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 莲回哽咽道,
一滴雨点子落到莲回的眼皮上, 又是一滴落到她的脸上,
于是莲回的泪水, 便有了理由, 混着雨水, 夺眶而出,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关心”。
“朔明,要下雨了, 去凿出两间石室避雨”,韶光开口道,
她伸出微凉的手, 拂过莲回脸上滚烫的热泪,神情复杂。
“放..放..”,莲回强撑不住, 终是陷入黑暗里, 失去了意识。
她的手, 垂落在身侧, 衣襟微敞,里面的草蚂蚱, 早就不在原处。
在火堆旁,那只破旧的草蚂蚱,被烧毁了一半,
只剩下焦黑的头部, 还有两只残脚,破烂的躺在泥里,
眼睁睁的望着韶光抱着莲回离去的背影。
山雨来的又骤又疾,顿时狂风大作,乌云压顶,闷雷阵阵后,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师姐,我就在隔壁石室,有什么需要便可叫我”,
朔明看了眼躺在石床上的莲回,她的眉头紧紧皱着,脸色苍白,
脖颈和脸颊的红印子变得紫红淤青,看上去狰狞可怕,不知梦见了什么,浑身颤抖着。
朔明脱下外袍,轻轻的覆在莲回身上,脸色微凝,片刻后,方转身出去。
轰隆,一声惊雷响起,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下来,
在漆黑一片里,山影重重,树枝摇晃,不时有树被风吹得折断倒落。
唯有石室,能有一分静谧。
惊雷声响,莲回浑身颤了下,额上全是大颗的虚汗,紧闭着眼,神情痛苦,
韶光坐在她身侧,手背覆在她额上,时而滚烫,时而冰冷,
她的手指搭在脉上,秀眉微蹙,低声道,
“又是枯血草、噬灵草、断脉藤的毒在作怪”。
“娘”,“娘”,莲回呢喃道,手指胡乱摸着,
“蚂蚱呢?我的蚂蚱呢?”,
她的脸色潮红,浑身冒着虚汗,哽咽着,似个孩童般哭泣着,
“娘,孩儿的蚂蚱找不到了”。
她低低呜咽着,蜷缩着身子,
“孩儿疼,孩儿的身体也疼,心也疼”。
韶光蹙眉,手指灵光闪动,注入一缕灵力,试图缓解莲回的痛楚。
可灵力入体,瞬间就被噬灵草的毒性吞噬了,
莲回一把拽住她的手,死死的,“娘,别抛下孩儿!”。
韶光轻叹了口气,手背被莲回捏出了红印子。
莲回两只手的掌心都烫出了大泡,用力握着时,就磨破了,有血水渗出来。
“别动”,韶光捉住她的两只手腕,不许她用手乱抓,
莲回挣扎了下,挣脱不得,安稳了些,可又胡言乱语起来,
不时喊着纤阿,韶光的名字,
一时憎恨愤怒,一时又委屈心酸。
韶光听得她的胡乱呓语,知晓那日在玉清大殿的话,怕是被莲回听到了,故会不告而别。
她想了数百种莲回离开玉清府的原因,却没有想到,只是莲回对她伤心失望了。
洞外风急雨皱,韶光的话,低低的,也掩在了风雨声中。
“那日的话,并非出自我本意,只是当师尊问及时,骤然乱了心神,便随口答了,
言不由衷,一是不敬尊长,二是有愧于你”,
韶光脸色微赧,她素来不喜解释,做过就做过了,
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地此景,她便是想说出口。
莲回迷迷糊糊的,也不知听见没听见。
到第二日清晨时,皮开肉绽的掌心好了许多,脓水消散,唯有发皱的皮贴着,
莲回醒来的时候,望着阳光从洞口洒落,
韶光坐在身侧,垂着头,两手握住她的两只手腕,鬓发散落一缕在脸侧。
莲回缩了缩手,韶光就醒了,皱着眉,轻声道,“别乱动”。
莲回垂下眼,闷声闷气的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韶光没说话,摊开她的掌心,检查着伤势,从怀里摸出一罐圆盒子装着的白膏,
“霖清膏,可以缓解疼痛”,
韶光用手指挖出一块,轻轻抹在莲回掌心,仔细的拂过仍是红肿的掌心,皱着眉说道,
“怎么会弄成这样了?”。
莲回缩了缩手,想收回来,可韶光握住不放,又不敢动,
她一脸委屈的低着头,看着韶光的手,就像是羽毛拂过掌心,酥酥痒痒的,
韶光的骨节纤细,指若削葱,指甲盖儿是粉的,泛着光泽,真是极好看的手。
往日里,若得韶光的温柔以待,莲回必是心中感动,
可眼下,她却只觉得坐立难安,侧过脸,硬着声音说道,
“你不必待我好,我与万神山早已决裂”,
见韶光没作声,莲回轻声道,
“我知道你不信,可是你们赶到的时候,想必早就察觉到纤阿的神压了,
我的伤都是因她而起,我身上的毒,也是她所下,她恨透了我,万神山也容不下我”,
莲回长长的睫毛颤着,眼角泛起一抹红意,
“所以,你待我再好,也得不到神山的关照,也得不到回报”。
“嗯”,韶光应道,手里的动作没停,轻轻柔柔的拂过她的掌心,
白膏落到伤口,带来阵阵凉意,缓去疼痛。
不过这点疼痛,莲回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韶光的态度,
“你没听见吗?我说我跟万神山没有关系了”。
“听见了”,韶光应道,松开她一只手,捏住另外一只手掌,涂着药膏,叮嘱道,
“别沾水,以你痊愈的速度,今日差不多就能好全了,在那之前,别乱抓东西”。
莲回愣愣的望着韶光,神情不解而疑惑,“那...那..”,
“那什么那...”,韶光冷冷的看了眼她,取出一条柔软的绸带,缠住手掌,“别乱动”。
朔明在外面露出头来,喊道,“师姐,你要的草药采好了”,
韶光走出山洞,去打理草药,朔明看了看,走到山洞里,朝着莲回笑了笑,
“早晨采药时,看到野花开的烂漫,便摘了些”,
朔明从身后取出一捧野花,放在石桌上,两手勾了勾唇角,
“别皱着眉,开心些”。
“谢谢”,莲回点头应着,她的视线落在散在石床上的外袍,绑着绸带的手指了指,
“你穿上罢,我不冷”。
朔明拿起外袍,没穿,却铺在石床上,温润如玉的脸上笑道,
“铺着没那么凉,也软和点,你渴不渴,我去取点水来”。
莲回抿了抿微干的唇,说道,“谢谢”。
“别总老是谢谢的,咱们是同门弟子,理应相互照应,我是你师兄,更应照顾好你”,
朔明摸了摸头,转身要往外走,顿了顿,才又说道,
“这世上不都是坏人,好人,也挺多的”。
说毕,朔明就踏出山洞去,莲回愣了愣,垂着头,神情微黯。
朔明用巴掌大的茶壶取了水,递到莲回面前,她笨拙的想要手去握,
我,我,来喂,你吧”,朔明提起茶壶,送到莲回嘴边,把壶嘴往她嘴里送去。
莲回愣了愣,就见壶嘴凑过来,下意识就含住了壶嘴,
微粉的双唇抿着,小口的咽着水,朔明垂头看着她修长白皙的脖颈,
随着吞咽,喉咙鼓动着,一时就愣了神。
韶光正巧进来,就见朔明提着水壶站在床边,莲回微仰着头,张嘴喝水。
阳光洒过她碎碎的额发,挺翘的鼻梁,还有微薄的双唇,
韶光眉头皱了皱,从朔明手里接过茶壶,斥道,“哪有你这样喂人喝水的”。
韶光手掌摊开,现出一个白玉茶杯,把水倒在杯子里,送到莲回唇边,
“我,我,不渴了”,莲回侧过脸,婉拒道,
韶光的杯子执着的停在她唇边,
莲回抬眼看到韶光微冷的眼,抿了抿唇,只好上前饮了一口,
“都喝了,对身体好”,韶光说道,
莲回仰着脖颈,饮了大半,韶光这才罢休,说道,
“你好好躺着歇息,我煎一副药给你喝,朔明你不许去打扰她了”。
听到煎药,莲回脸色微变,“我不喝药”,
脖颈和脸上的淤痕都散了,手掌烫出的大泡都消了,唯有体内的毒性残存,但无药可解。
“你体内的枯血草等毒,虽不能解,但能抑制毒性,减缓痛楚”,韶光说道,
“这点痛楚,我能忍受”,莲回低声说道,
她的手掌习惯的摸向腰间,脸色大变,“我的草蚂蚱呢?”,
莲回一下就慌了,两手胡乱在身上摸着,
“朔明,你先出去”,韶光看到莲回在解腰带了,沉着脸把朔明打发出去,捉过她的手,
“莫要慌,慢慢找,定然在的”。
“明明放在衣襟里的”,莲回扯了扯衣襟,又摸了摸袖口,
她衣衫不整的四下翻看着,微敞的衣襟露出莹润的肌肤,滑落的袖口,
半截雪白小臂如脆生生的鲜藕。
“别乱动”,韶光见她缠着的绸带渗出血了,捉过她的手,
在她的腰腹处摸了两把,又沿着袖口细细摸索着,
“我昨日确实不曾见到此物”。
莲回立刻坐起身,“落在..落在昨日,那地方了,我要回去..找”,
她急急落榻,顾不得着鞋,赤足就往外跑去。
韶光一把揽过她的腰,纵身掠到半空,无奈道,“我带你过去”。
湖畔青石,湖水粼粼,景色怡美,可岸上确是一片狼藉,柴火焦黑,药罐打破,
大雨冲刷过后,一片泥泞潮湿。
莲回不顾赤足踩到泥里,泥水沾污了她的裙摆,四处寻着,神情焦急,
“草蚂蚱呢?”,
她找了一圈也没看到,颓然站在原地,许久后,方才轻嗤了声,“真的找不到了...”。
“走罢”,莲回轻声说道,
“不找了?”,韶光见她这么快就放弃了,
“不找了”,莲回眺望着粼粼湖面,
“娘说过 ,有的东西丢了后,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那草蚂蚱对莲回必然重要,她分明伤心极了,可眼底流露出一抹倔强,让人心疼。
韶光祭起小舟,让莲回上去,“那就回去罢”。
“回哪里去?”,莲回偏头看她,眸光里萦绕着淡淡的哀伤和迷惘,
微风吹过额发,拂过她的眼,柔弱又倔强,还有一缕落在她微启的唇边,沾在嘴角。
“先把伤养好再说罢”,韶光挪开视线,望着前方,小舟如流光掠去。
七日后,莲回掌心的血泡就痊愈的差不多了,体内的灵力驱散殆尽,
毒性也就安静的流淌在血液里,不再让她痛苦。
“师姐,我们答应师尊,办完事要尽快赶回去的”,朔明开口道,
“朔明,你先回玉清府,过几日我带着莲回回去”,韶光轻声说道,
“可是师尊..”,朔明为难的看了眼莲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