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金陵城的宝玉,此刻正歪坐在窗边。

  窗户开着。

  他呆呆看着窗外的幽黑。

  自坐船离京后,他确实有些病了,却更多只是心病。

  旁人见他,不过见他渐渐消瘦。他因心中有所惦记,无甚胃口,吃得少,身体便弱了些。且又一路奔波,便感了风寒,这两日在此安顿下来,却又有些发热。

  宝玉心知,自己身体并没有多大毛病。

  他迟迟不肯好,只是恐惧一旦好了,贾政就要开始问他功课的事。这些时日里,贾政虽见他病着,也不强求他如何读书,但他偶尔也听得贾政和别人提了,只他一好,定要问他书,还要他写文章。

  他这一提心吊胆,就迟迟不得痊愈了。

  跟在宝玉身边的书童茗烟已经担心了,在旁连连劝道∶“二爷,咱们还是快些歇息吧,如今都已夜深了,先前说将晚间这服药喝了就睡的,你怎么现在还在这窗边坐着呢!你不会,老爷却又要骂我们没有照顾好你了。”

  茗烟一面说,一面觑着打开的窗。

  他早就想替宝玉把窗户给关上,偏宝玉不许,他也没辙。

  “再等等。”宝玉伸手入怀,从里襟好不容易才取出三个荷包,尽是黛玉先前送他的。

  他倒记得,黛玉当日说,三个荷包里都装着纸条,却是崇玉写的。那日崇玉特意来送他,他就想过要不要问问崇玉里面写了什么。只是当日又有跟在自家船上那艘小船的事,他后来就只顾着和崇玉说别的话,把荷包的事给忘了。

  到底他先前也不觉得荷包里的纸条有多重要。

  他在意,也只在意这是黛玉送他的东西罢了。哪怕不是黛玉亲手绣的,那也是黛玉送他的。

  而今,夜深,他坐在窗边,白日里的繁华热闹都看不到了,剩下的也只有这一刻的冷清孤寂,他才忽地想起三个荷包里的纸条。

  如今,或许就是看里面内容的时机了吧?

  宝玉犹豫了一下,拿起绣着梅花的荷包,打开,将里面的纸团取出,展开。

  其上正是崇玉刚劲笔迹。

  “既出远门,且看山河之大,我等寄浮生于此天地,岂能不有所为?”

  宝玉轻嗤,正想着崇玉终究也是那种一心只知读书入仕的人,才要如此劝他。

  他正准备重新将这纸卷成一团塞回荷包里,却无意中瞥见“女儿”二字,忙又往下细看。

  “我曾听闻,宝玉哥哥你说过,女儿是水做的骨肉,你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

  “我只好奇,你可也曾看看在你家中之外的女子?能入你家中的这些女儿,自是极为难得的。哪怕只是丫头,又有谁敢将不好的丫头送到你房里?”

  “但在你家之外,却又有多少女儿,又过着如何生活?”

  “宝玉哥哥,女儿终要嫁人。而嫁人后的她们,又会有什么变化?你若看到她们变了,又何曾想过,她们为何会变?莫非真只因近了浊臭男儿?”

  “我却也不敢求哥哥能为天下女儿做些什么,只盼哥哥若真还在意家中姐妹,若还在意在哥哥身边侍候着的,如袭人、晴雯等人,却也能好生替她们将来考虑。”

  “若有朝一日,老太太不在,太太不在,哥哥却又能如何护着她们?若有朝一日,纵老太太还在,太太还在,然哥哥家中有官职者皆已无今日权势,哥哥却又凭什么将这些女儿留在身边,却又凭什么让她们过着如今日日子?”

  “若有朝一日,哥哥身边这些女儿,却也只能过着如外面这些女儿的生活,哥哥可当真还会觉得女儿们便是那清净尊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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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孩子一月一度的特殊时期,只能短小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