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天刚刚亮,李春文从房间出来就被飘窗上的人影吓了一跳。
看清是自家女儿后,李春文走过去,揉了揉她的脑袋:“囡囡起这么早,放假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睡不着了。”简瑜抱着抱枕,声音闷闷的。
“怎么了?是快月考了压力大吗?听你班主任说,这次有个很强劲的对手是不是?”李春文在飘窗另一边坐下来,把女儿愁眉苦脸的样子收入眼中,打趣道:“莫非是觉得自己比不过了?”
简瑜:“……”就很气!
“不是。”她嘟囔了一声,“就是做了个梦。有些……有些想妈妈了。”
她声音低低的,却如千钧砸在了李春文心上。
他一时无言,神色沉重地同简瑜一起干坐了两分钟,才想起什么似的起身回房。
“想就多看看吧。”李春文拍了拍她的肩,声音有些哑,“我去做早餐。”
简瑜低头看着手中的相框,那上面是他们一家三口,父亲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和母亲挽在一起。
多幸福,多开心啊。
她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年轻的女人,又抬头去看父亲,在微光里的背影一下就和梦里的那个重合在了一起。
眼睛,顿时酸涩得厉害。
简瑜抱着相框,抬手轻轻揉了揉眼睛,深吸一口气又转身对着飘窗外面。
天暗沉沉的,似乎要下雨。
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从母亲因病离世的噩耗中走了出来。
刚刚她其实没有跟父亲完全说实话。
除了想母亲,她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和父亲面对面,父亲满脸沧桑,头发花白,他缓慢开口,说他不能照顾自己了,让她自己照顾好自己。
然后转身离开,身影佝偻。
明明步履缓慢,却任她怎么追都追赶不上。
虚幻,又真实
就像重生前和秦清泽对话那样,仿佛亲身经历过一般。
泪水不自觉就从眼眶中流了出来,简瑜吸了吸鼻子,抱紧了抱枕。
她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来回滑动,她好想找个人诉说,可是…又完全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喂?”
手机里陡然传出的声音吓了简瑜一跳,她抹掉眼泪看过去,屏幕上竟然显示着她和秦清泽的通话!
她她什么时候拨过去的?!
“喂?简瑜?”
电话这边,秦清泽把鸡蛋放进锅里,打上火。她把手机拿开,看确实没挂,但对方又没有出声,不由皱了皱眉,简瑜这是干什么?不小心按到了?
“hello?要是打错了那我就挂了。”她一大早接到简瑜的电话还惊奇来着,现在看来是打错了倒还好理解,说完,就准备挂电话。
“秦清泽。”
简瑜的声音一下通过电话传到耳边,秦清泽极其敏感地察觉到她的声音不太对劲。像是……哭过?
她放缓了呼吸,轻声道:“怎么了?”
“我觉得好难过。”
秦清泽默了一下,这个时候简瑜应该在家里吧,她难过什么?家里的事?
她轻轻“嗯”了一声,等着她的下文,就听电话那边传来一道沉稳的男声:“囡囡洗手吃早饭了。”
简瑜应了一声。
秦清泽会意就要结束这通电话,压低了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秦清泽,你等会儿有空嘛,我想见你。”
……
锅里的水沸腾,带着鸡蛋撞击锅壁发出砰砰的声音。
秦清泽回过神,将火关小。
简瑜这人还真是……
有事找就有事找吧,偏要说个想见她。
也不知道她这个一会儿再打电话是怎么个一会儿法。
她晃了晃脑袋,把火关了,让鸡蛋在锅里闷一会儿,又从冰箱里取出昨晚煮的粥,打火,热上,再配上咸菜,早餐就算准备好了。
等吃完收拾好,又在家看了会儿书。半个小时过去也没有收到简瑜的电话,秦清泽在要不要主动去电中犹豫了下,然后发了一条简单的短信过去:【你还好吧?】
她不知道简瑜这一大早家里发生了什么,但听最后的声音……不太像是闹了矛盾的样子?
中秋佳节,阖家团圆。
但她早早没了家,也没了家人。
如果简瑜是想在这方面想寻求帮助,那她除了会讲两句大道理,并不能发挥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没让她等多久,几分钟后,手机铃声响起,简瑜回了电话过来。
“喂,清泽。”
“不好意思啊,现在才打给你。”
一上来,便是道歉。
轻轻柔柔的声音,像小奶猫的爪子挠在掌心,秦清泽愣了愣,方回:“没有。你现在…心情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
听起来确实像没什么事了,秦清泽捏着手机“喔”了一声,也不想打听什么,道了一句“那就好”,便准备再来句结束语就挂断电话。
却没想组织语言的时间,那边又问:“清泽,你晚上有空吗?”
……
和简瑜通完话,秦清泽又打了一个电话出去,然后便背上了书包出门。
从老旧的小区出来,走一段路,便是公交站。公交站往里有一个蔬果市场,秦清泽进去买了一箱橘子,又去常去的糕点铺买了一盒手工月饼,才坐上外出的公交。
节假日,人多,车多,路上堵。
公交车走走停停到杭城汽车站,秦清泽买了一张去峪县李家村的票,汽车摇摇晃晃两小时,她在镇里下车,然后转坐摩托,到村里又走了十来分钟的小路,终于,在接近12点的时候到达了目的地。
“许爷爷,我回来了。”
敲了敲有些破败的木质大门,秦清泽安静等着,不一会儿,一个头发银白的老人拉开门,一看见她,褶皱的脸上便满是笑容。
“清泽回来啦。”
依旧和蔼慈祥的声音,秦清泽用力点点头,举起手中的东西,“回来和你一起过中秋。”
“晓得晓得,每年都是你这小妮子回来陪我喔。”
说着,引着秦清泽进了院子。
独居的老人,家里总感觉少些生气。秦清泽回来,许爷爷的高兴自不必说,菜都准备着,让秦清泽坐好,就进了厨房。
坐好是不可能坐好的,秦清泽放下东西后就跟在了许爷爷身后。许爷爷全名许启昌,以前是一名乡村大夫,后来转行做了厨师,烧得一手好菜,是村里公认的“大师”。
她小时候就对许爷爷印象极深,虽然他家在村子的另一头,但每年都会背着个木质药箱来给他们这些小孩发糖丸,她记得那个时候可穷可穷,糖丸几乎成了她一年最大的期盼。
她小小一个,身体健康,和做大夫的许爷爷本来没什么交集,但六岁那年家里出事,她在许爷爷家暂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外婆来接她,她才知道原来许爷爷和外婆之间还有一段渊源。再后来,外婆去世,临终时嘱托她有空就多去看看许爷爷,初中开始,年年如此,她和许爷爷也就越发熟悉起来。
家常菜起锅,香味盈满了整个厨房。
秦清泽打下手把菜摆上桌又去盛饭,再出来时许爷爷已经拎着一瓶酒等着她了。
“来,咱爷俩碰一个。”
秦清泽自然是以茶代酒,清脆的碰杯声后,许爷爷小酌了几口,就关心起她平常的生活和学习。
“好啊好啊,咱们清泽有出息。贤碧泉下有知也肯定感到欣慰。”
贤碧是外婆的名,秦清泽抿着唇郑重地点头。
唠着闲话家常,一顿酒足饭饱,秦清泽让许爷爷去休息,自己则包揽了收碗洗碗的活儿。
院子里,葡萄架下。
许启昌躺在摇椅里,一晃一晃,嘴中哼着小曲,好不惬意。
秦清泽出来看见这一幕,暗暗地笑,然后走过去在小凳上坐下来,靠着墙休息。
一老一少,无比和谐。
“清泽明年就毕业了,想好考哪个学校了吗。”
“嗯,想好了,京大。”
“京大好啊,全国最高学府,近代以来出过多少大能,去那里,好,好,好。”
许启昌拍着椅子连叹了三声好,秦清泽歪着头看过去,他擦了擦因激动而泛出的泪花,忙道:“人老咯,一激动,这眼睛就不听使唤咯。”
秦清泽轻轻笑,起身走到他身后给他按肩,声音是少有的撒娇:“许爷爷你可没老!”
“哎哎,没老没老。”许启昌听后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缓了会儿,才问,“那清泽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走?”
秦清泽闻言手中一顿,有些抱歉地开口:“许爷爷,今天同学找我有点儿事,我再坐会儿,大概三点多就回去了。”
“不过再过两周就是国庆了,到时候我肯定回来多住两天。”
她说这话时看不到许启昌的表情,内心还有些忐忑,就听一声爽朗的笑,许启昌拍了拍她的手:
“你们小辈啊,学习重要,老头子我身子骨硬朗着呢,平常村里那几个李老头儿也爱来找我打牌唠嗑,我这儿挺热闹的,你别担心。”
知道许爷爷是在宽慰她,秦清泽“嗯”了一声,内心平复,他口中这几位李老头儿她都知道,有时回来还能碰见,不过想起这次回村时一路走来的空寂,便皱起了眉头。
“许爷爷,现在李家村的人是不是越来越少了啊?”
“是啊。小破村没什么盼头,年轻人都去城里找机会了,有出息的在城里买房把父母接走了,现在留在村里的,要么是闲不得离不开土地的,要么就是我们这些没人要的老头儿老太婆咯。”
“唉,莫说我们这些老头子了。你这回去,跟什么同学有约,是男娃子还是女娃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