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中, 刚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己可能会有个儿媳的公爵大人,正与告完秘后显得十分心满意足的医疗师先生相对而坐。

  “对了,你没有光顾着八卦, 却把我交给你的正经事给忘了吧?”雷金纳德看着这位不靠谱的老友, 相当怀疑地问。

  “嚯,我怎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迪泰冷哼一声,竖起了第三根手指, “关于宫廷舞会, 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三点理由。”

  “……难道你要告诉我, 温塔斯已经邀请了那个姑娘作为舞伴?”公爵震惊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该打算去请人来占卜婚期了。”

  “呃——虽然我觉得就是这样,但温德却仍然坚持说自己要独自一人参加舞会, ”迪泰挠了挠头,将那张娃娃脸皱巴起来,补充道, “不过,格罗莉亚小姐倒是特地让我转告给你, 她今年已经决定了自己将要邀请的人。”

  “她不会又准备邀请公主殿下吧?”雷金纳德不赞同地说, “我早就和乐缂丝说过, 哪怕根本不想找任何人当自己的舞伴,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拿王室成员随便凑数……”

  “哦不不不, 这次应该不是二公主殿下。”眼看这位坚信“女儿越大越不好管”的男人就要冲自己大倒苦水,连孩子都没有一个的迪泰赶忙打断他的抱怨,加快语速,否认了他的猜测。

  “格罗莉亚小姐说了,她这次将会以个人名义, 给那位被邀请的舞伴亲手书写邀请函;而往年递向王宫的邀请都是以塞伦特帝斯家族的名义,所以,我猜测格罗莉亚小姐这次的舞伴将另有其人。”

  雷金纳德看着迪泰对自己挤眉弄眼的神情,恍然大悟道:“你怀疑……乐缂丝想要邀请的人,就是我们刚才所说的那位姑娘?”

  “正确——话说回来,在格罗莉亚大人向我提起这件事时,她还与那位小姐相当有默契地互相对望着笑了笑呢。”

  “但是……既然她是乐缂丝要邀请的人,那又关温塔斯什么事?”银发公爵的指尖敲了敲桌子,一针见血道,“你刚才可说过,要把这件事作为后者恋爱的证据之一来着。”

  “嗐,”迪泰撇撇嘴,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地说,“雷金纳德,就这样你还好意思说人家温德是块木头……我看啊,不愧是父子连心,你也木头得和你儿子不相上下!”

  莫名其妙被贬低了情商的公爵大人:“……我说的难道不是正常逻辑吗?”

  “当然不是了!”情场高手娃娃脸抬高嗓门,语气十足肯定地说,“你没听过一个词叫‘曲线救国’吗?——刚才我都说过了,温德脸皮薄得很,都试药了还非要说人家是普通同学,所以这会儿肯定也不敢亲自邀请对方当舞伴啊。”

  雷金纳德一愣,顿悟道:“那你的意思是……”

  “看来你也明白了,”迪泰分析说,“所以,邀请函究竟是由谁派发的这点根本不重要,反正在舞会上,只要踏进王宫里的人都有可能成为温德的舞伴——综上所述,我合理怀疑,格罗莉亚大人的这番操作,正是为了让那位小姐先成功进入王宫,之后再由温德出面,正式邀请她成为自己的舞伴!”

  雷金纳德:“……”

  迪泰:“唉……”

  两位长辈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声,怒其不争道:“真没出息!”

  -

  二人口中没出息的温德,此时正在魔药教室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地熬心熬肺。

  几只兔子在他脚边嘎吱嘎吱地啃着萝卜,红豆般的眼睛里满是茫然,全然不知自己是被银发少年当作试验体带来的小可怜。

  迪泰的检查结果给温德提供了线索,退热魔药和标准假病魔药中月光藤的含量都算是轻微,哪怕柯露斯塔因为抗药体质而灌下了很多瓶,也不至于在经过那么长的时间后仍然可以从血液中检测到汁液残存。

  问题只可能出在假病魔药上。

  而除了在那个时候抽空进入魔药教室的斯妲朗桂之外,没人有时间能在温德的眼皮子底下对魔药动手脚。

  ……是自己大意了。

  柯露斯塔遭此一劫,他的确应该负主要责任。

  只是他不明白,斯妲朗桂一直以来的魔药课成绩都是平平,甚至比格罗莉亚还要逊色几分——这样的能力,最多只能在学院的期末考试中脱颖而出,又怎么可能成功破解假病魔药的配方呢?

  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十足高深的药剂,但至少是一种从未有人发现过的新型魔药。凭斯妲朗桂所表现出来的魔药水平,温德可以肯定地说,她绝对没有本事能够改变整个药剂的药性——

  就连现在于魔法学院任职的教授,恐怕都没有把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一锅已经基本成型的、从来没有研究过的魔药完全改造成另外的模样。

  眼下唯一能够猜测的问题之处,只能是当日用过的所有材料。

  温德打开储存柜,垂眸望着那个标识着“月光藤”字样的材料盒,伸出手将它轻轻打开,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其中那少的可怜的深绿色藤蔓。

  月光藤这种植物,每逢满月时才会生长,要想让它成长到足以入药的程度,则至少要等待七八个月圆——其中还要算上阴雨天气的干扰——因此,即使它的培育难度不高,但产量却是极低。

  学院可不会让半吊子的学生们随意糟蹋这种昂贵的魔药材料,但对于眼下想要实验某样东西的温德而言,这些月光藤就已经足够了。

  他随意取了段藤蔓走回操作台,将之前所有准备妥当的材料一一码放在手边,狮子鱼眼球、茹草花汁、泰拉城蔷薇花刺、斑磷蝶翅,以及一小盖无壳蜗牛的粘液……各式各样的容器堆满了操作台,这名银发的魔药天才抬起手,率先将散发着微微清香的淡绿色汁液倒进了早已预热好的微型坩埚当中。

  可供搭配实验的组合太多……只能一点点地用笨办法测试了。

  虽然已经能够基本确定动手破坏的人是那位公主殿下,但按塞伦特帝斯们一贯的谨慎,还是要把潜在的危机都排查出来,这才能安心地睡个好觉。

  温德面无表情地一次又一次往坩埚中加入不同的材料,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关火、倒药、清洗、重新预热等一系列动作,他沉下心来,缓慢而仔细地试验着不同的组合与剂量搭配,直到太阳西落、连兔子们都进入了酣眠后,都不曾停下自己手中的动作。

  这次的事件警醒了他:不止陌生人与敌对方,即便是因为利益牵连而开展长期合作的盟友,也同样不能托付出半分信任。

  斯妲朗桂也算是与格罗莉亚相识多年,他本以为这位至少看上去温和无比的公主殿下会是个多少好相与点的角色,却不料下手陷害起自己姐姐的身边人时,也是如此毫不留情。

  ……看来,除了那几个寥寥的亲友之外,没有任何人是值得信任的。

  银发少年轻轻叹息,一直用冷硬面容伪装起来的那丝天真也终于散尽,被父亲与姐姐保护得太好的他总是会对贵族们的人际关系抱有过于乐观的幻想,总是会轻易地卸下满身防备……

  可以说,如果柯露斯塔有心害他,只怕主动向对方示好的温德早就中招了不知多少次。

  身为继承人,不能总是躲在家族的阴影下生活,父亲与姐姐出于对自己的宠爱一叶障目,但他自己却不能坦然受之……不然,哪怕是延续百年的家族,也总有一天将会覆灭在一个愚蠢的掌权者手中。

  重新煮沸的茹草花汁慢慢吞没了漂浮在汁液表面的无花果皮粉末,温德一边思考着,一边翻转手腕将刚刚榨出的月光藤粘液倒进坩埚里,小号的长柄杓被他握在已经开始发酸发痛的手中,直到将魔药完全搅拌均匀,这才再次灭掉火焰,将那点仍有温度的药剂倒入了早就准备好的试管当中。

  他呼出口气,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部与手臂,看着一排整齐列出的试管,决定先暂时歇歇手,试验一下自己的制药效果。

  温德矮下.身,顺手拎起了一只灰色的长耳兔,将这只小家伙从酣睡中唤醒,稳稳当当放在了操作台上。

  兔子瞪着红彤彤的眼睛,盯着温德行云流水地将药剂倒入针管当中的动作,长长的耳朵微微一动,可怜巴巴地垂了下来。

  温德将刚才熬制完成的茹草花汁、无花果皮粉末与月光藤粘液的混合物慢慢注射进了灰兔的身体当中,自己则拉过一旁的座椅,放松传来阵阵酸痛感的肌肉,终于开始了第一次的休息。

  他懒洋洋地望着那只正活泼嗅闻桌面的兔子,顺手从操作台下的抽屉里抽出一根温度计,将测温那端埋在兔毛中,静静等待着水银条的上升。

  过了一会儿,兔子原本欢快咀嚼食物的三瓣嘴渐渐放慢了速度,整个身子也萎靡地趴在了桌上,温德皱起眉头观察着那支温度计,敏锐地发现,这只灰兔似乎正处于低烧的状态。

  “……”

  温德看了看试管架上那一排整整齐齐的半成品药剂,又看了看数值明显不正常的温度计与一旁的半支针管,开始深刻地反省起自己——

  到底为什么脑子不好使,要做这么多白工。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亲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