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轻拢,华灯早上。

  紫鹃送了香菱到房里,伴着香菱坐了许久,待香菱缓过神,她又替黛玉将香菱身世逐一告知。

  香菱哭了一回,顶着红肿的眼睛就要去谢黛玉姐弟。

  崇玉正与莫宗良一起下棋,见香菱进来,听完她谢意,暂也不和她多说什么,先让她去找黛玉了。

  莫宗良一直暗中打量着香菱,颇好奇崇玉为何非要将这姑娘弄到家中不可。

  香菱走后,他才发问。

  崇玉一笑,反问道:“若我说我只真心怜悯她身世可怜,有意让她过得好些,将来有个好结果,三师伯,你又信,还是不信呢?”

  莫宗良哈哈大笑,不再追问,只让继续下棋了。

  黛玉见了香菱,两人不免又感慨一番,多得紫鹃从旁劝慰,又有雪雁打趣,两人也渐渐淡了感伤。

  然黛玉终少不得感叹,忧问:“菱姐姐,你日后有何打算呢?我听崇玉说,甄家还有人,好歹是你宗族的叔伯兄弟。若你想回家,也不是不行的。”

  不过这些人和香菱关系都很是疏远,且香菱自幼就被人拐去卖了,他们中纵然有记得香菱的,又能对香菱有多少感情呢?

  香菱也清楚的。

  她摇首叹道:“我回去,可不依旧寄人篱下?”

  她略顿,又道:“倒不如就在姑娘家里。姑娘既将我从薛家讨了过来,我今后只是姑娘的人了。”

  转眼已是除夕。

  此夜素有祭祀祖宗的风俗,往往提前些时日,就要先开宗祠,打扫干净,收拾供器,请神主,又要打扫上房,以备悬供遗真影像。

  林家根基在姑苏,族中宗祠也在姑苏,京城中只设了一个家祠,合共也就黛玉这一家人。

  林家家祠自也是提早就已收拾干净,做好了各种准备的。

  祭祀时,合共只得林如海、林崇玉、林黛玉三人。

  大家族宗祠祭祀须得有主祭、陪祭,还得由不同的男丁奉上不同的祭品。林家人少至此,这些规矩自然不能古板地不做任何变动。因此,林如海主祭,崇玉奉上爵、帛等各色祭品。

  黛玉为女儿,本只需在旁观礼,偏林家没多少人,她也须得做些什么了。

  最后林如海拈香下拜,黛玉与崇玉也跟着跪下。

  总算礼毕,各自退出,回到正房大院,黛玉姐弟又给林如海行了礼。

  府中厨房正备着晚饭,不必久等,就能做好,一一传上来。

  吃完饭,大家正聚一起说话,外面忽有爆竹声响起。

  这一响,黛玉被便吓了一跳,不由得“唉哟”一声叫了出来。

  但这一日自早上起就有爆竹声零星响起,她便不大在意,只欲等爆竹声停了再说话,声量小也能听得清楚些。

  谁料这次的爆竹声,竟开始络绎不绝了。这家的响了,又到那家放爆竹,交织成一片。

  黛玉秉性气弱,听了会儿爆竹声,便觉得有些难受。

  林如海心疼女儿,可惜如今女儿年纪大了,他当父亲的并不合适如女儿年幼时亲密了,只得急在心里。

  倒是香菱,这两日里都跟在黛玉身旁。她来到林家,地位并不比一般丫头,名是下人,实则有半个主子之意。今林家人家常闲话,她也得以坐在黛玉身边。

  今见黛玉脸色略有不佳,她就搂了黛玉。

  林如海见状,暗自点头。他听闻崇玉向薛家讨要香菱,一度觉得崇玉胡闹。后还是见了香菱模样儿好不说,为人行事亦温柔安静,可与自己女儿作伴,因此并不怎么过问黛玉姐弟与香菱之事。

  年关的爆竹能响彻整夜。

  林家虽因黛玉禀气柔弱,素来只略放应应节景就罢,但林家之外的人家可不会如此。

  林家占地面积固然不少,可这种全城尽有的声响,如何吵不过来的?因此也不得片刻安静了。

  黛玉近来吃着莫宗良特意调理的药膳,身体略有好转。然而这些都是需长期服用的,短期起效亦效用不大,她往常早早躺下,也不过是按着郭四喜所授的呼吸法修习,养养精神罢了。

  今夜一来嘈杂不断,二来本就是守岁夜,她也就不思睡觉一事了。

  待到次日,正月初一,林如海却要五鼓时分,就换了官服,准备进宫朝贺了。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他回京后,虽在家养闲,但这是皇帝特批的假期,他到底有官职在身,年后便要准备回去掌实权的,今元旦朝贺,自然少不了他。

  他这一去,家中就剩黛玉姐弟了。

  正月初一并不能睡懒觉,也不许睡午觉,崇玉担忧黛玉昨夜一宿没睡,白日里犯困,便陪着黛玉玩闹。

  他拿了个长方形木盒状的东西到黛玉房里,很是得意地向着黛玉扬了扬:“姐姐快猜猜这是什么?”

  黛玉扫了眼,心内粗略估算一下,笑道:“我可猜不着。你又寻了什么新鲜玩意儿来?”

  崇玉大笑,在黛玉对面坐下,正要将木盒打开。

  又听得黛玉道:“非要我猜,我便猜棋子罢!”

  崇玉呆了,开盒子的手僵住。

  黛玉含笑把手在他眼前晃了几晃,又将木盒子抽了过去,嘲着崇玉道:“这就呆啦?你忘了你前两日看我和菱姐姐赶围棋玩,说过改日给我看看另一些有趣的棋的事?”

  她一面说着,一面开了木盒。

  只是这回呆的人变成了她。

  里面应当是棋,不过并非常见的围棋或象棋。

  黛玉将自己或玩过见过,或从书中听说过的棋都想了一通,竟仍不知这是什么。

  里面的棋子数量不多,合共十六颗,并一粒骰子。另有一绢布,大概充作棋盘。黛玉将其展开看了,只见在绢布本色上,又另有四种颜色,分成一个个小格子。

  格子分布却不如一般棋盘格子那样,方方正正排列,而是四个角各有一带有四个小格子的方格,而这四个小格子又连着一个有十二边的图案。十二边中最长的四条边中间又有线延伸出,四线在中央交汇,却是一个也分成四色的圆形图案。

  崇玉见她也发呆,才又笑了起来:“我的好姐姐,你认不得了吧?”

  黛玉作势要拧他,他笑着躲过,才替黛玉一一解释起了这棋子的玩法。

  黛玉只听他说是他平日里闲着,又看多种候鸟每年迁徙飞行,这才想出的一种名为飞行棋的棋子。

  黛玉细细听他说规则,略一寻思,竟觉这规则已是相当完善。

  飞行棋最多可供四人玩,黛玉索性招呼着紫鹃、香菱过来一起玩耍了。

  雪雁在旁看得眼馋,紫鹃本要坐下的,后又起了身,倒把雪雁推上去了:“既是大爷想出来的新鲜玩法,我才听了一遍规则,也不大懂的,倒不如让这丫头替了我!”

  雪雁喜不自胜地谢了紫鹃。

  四人各自就坐。

  第一局,大家都让崇玉先扔骰子,崇玉也不客气,抓起来摇了摇,就往绢布上扔去。

  谁知他竟扔出了个1点出来,乐得黛玉在脸上画圈圈羞他。

  崇玉哼笑指指骰子:“我且看你能扔出多少点来?”

  黛玉拿起骰子,合在手心中晃动一下,双手一放,任它落入绢布。

  是个5点,点数不小,但是还够不着棋子起飞的6点。

  接下来便是香菱,也就扔出了个3点。

  雪雁笑嘻嘻地取了骰子,一面摇,一面与众人说笑道:“姑娘和大爷,还有香菱姐姐都没扔出来6点,依我看我大概也扔不出啦,还是要等下一轮。”

  她说着,骰子已落下,在棋盘上滚动了几圈,已越滚越慢了。眼见要停在“4”了,竟又滚了一下,最后朝上的正是“6”点。

  雪雁呆了呆,马上欢喜起来,回头向紫鹃笑着邀功:“紫鹃姐姐你看,你把这位置让我,可是给了我好手气呢!”

  黛玉便笑:“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呢!紫鹃,你看怎么办?”

  紫鹃就笑着轻推了一下雪雁:“你这小东西子真会凑趣,那么多话说,还不再扔一次?”

  雪雁信手又扔一次,这回只得2点了,可到底是四人中第一个将棋子起飞的。

  玩这种棋子并无多少需计算的东西,无非看手气扔骰子罢了,于是一边玩一边说笑,大为有趣。

  黛玉熬了一宿,本有些困倦,笑闹一会,又陆陆续续喝了几盏热茶,已不觉困了。

  如海从宫中回来,闻知两儿女玩得正开心,也不去闹他俩,任他们耍去。

  他自去书房坐了,默默想着今日朝贺之事。

  元旦朝贺,太上皇在世,且身体康健,定要出席的。皇帝更要出席。

  勋贵公爵人家,多与太上皇关系更为密切,新皇登基以来,却也对这些勋贵多有嘉赏,明面上自然一片和谐。

  且有东宫太子,生母为现北静郡王的姑姑,更让帝国绵延多代的勋爵不觉危机暗临,大多活在帝皇恩泽可绵延不绝,他们仍可仗着权势凌驾诸多之上的美梦之中。

  林如海此次朝贺,已表明他年后定能入朝再掌实权,因此自宫中出来时,也遇到了好些同僚,又或是昔年所识的勋贵之后,接了许多口头邀请,怕再过不久,正式的请帖也要发来府中了。

  趋炎附势,本就如此。

  林家人数再少,有崇玉才名渐在年轻一辈中传播,又有林如海现仍得恩宠,谁会觉得林家败落?

  诸多思绪掠过,最后让林如海挂心的还是明日携黛玉姐弟到贾府一事。

  正月初二本是出嫁女儿回娘家的日子。今贾敏去世了,贾老太君却在年前就已特别嘱他,定要在这日带两孩子回来。

  贾家宝玉,已有些像刺,不轻不重地扎在林如海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