镜会问他这个问题,沉默良久,说道:“你还太小……”

  沈仲吟道:“难道不是怕女儿知道,你这做父亲的颜面扫地!”

  楼玄之猛地回头,目光如利剪,声似虎啸,“你闭嘴!”

  沈仲吟低哼一声,“恼羞成怒。”

  楼玄之厉声道:“沈仲吟,你只以为时过境迁,当年你所做之事,无人得知?”

  沈仲吟冷笑:“我做了什么?”

  楼玄之说道:“焦岚出宗时已有一月多身孕,护孟家逃难时候,向宗门求助,你三番四次从中作梗,让她无法与宗门取得联系,使得她和宗门误会渐深,若不是你从中搅和,她岂会带着镜儿在外流落多年,直至师尊亡故,才会回来,如此卑鄙无耻,竟也大言不惭,说你爱她!竟也有颜面,站在镜儿跟前,焦岚泉下有知,必然为结识你,而后悔不迭!”

  沈仲吟骤然被他点到痛楚,盛怒之下,额角青筋抽动,双目赤红,“我若卑鄙,早已将她绑回飞花盟,今日哪来楼镜,只有沈镜!我若无耻,我就不会放她回干元宗,让她含恨自刎!”

  沈仲吟反唇相讥,“楼玄之,你贪念宗主之位,顾惜自己名誉,外不敢得罪武林门派,内不敢忤逆师叔伯,你只敢辜负她,你护不住她,你妄为男人!”

  楼镜问道:“爹,他说的是不是真的?爹,你若说不是,我便信你。”

  楼玄之他不欲辩白,只因有再多理由,辜负了焦岚,确为事实。他双目一阖,眼角泪珠无声滑落,似一座石雕伫立在那,冰冷无言。

  楼镜头一次见他爹哭,不知为什么,极度痛恨这一滴泪,她似乎明白了,那是他爹未出尽全力的悔恨。

  楼玄之再次睁眼,怒目瞪着沈仲吟,“若不是你,她何至于此!若不是你!”

  楼玄之恨极,痛极,连声音也嘶哑了:若不是你,她何至于为镜儿出身不受质疑,自刎以证清白!若不是你,镜儿何至于被人轻侮辱骂为野种!

  这些他不敢说出来,怕楼镜为此负疚。

  人言可畏。当初焦岚有了身孕而不自知,去了孟家,其后便开始在外流落,直到一人诞下楼镜,除了焦岚,沈仲吟和孟家那孩子,无人能证明楼镜身份。

  但焦岚和沈仲吟的话无人相信,连宗门内师兄弟也不能相信,只因时间太过凑巧,只楼玄之信又如何,堵不住悠悠众口。

  楼玄之唯一的遗憾,是排沙帮一事,他没能说出话来。他身后是恩师棺椁,手中是掌门佩剑解厄,他面对被众夫所指的焦岚,没能成为她的依仗,向众人说:“她无错!”

  焦岚一身傲骨,磊落重义,他不说话,她便看出了他的两难,她不愿拖累他,也不愿累及宗门,更为了自己和孩子清名,决然在众门派前拔剑自刎。

  这是他一生痛楚,悔恨不及之处,若是当时没有那许多顾忌,态度坚决,舍弃一切保下她来,是否她便不会这般决绝。

  沈仲吟蔑笑,“若不是我,若不是我,那当年她受苦时,你又在何处啊!”

  两人互相痛恨,觉得对方的存在,葬送了自己心爱之人。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楼玄之这些年将心思放在宗门和徒儿身上,不去想这前尘往事,淡化了仇恨,是以不曾找沈仲吟寻仇;而沈仲吟曾与楼玄之交过一次手,败在他手底下,是以深居苦修。

  再见面,楼玄之沉睡的怒火被点燃,他除了恨自己,最恨的便是飞花盟和这沈仲吟,而沈仲吟报复之心,积压多年,已然愈燃愈烈。

  言词锋利,已似刀剑往来,手下怎会留情。

  楼玄之道:“无耻之尤!”

  沈仲吟道:“孬种!”

  天上訇然一声闷雷,狂风四起,两大绝顶高手交手,真气碰撞挤压,好似泰山轰然崩塌。

  楼玄之拔出佩剑,却不是宗主佩剑解厄,但即便只是一把普通的剑,剑出之时,也有龙吟之声,可见其修为之雄厚。

  沈仲吟双掌一拨,催动全力,犹如风雷滚滚,地上松针化作无数细小利剑,被沈仲吟掌力带起,他灼热气劲一催,火光腾窜而出,松针长带迅速燃着,似两条火龙盘旋,沈仲吟往前一推,火龙吟啸。

  楼玄之清啸一声,剑如银虹,如万点流星坠地,声势庞大,难以抵挡。

  磅礴真气两相撞击,天地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