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临界>第70章

  静站片刻,晏灯转身走回客厅:“时间长河之中,没有什么是漫长的,所以沉痛和追思都有着终点。”

  她的声音清冽空灵,自言自语的过于书面显得格外理智,有种不近人情的冷酷。

  颜霁跟在她身后,寻思:自欺欺人有什么用,你那么长情。

  想到晏灯长情,她心里忍不住有些偷乐,自己把晏灯忘得一干二净,晏灯还心心恋恋惦记自己,一个肯德基圣代就原谅自己没心没肺。连景星布置这个房子的时候,都默认自己应该在晏灯的生活里。

  颜霁心情格外好,强行拿出kindle进行教学工作,教会了晏灯,她笑眯眯的去收拾拎回来的两袋杂物:“我的衣服挂哪?”

  晏灯还记着她昨天把自己骗上去睡觉,以再玩一会游戏机的借口睡沙发的事情:“想睡沙发就挂阳台,想睡床就拿上去。”

  颜霁眨眨眼睛,到底没好意思耍嘴皮子说想睡你。

  晏灯见她杵在玄关,以为她想往阳台走,放下电子书立在腿上,手掌撑着电子书像扶着一把利剑:“我挡你道了?”

  颜霁拎起装衣服的袋子蹬蹬瞪上了楼。

  loft的弊端和优势在于家的整体性,说穿了就是没有私密空间。楼上卧室的衣柜顶到栏杆,颜霁打开柜子,光明正大的往下看。

  她瞄着晏灯,有点走神,一抬头衣服已经收纳好,自己的T恤挂在晏灯的衬衫旁边,晏灯全是及脚踝的长裙,自己倒是五花八门,有连衣裙,有热裤,最多的是牛仔裤,方便。

  颜霁合上衣柜,趴在栏杆扶手上:“晏灯。”

  晏灯在看《经济学原理》,听她叫自己,放下电子书站起来:“嗯?”

  颜霁趴在扶手上笑:“打扰你看书了。”

  她随意放肆一点,晏灯就格外开心:“喝什么?”

  晏灯走向厨房,半途看见倚在墙角的拎袋,鼓鼓的塞了一包不知什么东西,俨然随时要离家出走的样子,十分碍眼。

  她指了指玄关地上,抬头朝颜霁说:“这个不要我给你扔出去。”

  “太凶了吧你。”颜霁趿着拖鞋,踏踏踏下楼,“是纪董事长拿给我的,老师的东西。我还没看呢。”

  颜霁拨开袋子,里面是个大档案夹,枯黄色牛皮纸质地,至少是十几年前的款式。文件夹保存的很好,棱角一点磨损都没有。

  颜霁稍一犹豫,单手抽出档案夹。

  档案夹出乎意料的重,从颜霁手里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散落了一地信件。

  晏灯循声看去,见颜霁紧张的蹲下,地上信封形色各异,有牛皮纸红框的制式7号信封,有卡通印花的信封,有白色信封上手绘图案……

  颜霁又惊又喜:“是我寄给老师的信,好多年了,没想到她收的好好的。”

  颜霁盘腿坐在地板上,将信件收拢在手里。这些信件按时间顺序整齐排列,信封的变化和字迹的成熟,就是一个孩子成长的轨迹。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这么多年了。”颜霁翻过一封一封信,心里感慨万千。

  晏灯站在旁边静静看着,那些是她错过的、不曾能够参与的时光。说遗憾会显得沉重,心底的怆然若失又骗不了自己。

  颜霁理好信件,打开档案夹想放进去,猝不及防看见档案夹后面夹着几幅画稿。

  她赶紧捂住,怕晏灯看见自己“不成熟的作品”,脑袋里念头稀里糊涂的一绕,又觉得自己画的也不是那么丢人,鬼使神差的又掀开档案夹。

  “哎,我小时候画的画老师还保存着。”

  不知是有心灵感应,还是难得善解人意,晏总走近,弯腰在她身旁地板上坐下。

  颜霁强调:“都是我小时候瞎画的。”

  “哦。”晏灯拖长尾音。

  颜霁扁扁嘴,合上档案夹,用手掌按住,俨然一副不看算了的幼稚模样。晏灯看看她,又看看档案夹,手背掩唇打了个哈欠,头枕着颜霁肩上,慵懒闲适的问:“画的什么?我看看。”

  颜霁僵着半边身体,翻开档案夹,小心拿出档案夹盒底压着那几幅画。

  张弓与是国博典藏部的保管员,精通文史,长于修复,裱褙装池的手艺即便是专做这行的老师傅也未必有她精巧。相较而言,这几幅画则略显粗拙。

  “老师真是费心了。”

  颜霁捏着画纸一角,向晏灯介绍:“这是我大学的校门,去报道的时候心里特别激动,站在门前看了好久。接新生的学长以为我傻了,一个劲问我要不要去医务室。”

  “这张是什么,哦,那个水坝,当时去那边郊游,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老师还让写作文歌颂洪水过后党领导人民重建家园。我可能太气了,画的跟宇宙爆炸似的。”

  颜霁飞快换了下一张,结果瞬间奔溃,不知道自己画的什么鬼玩意:“厄,我对抽象派一直敬而远之,嗯,仔细看看还挺有韵味。”

  嘴里虽然这么说着,她还是立即将画翻过去,岂料中途被晏灯截胡接了过去。

  颜霁刮刮脸皮,“哎,你干嘛呢。”

  “感受韵味。”

  晏灯端详画纸,画上弯弯曲曲的线条像是散落的毛线,没头没尾,七零八落。单看线条完全看不出任何东西,但盯着空白的地方却能看到倒地的小人,扭曲的面具,反复出现,不断变形。

  晏灯猜测,这是颜霁失忆的时候无意识画的,无序的线条代表记忆混乱,空白组成的画面隐射潜意识里最深刻的记忆。

  晏灯将画纸递给颜霁:“收好,一百年后就能拍卖了。”

  颜霁道了一声承你吉言,赶紧把画纸翻面压在旁边:“这张还可以嘛,你看看这个游乐园,旋转木马画的多细致。”

  晏灯眉尾微挑,斜了颜霁一眼,竟然还有脸说旋转木马,如果不是她把钱都花去打枪,俩人也不至于莎啦啦的只能站在旁边看别人坐旋转木马、玩碰碰车、进猴山喂猴……午饭还蹭的小班长的零食。

  颜霁压根没意识到危险,兴致勃勃的约晏灯:“也不知道老人民公园的游乐场有没有拆,我们哪天看看?”

  晏灯意有所指:“记得带钱。”

  颜霁浑然不觉:“当然了,总不能真的只去看看。”

  她说着,翻开最后一张画。

  “这是……”

  这是一副铅笔画,手法稚嫩全无技法可言,却线条流畅画得形神兼备。

  铅笔画上是十一二岁的颜霁,五官几乎没有变化,只是乱糟糟的短发像个假小子,额头上贴着纱布,笑得满不在乎。她袖子撸起,手里举着半截碎碎冰,身上套着宽大校服,胸前写名字的地方被人涂掉了。

  颜霁盯着画上的自己,舌头不听使唤:“这是,是……我?”

  晏灯长翘的眼睫轻颤,缓缓垂下,再抬起时眸色黯黯明黑,看不出丝毫异样:“我画的。”

  颜霁一怔,捏着画纸对着阳光,涂抹胸牌的人似乎怕伤到纸张,下手非常轻柔,透过盛夏的骄阳还隐约能看清“严吉”两个字。

  颜霁腮帮肌肉绷紧又松,反复几次才挤出一句话:“……这个是你涂的吗?”

  晏灯回道:“不是你,就是张弓与。”

  颜霁像是找回说话的能力,坚决否认:“不可能是我,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怎么会涂掉胸牌上名字,我……我那时候脑袋都磕破了?你还在?我那时候失忆了吗?”

  晏灯从她手里拿过那张肖像画,翻面放回档案夹里面:“别想了。”

  颜霁摸摸额头的伤痕,时间过去太久,狰狞的伤口已经浅淡的像一条水迹,连她自己都模糊了那段记忆。

  她喃喃:“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知道我忘记你不是因为脑袋受伤?这个伤没那么严重,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你也不怪我,你怕我想起来……老师也怕……你们在怕什么?”

  晏灯揽住颜霁的肩膀,两人额头靠着额头,肌肤传递温度,也延绵了某种相似的无奈。

  “对不起,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不起,那个时候我不在。对不起,我不想你去想起那些事。过去……就让它过去吧。”

  颜霁咬住下唇,将鼻腔里酸唧唧的难受逼回去:“晏灯。”

  晏灯应她:“嗯。”

  “你……”

  “嗯?”

  颜霁迟疑的伸手,摸了摸晏灯头发:“你从来都不说,不说过去的事,不说你在康沃尔受的苦,你是什么?越狱的囚犯?反噬的傀儡?杀死医生的试验品?我昨天一直想问你,你几天没睡觉?”

  晏灯抿紧唇角:“颜霁。”

  颜霁打断她:“菲丝告诉我,一直不睡觉的话,开始只觉得困,四肢酸痛,会因为随时陷入昏睡被打醒,渐渐产生幻觉,最后就会自残,扣掉自己的眼睛,抓烂身上的每块皮肤……你比他们厉害,是不是?”

  晏灯握住颜霁的手。

  颜霁扯了扯嘴角,努力挤出笑容:“是不是从接到迪弗电话开始你就没有睡过觉?我能感觉到的,赵达斯请我吃羊肉串的时候,我知道你就在旁边,在保护我,那些话都是说给你听的……过去就让它过去,你是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话已至此,晏灯只能直言心中忧虑:“我小时候,外公告诉我,人的名字是来历传承不可忘记,是羽毛志向必要爱惜。名字既人,字中更是父母尊长的怜爱寄望。”

  颜霁闭上眼睛:“是,老师不会因为一点原因给我改名换姓。颜霁,怒气消散。真不知道我为了什么竟然气到失忆。”

  她自己逗笑了自己,摇摇头:“算了,不想了。我实在……已经太幸运了。”

  晏灯闻言松了口气,不动声色的催促颜霁:“好,你下厨做饭。丰盛些,替你自己接风洗尘。”

  “好。”颜霁收拾心情,将几幅画重新放进档案夹最下面,又拿起一旁的信件放回去。

  见她捧着档案夹走回书架,晏灯脚步轻松走向厨房中岛台,将刚刚从冰箱拿出的青梅气泡果饮倒进玻璃杯。

  淡淡的梅子青色液体带着酸甜的气息,细细密密的气泡升腾炸裂,菱形冰块漂浮碰撞,交织出夏日最惬意的清凉交响乐。

  晏灯端着两杯饮料转身,看见颜霁倚在书柜旁边,手里拿着一张展开的信纸。

  颜霁没想骗晏灯,只是将档案夹放进书架之后,鬼使神差的用手指挑开一条缝,从里面抽出了拍在最前面的一封信。

  一目十行的扫视完信,颜霁难以置信的又从头看了一遍,接着抽出第二份信,看完索性把整个档案夹又从书架拿出来。

  “晏灯。”颜霁抱着档案夹,手里捏着刚看过的信纸疾步奔到晏灯身边,语无伦次的说,“我、我没有忘记你……原来,我小时候见过应照……那句话,居然是我说的!”