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个天,白天还只是略阴沉些, 一到了晚上, 却是开始雷声大作了起来。

  沈茵也说不上特别害怕打雷, 但是今天的雷声实在是太响了,能震得人整个头都在嗡嗡嗡的,配上呼啸起来像鬼叫的风声,还是让她被吓得不禁一抖一抖。

  尤其她们现在还处于七月,沈茵这么爱听故事的一个人,七月的故事她从小到大听了不少,以至于就算是七月底了,她也总觉得不太安全。

  这种东西,平时不想还好, 一认真想起来,就只觉得哪儿都不对劲。

  沈茵坐在梳妆台前静静梳着头发,一瞧见外面电光一闪, 就立刻捂紧耳朵。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处, 当暴雷一炸, 那巨大的雷声, 还是自她的指缝传入了她的耳中。

  她怕得不行, 眼泪都要震得飞出来了, 就索性将梳子一搁,颤着牙齿望向了同样因为雷声不断而眉头紧锁的女子。

  她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显得并不害怕道:“阿姊,你怕打雷吗?”

  程瑶淡淡道:“只是觉得甚是烦人。”

  沈茵又道:“那阿姊, 如果你害怕的话,我可以将竹榻搬到你旁边守着你吗?”

  程瑶:……

  她的意思不是说她不怕么?

  不等她开口,沈茵便又继续道:“那我搬了,阿姊,把脚收一收。”

  窗外又是雷声又是雨声又是风声,程瑶还没能反应过来她说什么,一双脚竟真的就条件反射地收了上去。

  竹榻本就不算沉,如今又才入秋不久,算不上冷,被褥也不厚,做惯家务的她轻轻松松就把竹榻拖到了程瑶床边。

  沈茵停下喘了口气,又绕到了另一头,将竹榻一推,竹榻与程瑶的架子床便严丝合缝地贴起来了。

  沈茵钻进被窝似是想要试试效果,她侧身躺着,看着正坐在比竹榻还略高两三寸的床上的程瑶,倒是真的觉得安心了不少。

  “阿姊~”沈茵含着笑唤道。

  “怎么?”程瑶疑惑地望着她。

  然后沈茵却不答,只是又唤了一声:“阿姊~”

  “什么?”

  沈茵还是没有回答,她只是又重新自竹榻上爬了起来,跑去掀起灯罩吹熄了蜡烛,然后,便在雷雨声中又钻了回去。

  于是,程瑶便也只当方才这姑娘诡异的笑容是她又开始犯傻了。

  罢了,懒得理她,如今时辰已经很晚了,自己还是早些睡吧。

  程瑶如此想着,盖好了被子便躺下了。

  结果,她还没开始闭上双眼,便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破开了她的被褥,在寻找着什么。

  “沈茵,你做什么?”

  程瑶话音刚落,她的手便被沈茵那鬼鬼祟祟的手给握住了。

  电光一闪一闪中,沈茵转过头,对着程瑶笑出了一口白牙:“阿姊,手拉着手,你就不用害怕了。”

  她害怕个锤子……

  沈茵的手太烫,让程瑶的心蓦然一颤,于是她扭动着手,就想要挣开。然而沈茵这么个小小姑娘,在这样的时候,力气却忽然大起来了。

  “我不怕打雷。”程瑶无奈道。

  所以,可以放手了吧?

  她如此想着,却是根本没料想到,沈茵的脸皮一向比她想象的要厚多了。

  “但是我怕啊。”沈茵脸不红心不跳道。

  说完,小姑娘整个人就又往程瑶的方向挪了挪,整个人几乎都要贴到床上了。

  沈茵微微抬起头,看着程瑶道:“阿姊,外面的雷声这么大,我还睡不着,不如,你就跟我讲讲睡前故事,就比如那位司马姑娘什么的。”

  沈茵倒是还一心记着这桩事呢。

  听沈茵还在提这个,程瑶也是忽然开始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真的一个没控制住,与这个蛮丫头说起了过去的事?

  程瑶本欲闭眼假寐,但沈茵攥着她的手摇来摇去的,让她连装睡都装不下去。

  “就跟我說說吧,阿姊。”沈茵几乎是对她撒娇道。

  屋外,雷声雨声风声混杂在一起,屋内,有个小姑娘在耳边叽叽喳喳。

  程瑶被沈茵磨得没办法了,只得开口说了一句:“我与她,没什么关系。”

  沈茵自然知道她们没发展出什么关系,她如今想听的,也自然不会是这个,但至少,程瑶总算舍得开金口了。

  沈茵只得继续道:“可阿姊你说过她曾看中过你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程瑶果然扭转过头来,皱着眉望着她道:“也许,我们不该这么讨论他人。”

  见程瑶好似真的不大高兴,沈茵那股子热情劲儿也顿时消失了,小姑娘不禁嘀咕了起来:“哎呀,只是你我私下说说,又不是要写出来贴告示,况且,你与她都是姑娘家,这种事情纵使真说出去,也算是一段无伤大雅的趣谈。”

  “别胡说。”程瑶无奈道,“算了,你真想知道,我告诉你也无妨,横竖这不是多打紧的事。”

  说完,她沉思了一会儿,仔细回忆了一下往事,便徐徐开口:“大概,是十二年前吧,还是小兵的我,意外俘虏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华服女人。”

  “是司马姑娘?”

  程瑶睨了她一眼,道:“什么?”

  沈茵顿了顿,忽然就不好意思地笑了。她果然是想这位司马姑娘想得厉害,都开始犯傻了,那司马姑娘既是程瑶上司的妹妹,又怎么可能会用上俘虏二字。

  沈茵只得再问她:“那这是位夏国公主?夏国郡主?夏国宫妃?”

  程瑶道:“倒确实算是一位夏国宫妃吧。但我当时并不知晓,我只是看着她身怀六甲满头大汗难以行动,又穿得富贵,心想至少也是高阶武将家的重要女眷。”

  “身怀六甲?你是说这位宫妃怀孕了?那岂不是到手好大的筹码,这算不算得上是大功一件?”沈茵道。

  对待夏国的人,沈茵倒是难得的没有什么同情。

  “当时,我还没能带着她去禀报长官,给她做安排,她就在路边有早产迹象了。我什么都不懂,场面又乱成了一锅粥,最后,是桃朱听到声音过来看热闹了。”

  说到此,程瑶也不禁一顿,“自然,她本不该在那的,但她一向没规没矩惯了,倒是帮上了个大忙。”

  “是司马姑娘给她接生了?”

  听到沈茵又说出不动脑子的话来了,程瑶似是无奈般地吐了一口气,才道:“她指挥着让我将那位夏国宫妃带进营帐,又让人找了她的乳母来,而我,即将生产的女人怕得厉害,她见我背她回来,就把我给当成了好人,攥着我的手臂,怎么也不肯让我离开她。”

  “因此,你就得了司马姑娘的注意?”

  程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脸上只有几分无奈的色彩,沈茵便知晓,这回自己八成是没有说错了。

  沈茵又问:“那孩子怎么样?男孩女孩?”

  程瑶迟疑一下,道:“男孩,他在当了十二年质子后,已于数月前被接回夏国。”

  “那他的母亲呢?跟着回去了?”

  “他的母亲,病逝在了路上。”

  说到此处,程瑶也不禁感到有些唏嘘。无关同情,只是那个女人一辈子都在念着她的陛下,也一辈子都在渴望着能重回故里,结果最后,却在一切都触手可及时溘然长逝,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啊……”

  显然,从沈茵的反应便可以看得出来,这么想的并不止程瑶一人。

  “那还真有点可怜了。”

  就算自幼被教导夏国的人都很坏,此时听程瑶这么说,沈茵还是忍不住开始同情起了这个没能回家的女人。

  “阿姊。”沈茵又轻唤。

  此时雷声已经小了很多,两个人也都开始有了些许倦意。

  “怎么?”

  “司马姑娘,她当年很仰慕你么?”

  程瑶沉默了,一直过了很久,久到沈茵眼皮都开始打架了,程瑶方道:“不知,而且,这也并不是什么好事,她完全将我给吓坏了。”

  沈茵也能想象得到那样的画面,能让程瑶这样性子的人都能记得这样的往事,那当年的司马姑娘最起码也是直白地表达过自己的心意的。

  十六七岁的小兵程瑶面对这样的场景,要不是逃了就是死罪,估计直接就脚底抹油做逃兵去了吧。

  沈茵轻声一笑,忽然就有些羡慕那位司马桃朱姑娘,至少司马姑娘曾看到过那年才十几岁,也许还很有几分明媚的程瑶手足无措的模样。

  听到她忽然的笑声,程瑶不禁偏过头,淡淡问她:“你笑什么?”

  沈茵也偏头看她道:“我在想那时候的你吓坏了的样子。”

  闻言,程瑶脸色变了变,一句“无聊”梗在喉头,却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想抽出被沈茵拉着的手来,这小姑娘却仍是死死拉着,甚至还想抱在怀里。

  “雷声快停了。”程瑶道。

  既然雷声小了,怕雷的人也该松手了。

  可沈茵却像根本听不懂她的暗示一般,说了句“阿姊早点睡”,就抱着她的手,兀自闭上眼睛睡了。

  见沈茵脸皮这么厚,程瑶长长地吐了口气,也只得随她去了。

  ***

  伴着隐约的烦人的雷声,程瑶竟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清晨醒得毫无疲惫。

  难得的安枕让她有一瞬间的无所适从,她只觉自己也许尚在梦中,眨了眨眼,便想要伸手揉揉它。

  结果却是发现,自己竟是怎么也抽不出右手来。

  甚至,当她想要动一动手指时,她还只感觉到一阵难耐的酸麻向她袭来。

  程瑶只得转过头,半睁着眼看向床边,却只见,侧身面对程瑶躺着的沈茵此时几乎已是将额头都贴在了床上,而她那一双温暖的手,也还在紧紧地抱着程瑶的手臂不撒手。

  看着这样的场景,程瑶眉毛一扬,嘴角也莫名浅浅抿了起来,像极了笑意。

  这大约还是程瑶第一次如此近的观察沈茵的睡颜吧。十七岁的小姑娘皮肤白得跟牛乳似的,微张着的嘴唇却像是涂了胭脂一般的嫣红,娇滴滴的,很是可爱。

  还有紧闭的双眼上,那纤长的睫毛,弯弯的眉毛。

  程瑶仿佛能就这么看到沈茵的双眼,她记得那有如清波见底的一双眼,望向她时总是带着几分缱绻与关怀……

  程瑶想得出神,直到沈茵的眼皮开始颤动,好似就要睁开那双程瑶熟悉的清澈眼睛时,才忽然一慌,连忙躺回了原样,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其实还没有醒。

  然而,只不过转瞬间的功夫,程瑶就又开始为自己这样的举动而感到后悔了。她觉得自己本没必要如此慌乱,她紧张失措的模样,就好像自己其实是个正在偷偷瞧着意中人的怀春少女一般。

  她都是几十岁的人了。

  不对不对,这应该是她的重点吗?

  她正闭着眼睛胡思乱想间,床边竹榻上的少女已经清醒了过来。

  她感觉到沈茵已经在竹榻上坐了起来,却仍旧没有放开她的手,反而还温柔地捧了起来贴了贴自己温热的脸。

  “啊,你居然还在啊,看来真的不是我睡得太死了。”沈茵对着程瑶的手如此道。

  听到她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说,程瑶仔细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沈茵说的大约是自己昨夜没有被噩梦惊醒的事。

  对于这个,程瑶也感到十分意外。不知为何,当她昨夜闭上双眼时,她感觉到,她对一切都已毫无恐惧。

  难道说,是因为有一个人一直在死死地拉着她的手,让她纵使知晓前方是悬崖是火窟,也能安下心来、不惊不怕么?

  沈茵的双手,就像是她这个人,温暖得像个小火炉,触及冰冷的程瑶时,甚至会让人感到滚烫,从指尖烫到心底,但程瑶并不讨厌这样的感受。

  因为沈茵她真。

  没来由的,程瑶耳边忽然也就想起了母亲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这小丫头,倒是真的很关心你。”

  沈茵确实是时刻都在关心着她。

  程瑶虽然总是会感到一种莫名的疲倦,疲倦到甚至连感情都开始变得淡泊,以至于,她过去对沈茵都完全就是一种,想看看这个女孩要多久才会因为她的无药可救而失去热情的态度。

  但再如何冷淡的人,也不是一块石头,只要舍得下功夫,又怎么会打动不了?

  哪怕,程瑶从来都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值得沈茵如此关心的地方,沈茵也许只是在盲目崇拜着一个想象中的英雄……

  ……

  对于程瑶的这些想法,沈茵浑然未觉,她就这么捧了片刻,直到她感觉到自己必须赶紧去准备早饭了时,才终于小心翼翼地将程瑶的手塞回了被窝。

  然后,她望着程瑶平静的面容,用一种比平时还要温柔的语调轻轻道:“阿姊,要多睡一会啊,祝你有一个好梦。”

  说罢,小姑娘转身离去,心中也渐渐有什么开始变得清晰了起来。

  听到沈茵关上房门时轻轻的“吱呀”声,几乎在沈茵温柔的声音中就这么睡过去的程瑶也再度睁开了双眼。

  一个……好梦吗?

  程瑶看着头上红色的幔帐,若有所思。

  ***

  沈茵虽说昨日已从程瑶那儿问了许多,史无前例的多,但到底真正想要了解到的还是只听了点细枝末节,让她难免有些失望。

  司马姑娘,听程瑶的叙述,大约是与程瑶年龄相仿,小也小不过一两三岁,那现在,也二十几岁了,早该成亲拉扯好几个孩子了。

  而且程瑶又说司马姑娘现在身份贵重,那定是嫁到不得了的高门大户里去了,与程瑶是再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缘分。

  按理说,知晓她们已完全没有了瓜葛,沈茵便该放下自己这颗好奇的心了,可沈茵也不知怎的,就是忍不住想知道得多一些,更多一些。

  司马桃朱,司马桃朱,哪位高官姓司马?又有哪位高官的媳妇是姓司马?

  哎,这样的问题,像她这样的底层小老百姓要是能知道就出鬼了……

  ……

  “茵娘。”

  程母一边择菜一边唤着身边发呆的她,却不想,竟是良久都得不到回话。

  “茵娘?茵娘?”她只得放大了声音。

  闻言,被忽然吓到的沈茵浑身一震,顿时从思绪中回过了神来。

  她默默放下都要被自己掐断了菜,咧开了嘴角不好意思地笑:“娘,怎么了?”

  程母却觉得沈茵忽然发呆定是有问题,不由得关切道:“茵娘?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最近都没有睡好啊?瞧你眼睛底下那一圈黑。”

  说完,程母眉头一皱,又开始提议:“你呀,不如就暂时先莫管阿珩了,好姑娘,我知晓你关心她,但也要多注意自己,明白吗?待会儿吃完饭,我就帮你把屋子收拾出来。”

  程母这番话也是说得真心,沈茵是个懂事心善的好女孩,程母对她一直都是爱得不行,最近见她如此卯足了心思地想要对程瑶好,那便更是又感动,又歉疚。

  她怎么就一时鬼迷心窍,非把这么个好丫头拖到自己家白白耽误了呢?

  她正思索见,听了她话的沈茵,那温柔清秀的脸却是瞬间就白了几分。

  程母望着她不解:“茵娘,这是怎么了?”

  沈茵摇摇头道:“别别别,娘,我喜欢照顾阿……珩,而且,娘,她已经睡得好多了,你可不许鼓动我半途而废。”

  “茵娘,这样不会太辛苦你了吗?”

  沈茵道:“娘,你们都对我这么好,我要是一点都不回报,那才叫无地自容。”

  说完,小姑娘也不由得腼腆一笑。

  她笑得含羞带怯目光盈盈,程母望着,莫名的直觉让她觉得有些不对,但一时半会的,又说不上来这不对究竟在哪。

  “傻丫头,既是做了一家人,又何必说什么回报不回报的两家话。”

  沈茵点了点头,道:“娘说的是,是我太见外了。”

  说完,婆媳俩便又低头择起了菜。

  只是沈茵心事多,看着这绿油油的新鲜蔬菜,到底没法专心。

  于是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始问起了程母:“娘,你知不知道,有个姓司马的将军呀?”

  沈茵不清楚军队里的头衔,但程瑶既然说司马桃朱的兄长是她的上司,那喊将军便有八成几率是没错的。

  “司马?”

  程母虽然有些意外沈茵会问起这个,但毕竟是她先让沈茵不要见外的,此时自然也不打算隐瞒些什么。

  “这可是了不得的人家呢,你忽然问这个做什么啊?”

  沈茵道:“偶然听阿珩提到过,我心中好奇,却又不好意思多问。”

  “这有啥不好意思的。”程母笑道,“你不知道也正常,我要不是嫁了阿珩他爹,过去常听他说,我也未必知晓这些。”

  “司马家很厉害?”

  “那当然了。”程母道,“司马家从爷到子到孙都是天生打仗的料,上头大家器重他们家,还让弟弟娶了他家的闺女呢。”

  “啊!”

  听到大家、姻亲等字眼,沈茵惊得嘴巴圆圆的,几乎都可以塞进一个拳头。

  好一会儿,她才能将下颌收回去道:“那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呀?”

  程母想了想,道:“□□年前吧。”

  沈茵默默掰着指头算着,竟是怎么算怎么觉得时间完全对得上。

  “那他家有几个姑娘?”

  听沈茵越问越奇怪,程母也不禁纳闷地看了她一眼。

  “就一个啊。”

  程母没说的是,当年这位姑娘出生时,她丈夫都是收到了红包的。女儿本不矜贵,但司马家连续几代都只生小子没半个闺女的影子,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囡囡,那自然是成了全家的心肝宝贝,宠得堪称是无法无天。

  沈茵顿时就噤了声,不再说话了。

  她本以为,尊贵的司马姑娘嫁得再好也就是嫁到宰相爷里家去,却没想到,人家竟是直接就做了上头那位的弟媳妇。

  这可真是光想想都能吓死她了。

  想不到,这么金尊玉贵的天之骄女,竟是曾经思慕过她家程瑶阿姊,沈茵低头看着水里泡着的蔬菜,看着水上倒映着的自己平平无奇的面容,忽然就感受到了一阵从未有过的巨大挫败感。

  ***

  当天夜里,小姑娘就忍不住又开始缠着程瑶殷勤地发问了。

  “阿姊,昨天的故事,你能不能再给我多讲一点啊,就一点点,我想听。”

  闻言,程瑶回头望了她一眼,却显然是已经忘了。

  “什么故事?”

  沈茵扁扁嘴,道:“司马姑娘的故事。”

  闻言,程瑶不禁皱皱眉,怎么这事还是个分章回的话本,还有预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的。

  “这怎么就成故事了。”

  沈茵站在她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袖便娇娇说道:“哎呀,这是别人的事情,对我来说当然就是故事了,况且,阿姊将司马姑娘说得跟神人一样,茵娘向往之,这不是很正常的么?”

  念了这么久的书,不见沈茵开始多么通晓诗词歌赋,倒是满嘴半文半白的之乎者也用得还挺像模像样。

  自从解甲归田后,随着整个人状态的越来越疲惫,程瑶的记性也减退了许多,差点就被沈茵的胡说八道给诓了过去。

  “我几时将她说得神人一样了?”

  见自己竟然没糊弄过去,沈茵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便又道:“好阿姊,那就当我求你了,你也知道我不过就是个小老百姓,下下辈子都接触不到这样等级的贵女,我实在好奇嘛。”

  “好奇什么?”

  难道是好奇高门大户贵女奢侈的生活?可若是这些事,那些年女扮男装跟一群大男人同吃同住的程瑶也无法知道呀。

  就算用她匮乏的想象力去猜,也无外乎就是浴池撒花瓣,每天早上一睁开眼就有一大屋子的丫鬟簇拥进来伺候,还有数不清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之类。

  然而,沈茵却并没有打听这些,只是拉她并排坐下,便神神秘秘地问:“阿姊,那位司马姑娘她,长得很美吗?”

  程瑶愣了愣,竟是一时哑然,不知该如何回话才好。

  良久,她方才缓缓开口道:“我与她已是□□年未见,我早忘了她是何模样了。”

  闻言,完全没料到自己竟会听到这样答案的沈茵问不禁蓦然一怔。一种说不清究竟是庆幸还是惋惜的心情,也顿时就涌上了心头。

  “也是亏得以后都见不着了,不然,阿姊你这般,当真得伤透了人家姑娘的心。”

  她垂下眸子,面上虽然不显恼意,话里话外,却已然是有了几分埋怨的心思,说出来,显然连她自己都有些微惊。

  程瑶自是读明白了沈茵的心中所想的。

  “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了解她,她根本不会在意太久。”

  沈茵摇摇头:“那可不一定,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听到沈茵竟是对自己说起了诗经,程瑶心中想着之前的舒窈纠兮,忽然便有些想笑,这一次,看样子倒是没有理解错。

  “那时我与她都是个小姑娘,她还是个特立独行的小姑娘,她见我与旁人不同,从不对她毕恭毕敬,只把她当普通小姑娘,就觉得我有几分特别,就当是爱慕,其实,这是根本做不得数的。”

  “做不得数的,你还愣是记到了现在。”沈茵忍不住低声嘀咕。

  还没等程瑶问她在嘀咕啥,沈茵便又开口了:“阿姊,我总觉得,司马姑娘那时候一定很喜欢你,比你心中所想的要喜欢得多了。”

  程瑶沉默了一瞬,道:“为何会如此想?”

  沈茵道:“没有理由,我只是莫名就这么觉得,你就当我胡说八道吧。”

  程瑶果然不再说什么了,沈茵便也配合地不再继续追问这些年深日久的事情,给程瑶徒增烦恼。

  今夜无风亦无雨,就好像昨天那样可怕的风声与电闪雷鸣都是做梦一般,而沈茵也已将竹榻又搬回了原位,距离程瑶的床越一丈远的地方。

  程瑶静静望着她的动作,满心以为,她们两人大概又将变回原先的模式了。

  却完全没想到,沈茵在竹榻上坐了一会儿后,却忽然又问她道:“阿姊,天开始转凉了,我觉得睡竹榻有一点点冷了。”

  不知为何,听沈茵这么说,程瑶的第一反应便是沈茵大约是为她的话生气了,对她失望了,想要从此搬离她的身边。

  好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开始觉得,沈茵说得好像也没有错,如今她确实不大合适继续这么睡竹榻了。她垂下眉眼,感到一颗心没来由的一慌,但她也知,自己其实根本不能对此说什么。

  于是,她淡淡道:“那,明日就将客房收拾出来,你早该如此的。”

  不知是否是阵错觉,沈茵隐约感觉到,她的语气中仿佛透着几分微妙的黯然。

  沈茵轻咬银牙,便道:“收拾什么客房,我说好了的要一直这样陪着你照顾你,就算你要赶我也是赶不走的。”

  “那……”

  沈茵道:“阿姊的床有这么大,难道再装一个小小的我,便会装不下了吗?”

  “啊?”程瑶一个没反应过来,顿时懵了。

  “阿姊过去,难道就没有与闺中好友同榻而眠过吗?”

  沈茵定定地望着程瑶,继续道:“阿姊,我也不邋遢呀,我还挺爱干净的,难道,阿姊嫌我个豆腐店老板女儿粗鄙了么?”

  程瑶在沈茵直勾勾的目光中垂下了眼,颇有些难为情道:“没有。”

  “那不就结了,客栈尚有生人拼房的呢,话本里头多的是这样的故事,难道说,阿姊还怕我是个登徒子呀?”沈茵半开玩笑道。

  看着沈茵抱着个枕头,一副你不准不答应的模样,程瑶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也是,她们俩又不是孤男寡女的,两人也同室而居这么久了,确实没必要为此而感到多么不自在。

  一向都不大爱与人亲近的程瑶,到头来也只得对沈茵让了步,任由这个惯会得寸进尺的小女孩躺到了自己的身边来,只是两个人之间,还是心照不宣地隔着两个拳头的距离。

  黑暗之中,沈茵笑嘻嘻地侧身躺着,一直傻兮兮地盯着程瑶看,盯得颇有些无所适从的程瑶鸡皮疙瘩都要冒起来了。

  被盯得不耐烦了,程瑶忍无可忍之下,只得翻了个身,对沈茵道:“别看着我!”

  “哦。”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万籁俱寂。

  这一夜,她们两人都睡得十分安心。

  当程瑶再苏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正要起身洗漱,结果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被爬床成功的沈茵给牢牢地抱在了怀里,这小暖炉一样的小丫头紧闭着双眼,将脑袋靠在了她的颈窝,睡得倒很是香甜。

  程瑶浑身一僵,脸色也顿时就开始变得十分精彩,她轻轻咳了一声,推了推眼前人,就想静悄悄地、不打扰沈茵继续睡地从沈茵的怀里离去。

  然而,程瑶的动作太轻了,得到的结果,只是让还没睡醒的沈茵小脸顿时一皱,将她抱得更紧了些,甚至是到了能勒得人发闷的地步。

  沈茵抱起人来手脚并用,就跟海里的八爪鱼一样,程瑶又实在不好对着这看上去娇滴滴的小丫头多使劲,以至于一时间,她竟是百般挣脱都挣脱不得。

  慢慢的,挣得久了,刚睡醒的程瑶也难免有了几分不耐,一不小心,就跟八爪鱼沈茵较起了劲。

  她用力一挣,沈茵的手果然被逼开了,整个人也被她推进了内中。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因为没了支撑,一个后方不稳,直接就这么滚下了床。

  听到这么“咚”的一声闷响,原本怎么推也睡得香甜、甚至还在做美梦的沈茵也终于悠悠转醒了。

  她不甘不愿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眼,看着空荡荡的小屋,便忍不住轻声嘀咕了一句:“奇了怪了,程瑶阿姊呢?今天竟然起得这么早啊?”

  就在她正疑惑时,一只苍白的手已从床底下缓缓抬了起来,并搭在了床板上。

  沈茵俏脸一僵,顿时就被吓得开始哇哇大叫了起来。

  程瑶无奈道:“别喊,是我。”

  她的声音,在这样的时候,听起来很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意味。

  沈茵往床下一看,这躺在床底下的人,可不就是她的程瑶阿姊么。

  她探着脑袋,眨了眨一双惺忪睡眼,问程瑶道:“阿姊,你忽然打地铺干嘛啊。”

  尴尬的神色在程瑶的脸上一闪而过,程瑶道:“没什么,夜间太热。”

  “啊?我怎么觉得……”

  她话未说完,程瑶便开口打断道:“我去打水洗漱。”

  说完,程瑶便像是后头有人在追一般,迅速离开了房间。

  作为总是打断程瑶说话,让程瑶只能乖乖听她忽悠的人,沈茵这次说话倒是难得的也被程瑶给完全打断了。

  想着程瑶方才那莫名有些失措的样子,沈茵好笑地在床上又滚了两圈,然后,她的一双眼睛便看向了地面上自己一双小小的被撞飞了的绣花鞋。

  打地铺?刚睡醒还糊涂着的她,也是真的敢想,而那个脚底抹油跑出去的人,更是真的敢认。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但是,将来真正遇见了司马桃朱,她会失望的,所以说要少看话本_(:з」∠)_

  感谢小珏子。 的营养液5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