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答案的刹那, 顾叶仿佛看到了密密麻麻的铅字数以千计地堆叠起来，正在不停地占据着她的整个脑海。
这些铅字互相挤压着，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它们挤压着她身体里空余的空间。她身体里的那个自己努力蜷缩着自己, 在这铅字的世界里汲取着最后一丝空气。
“这本末世小说的作者是谁？”
“作者是……”
顾叶捏紧了手里的那张纸条。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没有一次想起这个问题。
一般人穿越到可怕的剧情里，都会抱怨几句作者。
而她从来没有。
因为哪怕她的记忆被锁住了, 她的潜意识里也记得她自己是罪魁祸首。
这本末世小说的作者是她, 是她写就了这样的一个世界。
顾叶也终于想起来了，江意月被推进丧尸群的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眼前的这个谭明为什么又这么害怕自己。
*
那是末日来临后很普通的一天。
虽然说是普通，也掺杂了不少人的悲欢离合。
只是比起末日初期血肉横飞、惨绝人寰的日子，这一天已经很普通了。
这一天, 顾叶站在阳台上, 眺望远处的沉默之城。
她不知道此刻江意月是在搜寻物资，还是在清除丧尸。
她们来一号基地之前, 这两种情况, 自己都是江意月身边最默契的战斗搭档，但是来了一号基地后，自己能离开一号基地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江意月以各种理由将她困在一号基地里, 或者说将她困在一号基地的这个小家里。
顾叶知道江意月想做什么，她也放纵着江意月。
每次江意月编造理由阻止她出门时，她看着江意月眼底深藏的不安与愧疚，她就想告诉江意月。
不用这样，她愿意留在这个江意月想要的安全空间里。
因为她能陪江意月的时间不多了。
因为距离她把江意月推进丧尸群的日子没有几天了。
顾叶也忘了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哪怕她是这本小说的作者，她也改变不了这个世界的总体走向。
一开始的时候，她是信心满满。
她知道一切剧情的走向，她救下了她的父母, 她改变了很多偶遇的陌生人的命运。
直到她来到一号基地，她哪怕再怎么努力，她依旧也没有改变苏明的命运。
她写信给孟青安，却被对方回信痛骂。
她做了很多很多，凡是那本小说里有名有姓的人物，她都试图改变对方的命运，可是没有一个人得救的。
甚至在她的干预下，那些人物的结局甚至比书中的结局还要糟糕。
身为作者，她的意识确实能够影响这个世界，但是她还是无法强行将世界线按照她自己的意识摆弄。
小说里每一个人物的生活就是一条生命线，这些生命线或相连，或交错，一起缠绕在一起，构成了一张剧情线网。
她可以拨弄几个人物的生命线，让他们偏离原来的命运，但是他们的生命线还在剧情网上。
强大的剧情可能第一时间无法反应过来，但终究还是能操纵与他们相连的生命线，让这些人重归剧情，甚至调整时产生的作用力会重重地伤害这些偏离轨道的人物。
那些在小说里有名有姓的人物，就是在剧情网上的猎物，没有一个逃得过。
顾叶之所以能改变那些路人的命运，就是因为那些路人不在剧情网上。他们没有姓名，所以他们是自由的。
如果想要将这些人从剧情网中拯救出来，就不得不切断所有相连的生命线，让整个剧情网崩塌。
或者更简单一点，直接改变一切的源头——女主江意月的命运。
因为一切剧情都围绕着女主江意月展开。
如果彻底改变了江意月的命运，那么世界线的中心就会崩塌，一切剧情都会不复存在，世界将会有新的开始。
在自己改变人物命运失败后，顾叶很快就明白了这点。她只有改变江意月的命运，才能改变世界。
可是她犹豫了。
到现在为止，顾叶都不算彻底改变了江意月的命运。
在她的那本小说里，开头就是江意月被推入丧尸群黑化。
至于这件事情之前的那些，小说里并没有提及。
距离这件事情发生的时间还有好久，也就是说在此之前，无论江意月做什么都不算命运被改变，剧情网也不会震荡，因为小说里本来就没有之前时间的剧情。没有的剧情，自然算不上改变。
顾叶犹豫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她改变了世界之后，换来的新世界真的会比她笔下的那个世界要好吗？
她笔下的那个世界里，最终江意月统一了所有的基地。在强大的武力镇压之下，虽然暗地里依旧是暗流涌动，但明面上大家团结一心，人们过上了比之前更加稳定的生活。末世依旧在继续，但是已经能够看见拂晓的光芒。
如果她改变了江意月黑化的命运，那么世界更有可能还是现在这副群雄纷争的模样，人们还将在无望中生活很久很久。
这难道是她一心想要的未来吗？
顾叶一直下定不了决心，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原本距离丧尸群事件还有好久，现在距离丧尸群事件只剩几天。
她每天都独自站在阳台前眺望沉默之城，一个人消解着沉重的无奈和压力。
“阳台上风那么大，你不怕感冒了？”江意月一进门，又看见顾叶站在阳台上那孤寂的背影。
江意月最近每天回家都能看到同样的景象，她以为是自己刻意不让顾叶出门的举动，害得顾叶这么难受。
她无数次想要放下自己的恐惧，却又在开口时停下，她还是无法让顾叶去冒险。
“没事，我不冷。”顾叶收起了脸上的茫然，努力微笑道，“你今天怎么回来得那么早。”
江意月之前去沉默之城执行任务，不到凌晨的时候是不会回来的。
“最近沉默之城的情况不好，经常性地聚集暴动，为了队员的安全，所以就没在那里过夜。”江意月解释道。
听到江意月的这个解释，顾叶按下自己内心的无奈，不再说些什么。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沉默之城最近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因为剧情就要开始了，作为最初的舞台，沉默之城的丧尸群演们在剧情的驱动下自然要先行聚集起来。
不然到了江意月被推入丧尸群的那一天，只有三三两两的丧尸，还叫什么丧尸群。
江意月举起了手里的一团东西，朝顾叶示意道：“我给你带了基地厨师特别做的烧饼，里头听说放了点肉馅。”
哪怕是S级异能者，在一号基地也不是每天都能吃上肉的。
江意月刚回到基地就听说晚上加餐，厨师会做烧饼。
她就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等她到的时候，餐厅里就只剩下一个烧饼了，其他三个S级异能者在一旁为了这个烧饼打得不可开交。
江意月立刻从餐厅的书架上抽了一张报纸，越过打闹的三个人，用报纸夹起烧饼就跑了回来。
她跑了有一段路后，才听见后头那三个人骂骂咧咧地赶了过来，但也追不上她。
顾叶听着江意月的“英勇事迹”，满脸不相信地说道：“这可不像你会做的事情。”
“确实不像，不然我怎么能从他们三个手里抢到烧饼。”
其他三个S级异能者就是太相信江意月那副高冷伪装了，才会一点都不防备着她。
江意月看见顾叶眼底终于生出了笑意，她一直难受的心才略微舒服一点，其实不只是因为想抢烧饼，她只是想这样逗顾叶开心。
以前都是顾叶牺牲自己的形象，让自己开心，现在她只是学着顾叶以往的形象，让顾叶开心。
自从自己把顾叶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顾叶以往的灵气、生机就被抽走了一般。虽然顾叶从来不开口抱怨，但是江意月能感受到顾叶很难受，以往那个信心满满的顾叶，以前那个挡在数百丧尸面前都自信能够活下来的顾叶已经好久不复出现了。
自己这么做真的对吗？
江意月又问了无数遍自己，她看着认真吃着烧饼，不浪费一粒芝麻的顾叶，她想起码现在是对的。
顾叶吃完烧饼后，自然而然地把那张沾满了油渍的报纸展开了。
一号基地的月报做得向来都不怎么样，但大家还是很喜欢看的，特别是里头的花样摄影秀。
也不知道一号基地到底找了哪个人才摄影师，每次配上的照片都比笑话好笑多了。
“本月一号基地的养猪计划正式启动。”配图是一个工作人员被公猪狂追的照片。照片上虽然看不见工作人员的脸，但是从那模糊的背影都能想象那个工作人员惊慌失措的神情。
“下月本基地可能会展开文艺活动，请有特长的基地成员踊跃参加。”这条新闻还特意注明，仅需一位唢呐吹奏者。
顾叶看着月报上的一条条信息，嘴角终于有了真实的笑容。
时刻注意着的江意月这才离开顾叶的身旁，出门去处理今天从沉默之城带回来的东西。
在江意月离开后不久，顾叶把月报翻了一面，看到了一条信息。
那条信息的撰写者用详尽的笔触写着一个人间惨案，用急切的语调提醒着人们千万不要去往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叫越水基地。
越水基地的领导者为了争权夺利，导致了整个基地为了权欲而灭亡。
顾叶手里的月报从半空中飘落，稳稳地落在了还残留着空调暖意的地板上。
她那刚被烧饼填满的胃里，泛起恶心的感觉，她的整个人都在发抖。
在她的小说里，苏盟会为了拯救越水基地而牺牲，她现在是改变了苏盟为了越水基地而牺牲的结局，可是这个结局又比她笔下的结局好到哪里去呢？
这个越水基地灭亡了，还有更多的越水基地。
小说里苏盟只拯救了一个越水基地，但是黑化的江意月拯救了更多的越水基地。
现在这个没有黑化江意月的世界，只会让更多的基地变成越水基地，只会让黑暗在世界上蔓延。
她不再相信其他人可以给世界带来光明。
此刻的顾叶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要让这个世界回到原来的轨迹上，哪怕是以她的牺牲作为剧情的开始。
她知道剧情的开启条件是，她把江意月推进丧尸群，江意月黑化后杀死她。
为了完成这个开启条件，她必须要想些办法，让江意月失去她们相爱的记忆。
如果不让江意月失去她们相爱的记忆的话，哪怕她愿意狠下心把江意月推进丧尸群里，江意月也不会杀死她。
比起江意月在感情上的患得患失，顾叶显得十分自信。
她太清楚自己在江意月心里的分量了，因为太清楚了，才显得现在的这一切是如此的凄凉。
顾叶无奈地苦笑了起来，明明她一开始接近江意月是为了避免死在丧尸群里，现在又要为这件事情无法来临而困扰。
下定决心之后，顾叶的行动力非常惊人。
她在短短的一个小时之内，就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人。
“你是谁？”在自己的秘密基地被堵到的苏日警惕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
他从来没有在基地里见到这样的女人，这个女人的眼神比他自己的眼神还要讨厌。
她虽然像是在看着他的眼睛，却仿佛已经看到了他深藏着的那些过往。
她高高在上，却又没有身处高位的怜悯，她仿佛在这个世界的万物之上。
苏日被自己联想到的东西恶心到打了个寒颤，等到他再次看向那个女人的时候，他发觉刚才的那种不适感已经完全消失了。
眼前的这个女人只是一个长得有点漂亮，但是没有任何异能的普通人。
苏日放下了心，但凡是个异能者，他都还要考虑一下要不要逃跑，毕竟这里可是他从来没有被人发现过的秘密基地，能找到这里来的异能者都具有能够杀死他的本事。
不过眼前只是一个普通人，可能只是刚巧闯进来的罢了。
苏日虽然是个变态，他也没有什么杀人灭口的不良习惯，所以他只打算吓唬吓唬这个普通人，吓唬完了再催眠她忘记今天来过的地方。
苏日走到了顾叶的身旁，用恶心的语气说道：“你一个人来到这里，不会是迷恋我吧？”
苏日想抬手去调戏顾叶，在抬手的一刹那他又有些恶心，毕竟他还真是第一次干这种调戏女人的恶霸行为。
他的脑海里此刻也和往常那样响起了曾经他快听到腻味的教训语。
“我从小教育你，要保家卫国，在危难之际一定要挺身而出，成为人民的英雄，你这次又在害怕什么？”
他害怕什么，他什么都害怕，他怕水，他怕火，他害怕穷凶极恶的歹徒。
他这辈子都做不了英雄，所以他只能做个人人都厌恶的孬种。
苏日把末日前困扰他的那些情绪甩开，但也准备放下调戏顾叶的手。
他还是喜欢往常的那些偷鸡摸狗的行为，做流氓这种事情太难为他了。
只是苏日放下手的速度，还是没有顾叶手里的那把匕首快。
这把匕首是江意月留给顾叶防身的，虽然没有异能幻化的匕首锋利，但也还是削铁如泥的神器。
匕首在苏日那英俊的脸庞上留下细小的血痕，顾叶笑眯眯地看着苏日同样眯起来的眼睛，说着：“你是不是想说，我和江意月什么关系？”
苏日确实想问这一句话，因为这样的场景发生过无数次，只是那时把匕首架在他脸上的那个人是江意月。
“我是她的爱人。”
下定决心的顾叶再次变回了原来的那个她。她可不是一个只会哀怨地呆在房间里苦恼人生的家伙，她可是曾经真正意义上的世界主宰，她要是连她笔下的人物都压制不住，她这两世就白混了。
刚才苏日感知到的违和感也不是错觉，因为那时顾叶正在脑海里搜寻她当初给苏日安排的一生。
在那本末世小说里，苏日并不是什么重要的配角。他只是一号基地后来的守护者，在和江意月对打的时候非常干脆利落地放弃了抵抗，成为江意月的手下，之后再也没有出场过。
顾叶虽然在设计的时候给他设计了完整的一生，但是正式落笔的时候，并没有对他着墨太多。
整本小说里，他只出场了几句话，他的异能非常适合这个时候，而且利用他也不至于变动太多的剧情线。
“你就是江意月养的那个金丝雀，怎么是她给你的鸟食不好吗？还是你终于想要自由了？”
苏日最喜欢挖掘他人的痛楚了，别人越痛苦，他就越开心。
从小那个人老是教育他要为别人的快乐而活着，他痛苦了那么多年才发现，别人的痛苦才会让他开心。
顾叶毫不留情地在苏日脸上又划了一刀，她用没有握着匕首的左手抚摸着苏日的伤口，轻声细语地说道：“你是不是很痛。”
要是此刻有旁人看见顾叶脸上虚假的关切，定会以为是亲密的情侣在相互怜惜。
感知着自己脸上那让他毛骨悚然的触摸，苏日连连在心里骂了几句变态。
可是顾叶的下一句，才真正让他整个人都害怕起来。
“那你是不是很开心，因为痛苦才能让你开心。你说我说得对不对，林危？”
顾叶脸上的笑容和苏日脸上凝固的笑容可以百分百重合，其实顾叶本来也就是模仿着苏日做出了这些举动。她自觉自己性格还不错，演出苏日这种变态性格还花了她不少精力。
“你究竟是谁？”苏日已经收起了他在一号基地惯用的性格，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的他，是那个林危。
“林危，临危不惧，但是你害怕了。”
苏日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临危不惧”这个词语了，从末世来临的那天起。
他想，一号基地那些畏惧他的那些人一定想不到，他们心里的那个变态竟然还有那么神奇的过去。
“你究竟是谁？”苏日问道。
他可以肯定这世界上已经没有知道他过去的人了，因为那些人全部都死了，死在了末世来临的那几天。
那些看着他挨打的人，那些他父亲叮嘱他要守护的人，那些嘲笑他看不起他的那些人，那些可怜他的人，他们全都死了。
他父亲从小就教育他，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做个好人，做个英雄。如果不够聪明，不能为国家做贡献，那就要足够勇敢，为人民做贡献。
因为他的命是好心人换来的。在他快要出生的那天，他的母亲不慎落水，是一个好心人把她母亲从急促的河流里救了出来，但是那个好心人却永远留在了河里。
他懂事后，他的父亲就一直这么教育着他，他也一直记在心里。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场落水，他的身体一直不好。
不要说去保护别人了，别人不去保护他就不错了。
周围的小孩都当着他的面嘲笑他，他当面什么都不敢说，只能背地里偷偷哭。
他特别怕被他爸发现，一旦被发现，他爸就要骂他没用。
他一直长到了十六岁，既没有成为能为国家做贡献的人，也没有成为能为人民做贡献的人。他还特别怕水，一点都不能下水。
他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长得好，虽然他那张脸他爸看着是连连叹气。
一切的变故都发生在他十八岁生日那天，他和同伴搭乘公交车去学校。
那辆公交车向来是他们学生坐的，往常百分之八十都是学生。
只是那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公交车里只有七八个人，里面有三个女生和四个男生。
公交车开到半路的时候，突然上来了几个社会青年，他们身上都是大片的纹身，嘴里还叼着烟，满嘴的脏话。
车里的学生们一下子就挤到了一块，可是那些社会青年看他们好欺负，就围了上去。
其中的一个女生都要被吓哭了。
“你们在干什么？”苏日还是记得父亲的话，率先开口质问道。
“不干什么。”其中一个社会青年流里流气地盯着女生的身体，用恶心的眼光扫来扫去。
还有几个把身体贴了过来，明明硕大的空间被他们挤得只剩一小块。
苏日努力站在前面，给女生挡出一片空地，他知道按照父亲的教育，他现在就应该出手，把这些人打出去。
可是他不敢，他只敢用自己的身体，给女生围出一片安全空间。
那些社会青年终究还是有所顾忌，他们只是全程恶心着这帮学生，并没有做出什么更加恶心的举动。
到了下车站后，苏日终于松了口气，他能察觉到自己背部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了。
那些女生本来就是他同村的邻居，给他道谢之后回家也说了这件事情。
苏日本以为父亲知道这件事情后会夸他，可是他一进家门，就是父亲铺天盖地的谩骂，最后骂到拿出了棍子开始打他。
“之前有人在河里落水，你说你怕水不敢去救。”
“隔壁起火了，你怕火不敢帮忙。”
“现在就几个地痞流氓你都不敢去惹，当年那个好心人为什么要救你，他要是不救你，坐在今天的那辆公交车上，今天那些孩子就不用提心吊胆一路。”
苏日也不知道那个好心人当年为什么要救他，他就是那么担心，无能为力，他可能这辈子都做不了一个英雄。
那天之后，苏日生了场大病，之后他考上了大学离开了家乡再也没有回去过。
他工作了之后，又见过了很多次好人见义勇为，每当这个时候，他的脸上都会冒出冷汗。
后来，末世就来临了。
他并不是一开始就拥有异能的，他只知道当他不顾性命，回到被丧尸攻陷的家乡时，他胸口涌上的悲痛让他昏迷了。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那个小城里的丧尸正列队围在他的身边。这些丧尸滑稽地拿着横幅、彩带，还有拿着锣鼓的，就像他梦里那样，围着他。
在梦里，他无数次看见这样的景象，他们都称赞他，没有辜负当年那位好心人。
带头的那个丧尸正是他多年来只能在梦里相见的父亲，哪怕现在他用异能编织了梦境，他的父亲依旧不能夸他一句。
哪怕他可以用异能催眠所有人，他也依旧不是英雄。
他这辈子都当不了英雄。
他离开的时候，他那强大的异能还影响着那些丧尸。他们在这座小城里滑稽地上演着迎接英雄的戏码，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英雄。
从那天起，那个叫“林危”的男人就消失在了世界上，世界上只多了一个没有名字的变态，他以玩弄人心为乐，他以人类的痛苦为乐，他不想死去，只想快乐活着。
苏日努力回忆了往昔，都没有在过往的记忆里想起有顾叶这号故人。
“我就是江意月的金丝雀。”顾叶把这句话还了回去。
苏日不想再和知道自己底细的女人试探下去了，在她面前扮演可笑的小丑也没有意义。
“那你到底想做什么，直说吧。”
“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封印江意月的记忆和感情。”顾叶同时还让苏日做了可以催眠丧尸的录音带。
知道了顾叶的意图后，苏日十分乐意配合她。
哪怕之前顾叶没有恐吓他，他也乐意配合，他太喜欢看这种热闹了，虽然顾叶没有告诉他这么做的意图，但是他肯定是个非常狗血的热闹。
任何事情，跟失忆扯上关系都能狗血。
此时的苏日还不知道，一旦失忆的人数超过三个，那就跟狗血无关，那叫迷茫。
“我不一定能在偷袭中封印住江意月，我们是同等级的异能者。”苏日原本以为顾叶会下药让江意月昏睡后，再让自己去封印江意月的记忆和情感，没想到顾叶竟然是想让自己偷袭江意月。
顾叶不是没有想过在家里下药，但是这样的话，失去记忆的江意月就不会跟她去沉默之城了，她的计划依旧失败了。
如果在沉默之城下药，哪怕她再相信江意月的女主光环，相信剧情的作用，她心里依旧是不安的。
所以她只能逼迫苏日，让苏日在偷袭中封印江意月的记忆和情感。
“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听到顾叶的这句话，苏日真想翻个白眼，这个女人当她是谁啊，她相信自己，自己的异能就能压制住同等级的江意月了。
这个女人还不如说自己是世界的意志，这样他被相信了之后就有信心了。
苏日没有想到他无意之中竟然猜对了真相。
在顾叶离开后，苏日为了顾叶嘱托的事情准备了起来。说来也奇怪，原本需要他耗费大量精力的丧尸催眠录音带竟然一次就成功了。
苏日冷笑着再次想起那个女人的相信，他下次要不然让那个女人多说几句话吧。
等到江意月回家的时候，顾叶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就等着安排上江意月了。
江意月给顾叶讲了一些她晚上工作的事情，顾叶配合着听了很多。
她清楚江意月既想困着她，又不想困着她的矛盾心理，这些外面的事情里都藏着江意月的愧疚。
“过几天，我还要去趟沉默之城。”江意月说道。
“我想跟你一起去。”
顾叶认真地看着江意月的眼睛，希望能得到对方肯定的答案。
江意月脑海里闪过很多天顾叶站在阳台上孤寂的背影，她最后还是选择答应了。
她给顾叶嘱咐了很多在沉默之城的注意事项，虽然她心里清楚，当年可以在丧尸群里杀个来回的顾叶不需要听她的这些嘱咐。
前往沉默之城的日子转眼就到。
这天早晨，趁着江意月去洗漱的时候，顾叶拿出了锁着的那对结婚戒指。
她当初收起这对结婚戒指的时候说：“等到她看到末世结束希望的时候，她就向江意月求婚。”
今天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么世界将会沿着既定的轨道运转，那么末世结束的希望就会来临。
虽然她可能回不来了，但是她也会遵守当初的约定。
“我们出发吗？”什么都不知道的江意月只担心着沉默之城里的风险，不知道她的爱人是抱着诀别的想法。
为了安全起见，江意月这次并没有带上其他队员。
她一个人足以护住顾叶，人多了反而会出现意外。
江意月带着顾叶坐上前往沉默之城的列车，列车外不断向后的风景还有车厢里的吵闹声都让顾叶仿佛回到了末世前，那时的列车也是如此。
她已经好久没有离开过一号基地了，今天还是她第一次直面一号基地的发展。
想想也是，她和顾叶来的时候，一号基地一到晚上都只能点蜡烛，最近是重新通电，都能用上空调了。
这也是她做出今天这个决定的原因。
此刻的顾叶和后来的苏盟一样，她们都是为了同一件事情，才会愿意走向她们早已知道的结局。
那就是希望，只有希望才是人间最珍贵的，最夺目的，最耀眼的珍宝。
江意月和顾叶下车后，两个人立刻进入了战斗状态。
好久没有活动过的顾叶终于在沉默之城里收获了久违的自由。
她们两个今天的任务也是搜寻物资，不过江意月还是没有太放心顾叶，所以收集了两个小时后，她就示意顾叶可以准备回去了。
顾叶一边拖延着时间，一边把江意月引到了她事先和苏日约定好的地方。
那是一个开阔的空地，能够一眼就看到周围的情况，但是空地旁边却有一小丛的灌木，灌木下方有一个深坑。
苏日就藏在那里。
一般人站在这空地上，只会注意远处的危险，不会注意近处，所以非常适合苏日偷袭。
等到江意月终于忍耐不住，想要带走顾叶的时候，顾叶挣脱开了江意月的双手。
“抱歉，我不能和你回去了。”
江意月其实心里有些准备，她以为顾叶是不想再被她限制住行踪了，可是她依旧还是问道：“为什么？”
顾叶没有回答她，而是拿出了手里的戒指。
看到那对戒指，江意月的脸色越发阴沉，她冷静地再次开口说道：“你已经讨厌我了，是吗？”
顾叶摇了摇头，她把戒指戴在了手上，像第一次求婚时的那样，说着：“不是的，我爱你。在我生命结束之前，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好。”江意月虽然感觉到不对，可是她怎么会拒绝她的爱人。
就在江意月回答的刹那，埋伏着的苏日用尽了最强的异能，进攻着江意月。
江意月的脸上立刻浮现出痛苦的神情，她知道这是有人在近距离攻击她，她看向着空荡荡的周围，只看见了站在她眼前的顾叶。
顾叶的神色很平静，可是她颤抖着的双手泄露了她的内心，她想要拉开自己和江意月的距离，但是她的身体已经不再听她的使唤。
如果不是末世，她真的无数次想要暴打江意月。
她想告诉江意月，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爱江意月了，江意月为什么总要担心她不爱她。
她爱她啊，从她们没有相遇的时候开始，她就爱上了江意月。
江意月是她的女主，是她想要给予世界的女主。
她一个人孤单生活的时候，她一个人寂寞地坐在电脑前的时候，她在笔下给予了江意月一切，江意月也给予了她一切。
她只写完过一本书，江意月和所有人都不同。
她来到这个世界，她看着江意月一步一步成长，她在江意月的身边找到了在这个世界的归属感。
她爱江意月，也爱这个世界，所以她要承担起拯救这个世界的责任。
这是她作为这个世界创造者的责任。
江意月努力抵御着脑海里的攻击，疼痛一有停止的时候，她就挪动着沉重的脚步向顾叶靠去。
一步、两步、三步……
顾叶看着江意月痛苦又努力的样子，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此刻，沉默之城的上方乌云慢慢聚拢，细小的雨丝正缓缓飘下。
当水滴落到顾叶手上的戒指时，她也不知道是自己的眼泪，还是天空里的雨滴。
“为什么？”江意月终于挪到了顾叶的身旁，她已经痛苦到只能瘫倒在地上，她连伸手去抓顾叶的衣角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仰望着顾叶的那张脸，这还是她第一次用这个角度看着顾叶。
从她和顾叶相遇的开始，都是顾叶在追逐着她，每次她都是趁顾叶不注意才偷偷回看着顾叶。
哪怕她知道，她在心里已经卑微到了极致，她也没有这样仰望着顾叶。
她难得看见顾叶那浓密的睫毛，那精致的下颚线，还有那眼泪是怎么落下来的。
“你爱我吗？”江意月知道自己快挡不住脑海里的攻击了，她用尽最后的力气问了一句。
“我爱你，我当然爱你。”
顾叶也知道苏日的攻击快要成功了，她疯狂地表达着自己的爱意，她知道当眼前的江意月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就丧失了表达爱意的机会。
江意月苍白的脸上露出最后的微笑，她还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只要顾叶爱她就好。
她愿意看着顾叶离开……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在得到顾叶回答的同时，江意月的匕首已经锁定了周围的那丛灌木。
她发髻间的匕首遵从主人最庞大的怒气，以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切割着空气。
一阵惨烈的尖叫声后，江意月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恐怖的微笑。
在对方的袭击停止后，江意月终于拿回了力气。
之前因为过于疼痛，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咬破了舌尖，鲜血沾染了整个嘴唇。
她一把抓住还直立站在那里的顾叶，把对方揽到了地面上。她从来不在意仰望着顾叶，但是她绝对不会让顾叶离开的。
被揽到江意月怀里的时候，顾叶没有挣扎，两个人交换一个带有血腥味的时候，顾叶也没有挣扎，她甚至比江意月更加投入。
江意月还没有奇怪，被匕首追杀到快要完蛋的苏日看到这一幕，气得连骂了好几句：“计划是你出的，你就不能管上你的嘴。你不知道你的嘴很灵的，你说爱她，那当然是她赢了，你就不能说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