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 你现在已经没事了,对么?”

  温德寒着一张脸,透过镜子冷冷地望着站在寝室外冲他唯唯诺诺的柯露斯塔, 深深呼出一口气, 压下自己白跑一趟的不爽感,尽量心平气和地问:“格罗莉亚现在在哪?”

  “学姐之前一直在照顾我,累得不行, 我刚劝她睡下, ”柯露斯塔小心翼翼道, “听说是您寝室里的退热魔药起了作用, 才让我成功退烧……非常感谢,温德先生!”

  她是刻意说出这句话提醒温德的,因为后者对她的抗药体质也是清清楚楚, 自然知道那几瓶退热魔药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看来格罗莉亚治疗她的方式别有玄机。

  但眼下却并不是细问的好时机,温德皱了皱眉,轻轻瞥了一眼车内对面正瞪着大眼试图瞟向镜子的迪泰, 不着痕迹地微微侧过身去,挡住对方的目光, 冲柯露斯塔说:“既然已经没事了, 那你让格罗莉亚好好休息, 我们就先直接回去——”

  “诶,别啊, 大人!”迪泰拍了拍自己身旁地药箱,笑眯眯道,“不是说蕾切娜夫人前往王宫,暂时不在学校么?反正来都来了,不如就让我为这位小姐彻底检查一下身体, 也是以防万一嘛。”

  温德有些犹豫,他拿不准格罗莉亚究竟用了什么方法,也不能确定柯露斯塔这种看上去脑子不太好使的姑娘到底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了解多少,因此,为了一切周全,还是让迪泰再检查检查比较保险。

  能让公爵家聘用多年的医疗师,自然是很有两把刷子。

  他低下头去,神情犹豫地望向柯露斯塔,却见那名少女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半点都不心虚地热情道:“如果您那边方便的话,我当然愿意接受一次更加保险的检查。”

  见柯露斯塔的态度自然,温德也不由得松了半口气,他点点头,抬头望向车窗外逐渐迫近学院的景色,妥善地安排道:“那就准备一下吧,半小时后,我们在医疗室见。”

  “再次对您致以真诚的感谢。”柯露斯塔礼貌道,微微笑了笑,等温德切断通讯后,便转身回到了屋内。

  治愈魔法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只要她咬死自己是因为服用了退热魔药而康复,就没人能有本事看出任何端倪。

  因此,她有底气得很。

  柯露斯塔走到床沿,伸出手去,力道小心又温柔地推了推熟睡的格罗莉亚。

  “乐缂丝,醒一醒啦。”

  格罗莉亚轻轻“嗯”了一声,睁开了那双矢车菊蓝的眼睛,因为刚刚才从深度睡眠中醒来的缘故,华贵宝石般的眸子里正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看上去缱绻又慵懒,让柯露斯塔差点就看飞了魂去。

  “……怎么,是温德来消息了么?”格罗莉亚轻轻眨了眨眼,将眸中的倦怠散尽,撑起身子半靠在床头,懒洋洋地伸手揉了揉柯露斯塔的长发。

  柯露斯塔配合地把头低下来了一些,不由自主地像只小猫般蹭了蹭她的手心,“对,温德先生请来的那名医生为了以防万一,建议给我做一个彻底的检查,约定半小时后在医疗室见面,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

  “唔,没关系。”格罗莉亚撩了撩自己有些散乱的头发,冲柯露斯塔浅浅一笑,安抚道,“只要你坚称自己的病是被退热魔药治好的,就没人能拿你怎么样。”

  见柯露斯塔的神色松缓下来,银发少女唇角的笑意也略微降了些温度,她意味不明地转头望向窗外,意有所指道:“况且……吃一堑长一智,哪怕有人贼心不死,想再借此事对你怎么样,也要先过了我这一关才是。”

  柯露斯塔有些惊讶地望向她,半晌,才露出一个满含着安全感的微笑,亲密又依赖地说道:“好,那就全部交给你啦。”

  “叮,格罗莉亚好感度+2。”

  “放心,”银发少女顺了顺她的长发,郑重地保证道,“绝对不会让你沾上半点麻烦。”

  -

  半小时后,医疗室内。

  “唔,这位小姐的身体的确非常健康,半点看不出是刚生过病的样子……二位大人请放心吧。”

  迪泰将自己的诊疗工具重新放回箱子,冲温德挤了挤眼睛,意味不明地调侃了一句,“尤其是温德少爷——您可别继续愁眉苦脸的了,谁长这么大不会发几次烧啊?”

  温德一愣,不明所以地皱起眉头,正想反驳这个讲起话来总是不着调的医疗师,却不料对方竟然先一步收起了那副顽笑姿态,转向正扶着棕发少女跳下病床的格罗莉亚,态度来了个大转弯,堪称严谨地冲她汇报道:“大小姐,虽说这几日温度骤降,病人偶然因为受寒而高热是正常现象——但是,经过刚才的血液化验,我却在这位小姐的体内检测出了微量的月光藤汁液残留。”

  此话一出,几人俱是一愣。

  柯露斯塔不由得转头望向那厢的银发少年,眨了眨眼:假病魔药?

  温德抱着手臂,面上毫无表情,但深蓝色的眼珠却微不可察地上下动了动。

  虽然柯露斯塔没看懂这是什么意思……但她猜想,大概温德本人现在也不能确定,自己体内的月光藤汁液残留,究竟是不是假病魔药与退热魔药的叠加所致。

  两人在一旁专注地打眉眼官司,面面相觑着谁也不说话,倒是格罗莉亚最为靠谱,不动声色地望了眼二人,反倒是率先开口回复了来自医生的疑问:“或许是退热魔药的残留?”

  迪泰摇了摇头,否定道:“退热魔药中的月光藤含量微乎其微,一经服下便会随魔药彻底融入使用者的血液当中,所以一般情况下并不会被检测出来。”

  “那么,或许是我最近服用了什么其他含有月光藤汁液的魔药?”柯露斯塔正在此时收回目光,笑眯眯地接过话来,不着痕迹地冲格罗莉亚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地轻轻颔首,一双眼珠却瞥向温德,颇为不善地瞪了弟弟一眼。

  假病魔药的直接制作者:“……”

  他在心里数不清次数地暗暗叹息,自己真是鬼迷心窍,才会答应帮柯露斯塔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而且事后还要背无数个黑锅!

  听了柯露斯塔的话,迪泰倒是愣了愣,满脸茫然地说:“可是官方所公布的名录中,并没有哪种药剂需要用到过量的月光藤汁液,小姐,恕我冒昧,请问您服用的是——”

  “是我最近尝试研发的新药。”

  一旁良久不语的银发少年忽然开口,打断了迪泰的反驳,平静道:“她是我的同学,帮忙试个药罢了,应该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新药?”迪泰摸了摸下巴,“月光藤这样罕见的材料,除了您这样财大气粗的药剂师,倒是没有谁会愿意在试药阶段就祸祸上一大堆进去……好吧,那除此之外,这位小姐的身体就再没有半分异常的地方了——初步估计的话,现在应该比我都要健康。”

  既然得到了答案,迪泰也没有继续在月光藤这个点上纠结,毕竟他只是一个医疗师,药剂制造这方面的知识,根本专业不对口嘛。

  不过……在其他的某些方面,他的专业可是很对口啊。

  伴侣丰富的医疗师的眼珠转了转,不露痕迹地在温德与柯露斯塔的身上各自停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敏锐地嗅到了一些不寻常的气息。

  别看迪泰脸嫩,其实他的实际年龄比公爵都小不了几岁,受聘多年,也算是塞伦特帝斯家族的老人,温德几乎能称得上是被他看着长大的。

  因此,他对大小姐和二少爷的态度可谓截然不同——相比自小就开始为家族奔波操劳的格罗莉亚,迪泰显然更加熟悉一年到头总是待在家中、没事就喜欢捣鼓捣鼓魔药的技术宅温德。

  同样,他也清楚地知道,温德一向最为厌恶陌生人进出自己的魔药间,试药这种工作,也一向是格罗莉亚、公爵大人或是他本人才有资格胜任。

  可是如今,这名在某方面相当洁癖的药剂师,竟然说自己选了一个普通同学当试药人?

  要说没有猫腻,迪泰这位风流人物可是要第一个举手表态自己不信。

  ——当然啦,医疗师出现这种错觉也实属正常,毕竟,如果在什么线索都不给的情况下,就要迪泰猜出他俩其实算是“雇佣关系”,那也太强人所难了。

  不明真相的公爵家专属医疗师含蓄地笑了笑,边把自己的猜测悄悄藏在心中,边有意无意地向两名贵族提起了最近的一件大事。

  “对了,”迪泰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故作惊讶地敲了敲手,“二位大人这几周都没有回家,我倒是一直没机会完成公爵大人交代给我的事情,实在惭愧。”

  这话一出,不光被他点名的二人,就连柯露斯塔都两眼放光地看了过来,但后者到底心中逼数颇多,在与迪泰的双眼对视上时,她立刻便心虚地举起手来,小心试探道:“需要我回避吗,先生?”

  “哦不不不,当然不用了,亲爱的姑娘。”迪泰慈爱地说,“又不是什么私事,您当然可以听。”

  他这么聪明,可不会贸贸然就把人家赶出去,给温德拖好大一截的后腿!

  格罗莉亚拍了拍柯露斯塔的头发,让对方安心站在自己身侧,她抬起眼望向迪泰,语气平静,早有预料般地说:“父亲让你来问我们半个月后宫廷舞会的打算,是么?”

  “是的,大小姐。”迪泰欠了欠身,言简意赅地传达起公爵的意思来,“大人说,如果您二位有中意的舞伴或是其他计划,请尽量提前告知他一声,好让大人提前同皇室那边打好招呼,不要闹出什么意外来。”

  话音刚落,只见那名棕发少女金色的眼睛更加耀眼了一些,而另外两位正主则对视一眼,好似在心照不宣地交流着什么。

  下一秒,温德转过头来,淡淡地说道:“我同往年一样,不邀请任何舞伴。”

  “???”迪泰茫然地看了看柯露斯塔,迟疑着又问了一遍,“您确定吗,今年还是要继续独自出席舞会?”

  温德莫名其妙地望着他,“我确定。”

  迪泰张了张嘴,还想试图劝说些什么,但一旁的格罗莉亚却率先开口,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未尽的话语。

  “我今年已经决定了要邀请的人,”银发少女转过头去,冲着看上去呆呆傻傻的柯露斯塔笑了笑,声线平稳道,“劳烦先生回去转告父亲,这位人选将由我亲自上报皇室,邀请函也将会以个人名义书写,不必劳动父亲。”

  迪泰眼睁睁地看着格罗莉亚那意有所指向柯露斯塔望去的一眼,只觉得自己脑袋上小问号的奇怪朋友们顿时又增加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

  他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恍然大悟。

  难道是温德不好意思邀请人家,反倒打算让姐姐出面?

  这也太没出息了!

  ——回头一定要好好教育一下这小子,这么大年纪了还如此纯情,对得起他那张脸吗。

  迪泰先生在心中重重叹了口气,只觉得不但与公爵大人平辈相交、还要顺便帮老朋友关心他家孩子情感生活的自己,实在是操碎了一颗关爱幼小的拳拳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