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得很很快, 学期末的时候下了场雪,化雪的时候贼冷, 连一向及其讨厌穿高领毛衣的贺毓都不得不换个装备。她早上起得很早, 去看自己昨天晚上回来堆的雪人是不是还在。
柳词依旧不和她一起去上学,贺毓也没办法, 柳词就是头牛,天生带犟,她是铁了心地想考进重点班,贺毓再怎么说也无动于衷, 照样一个人风里来雨里去的,在班上也没能说上几句话。
只有每个月贺毓把人叫起来一起去吃饭的时候才肯点头,在贺毓跟申友乾大吹自己新认识的画室同学有多牛逼的时候也沉默不语, 然后给贺毓再开了一罐芬达。
一个学期换了三个座位,在期末考的前一次月考前贺毓难得没吊车尾,反而考进了中上,告别了独自流泪的邵倩,又恰好跟廉晓礼做了同桌。
“唉晓礼以后是不是要当舞蹈老师啊?我上回等你, 发现那么多人,你跳的最好诶。”
贺毓很喜欢喝汽水,顾着腮帮子眯着眼, 结果申友乾插了一嘴:“你看、看得懂吗?”
被贺毓一个肘击差点打翻自己的面碗,“干、干什么!”
“我怎么就欣赏不来了。”
贺毓点的大排面,在老刘面馆的角落里发挥她的叭叭叭,“我觉得我们以后应该都挺有出息的, 柳词——肯定是高材生,不愁找工作,晓礼——长的美,跳舞也厉害,唉申胖——我觉得你很适合做个老板。”
申友乾笑了一声,“得、得了吧,哪有、有结巴的老板。”
贺毓:“你改改啊,你比小时候好多了,唉就是多说话,完整地练练,你骂我的时候不都不结巴么?”
这话真欠揍。
申友乾给贺毓的碗里加了一勺干辣椒,贺毓嗷了一声。
“我不做老师。”
廉晓礼戳着鱼丸,“我不喜欢老师。”
贺毓马上就懂了,比了个ok的手势,“别的也行啊。”
柳词看着贺毓,没说话,她其实想反驳的,但又觉得没必要。
她像一个沉默的背景板,每次都以一种幽深的目光看向贺毓。
廉晓礼跟贺毓越来越好,她们同桌,晚自修把耳机藏在校服里,一人一只,像极了之前柳词跟贺毓同桌的时候,柳词每发现一种,都觉得痛,但久了又觉得没什么,她太懂得让自己忙起来了。
做一个合格的长女,做一个让妈妈不失望的女儿,做一个让自己满意的,成绩好的柳词。
而不是贺毓最好的朋友,那个柳词。
冬天好冷,她一个人早早地起床,去学校,背书,然后看着同学一个个来,上课,下课,午休,上课,下课,晚修,一天结束,看同学一个个走掉,再走。
雪夜很冷,她的手套有些旧,前几天漏出来的棉絮被她妈重新补了一下,那一块缝上了小的布贴,是一个星星的图案,手套有一根绳子,挂在脖子上,坐在公交车上的时候她会摘下来,手摩挲着那块布贴星星,有点粗糙,像她妈的手。
她答应过她妈的,会考进重点班。
这和她跟贺毓说的不太一样,其实一半一半吧,虽然在别人眼里她爸妈都不太管孩子的事,但柳家做主的一直是她妈。她妈并不像贺毓妈妈那样和气,因为身体不好,脸上也没什么血色,人又很瘦,柳词印象里的妈妈,都是埋头在缝纫机前的模样。
有一对不爱说话的父母,小孩也很难活泼。
但出乎意料的是,家里最小的一对双胞胎还挺活泼,柳语比柳词稍微好点,她周末老爱出去玩。
偶尔柳词要检查她的作业她旧会跑到贺毓那边去。
好像贺毓才是她姐姐一样。
柳词的妈妈姓杨,叫杨绰,开家长会的时候会很认真地自我介绍,比其他家长随随便便地介绍看起来正经很多。那种场合她也会很认真地打扮,好像这样才不会丢脸。
初中的家长会,柳词的妈妈和贺毓的妈妈一起去的,两位家长一个是第一名的家长,一个是最后一名的家长,站在一起就能让人得出孩子果然像妈。
柳词妈和贺毓妈也不会讲很多话,一般人跟柳词的妈都没话讲,这个女人向来不爱说话,和她丈夫一样自己一个人一个世界,虽然说大部分人都是为了过日子才凑合,但总有点感情,但柳家的夫妻,看上去没半点夫妻的味道。
柳词之所以羡慕贺毓,大部分还是因为羡慕贺毓有洪兰纹这样的妈妈,开明,能开玩笑,对贺毓有种发自内心的好。
不像杨绰那样,每天的话都像是例行询问,一双眼死气沉沉,唯有柳词说自己考了几名的时候才会有点反应。
希望分到重点班,妈妈能开心点。
柳词这样想,也是顺势而为,反正贺毓也不需要她这样的朋友了。
她总有新朋友,画室认识的,在外吃饭认识的,外校的朋友……
这个人像风,根本没办法捕获。
末班公交车开得很快,因为车上没几个人,烟行笼巷是倒数第二站。
这雪总是晚上下,柳词下车的时候雪花点点的,一落地就化,她懒得撑伞,校服里是一件连帽卫衣,她盖上了。
明天晚上晚自习取消,是元旦晚会,但学生必须参加,她有点像请病假。
圣诞晚会让贺毓足足兴奋了半个月,几乎是她在期末的盼头。
每个年级都要选出五个节目,所以每天下午的课结束就是海选,贺毓陪着廉晓礼去,到处给人介绍这是我朋友,可会跳舞了,她在年级本来就因为个高人爽快而混了个脸熟,谁见着都会打个招呼。
所以谁都知道廉晓礼跟贺毓最好。
廉晓礼是跳民族舞的,之前还有老师专门教她孔雀舞。这些年也没落下,周末也在练,被选上也很正常,贺毓期待了好久。
廉晓礼倒觉得贺毓期待的不是她跳舞,而是期待不用晚自习。
当天下午操场上就搭起了舞台,贺毓就心不在焉,被老师点名了还无所谓,最后外面罚站还特别合她意,开开心心地出去了。
柳词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她的请假条早就写好了,等着下课找老师签字。
晚上吃晚饭,柳词特意等一堆人下去之后才背上书包,结果被最早走却忘了带零食了的贺毓抓了个正着——
“你上哪去啊。”
柳词掀了掀眼皮,“回家啊。”
贺毓挠了挠头,“你不看啊。”
柳词嗯了一声。
贺毓走了过来,“为什么啊,我觉得挺热闹的。”
柳词:“很浪费时间。”
“屁咧,”贺毓把塞进衣服里的零食拽了一包出来,是一包虾片,从柳词的领口塞了进去,“喏,分你一包,等会坐我边上看呗。”
柳词及其无语地把这包零食掏出来,“你旁边不是廉晓礼吗?”
按早操队伍排的,贺毓前面就是廉晓礼,也不知道廉晓礼什么时候换的,反正柳词是不可能跟贺毓站到一起的,她俩差太多。
有时候个头差太多也不好,就好像很多机会都因为这点差距儿彻底被别人乘虚而入。
“那怎么了,她不是要上场吗?那大裙子拖来拖去的,怎么也得跳完了再吧。”
“那她来了怎么办?”
“那你坐我腿上呗。”
柳词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回去吧,她也不和贺毓啰嗦,拎起书包就要走,被贺毓拽住书包,“别急啊,我也得提前走,我晚上要跟我妈去我外婆那。”
贺毓外婆家在十里八乡的村里,开摩托车过去四十多分钟,也算个城中村吧。
柳词:“什么时候走?”
“看完晓礼的节目就走。”
“她第几个?”
柳词又动摇了,她总是受不了贺毓这样看她。
这人太懂她的七寸在哪里,这样的软肋对于柳词来说很难割舍,每次下定决心,可转眼又摇摇欲坠。
“第五个啊,总共十五个呢。”
贺毓嘴里还含着一颗糖,凑过来对柳词说:“一起嘛。”
柳词就这么坐到了贺毓的边上,忘了自己的个头坐那么后面,根本看不到什么。
贺毓给柳词塞了好几颗糖,彩色塑料纸那种,一毛钱一颗,十块钱小一桶,贺毓喜欢收糖纸,然后跟小孩幼稚地比多少。
开场词就花了很久,贺毓打着哈欠,在第一个节目的酷炫街舞里稍微精神了点。
柳词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也看不到,等到第三个节目的时候贺毓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柳词坐在后面的大高个群体里简直弱小可怜,她唉了一声,喊了声柳词。
柳词转头,在扫射的灯光里看向贺毓。
舞台下昏暗无比,有偷摸带手机的校服盖着在玩手机。
贺毓拍了拍自己的腿,“你坐我腿上?”
柳词:“你脑子进水了吗?”
隔壁六班坐着的还有申友乾,笑的反而是欠揍的孟涛。
他哎了一声,转过来,看着贺毓,问道——
“你是不是喜欢女的啊,男人婆。”
正好台上唱歌的正好高音,前面的半句贺毓没听见,最后伴奏声里她只听到了那句男人婆。柳词的心里咯噔一下。
她太清楚贺毓的怒点了,这个人很少生气,涉及的都是别人。
比如申友乾被欺负,比如她被人欺负,很少人能欺负贺毓,嘴贱的除外。
这句话一出,贺毓本来拍腿的手顿住了。
“你说什么?”
她看向孟涛。
操场上虽然昏暗,但也能看到对方脸上的讥笑,贺毓对这种嘲讽太清楚了,这些年她都控制得很好,让自己不要因为别人的言辞而激动。
但男人婆这三个字牵扯到小时候她跟别人不愉快的记忆,也是这种口吻。
讲话就很能听出恶意。
“我说你是男人婆啊,没男的喜欢就喜欢女……”
孟涛还没说完,就被一拳揍在脸上,猝不及防倒在地上,旁边的人吓了一跳,一阵惊呼,紧接着是骚动。
申友乾把还愣着的柳词拉过来,“我、我操啊,为、为什么你总能碰、碰上贺、贺毓打架啊……”
作者有话要说:待高审了一天,头秃
我是坏猫猫,我又喝奶茶了)抹眼泪
——
唉看到有人说柳词不好还有歪cp的……我好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